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ID:didaofengwu),作者:风物菌,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你也许不知道莆田在哪,但你一定听说过莆田这个名字。
莆田是福建第二小的地级市,面积4200平方公里,只有北京的1/4,但小小的莆田在中国及东南亚都拥有巨大的商业影响力。
中国国内民营医疗行业的85%、木材市场近70%、金银珠宝行业的60%、油画出口的三分之一,都由莆商贡献。福建省内的建筑业,莆田也处于重要地位。
莆田的制鞋技术更是引领世界,这世上没有两双脚是一样的,但没有哪双脚在莆田买不到合适的鞋——以至于有一个笑话说,要判断一个鞋类品牌是否世界顶级,要看它是否在莆田设有代工基地。
莆田的传奇,还远不止商业的这些,上海“魔都”这个称谓给莆田也是实至名归。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莆田人点满了种田、科举、经商、信仰、民俗、移民等几乎所有的技能树,成为“清新福建”里最魔幻的存在,莆田和仙游还被赋予了一个仙气飘飘的别名——“莆仙”。
逆天改命,向海要地,何以成就文献名邦?
莆田地处福建省海岸线的中点,北邻福州,南接泉州,西面则是阻隔交通的戴云山脉,莆田的母亲河木兰溪从中发源,自西向东哺育了兴化平原。
但所谓“闽在海中”——这片夹在山海之间的土地,在远古时期曾是水深近30米的海湾。在两三千年前,周天子都分封诸侯了,这里才逐渐露出地面,成为了大片的滩涂地。
这样的“苦咸之地”,本来就极不适合人类的居住发展。魏晋南北朝、唐末、两宋之交及宋末元初四个时期,北方地区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战乱,大批移民从中原迁徙入闽,构成了今天莆田“百姓”的基础。
在这样一片并不算广阔的土地上接纳如此数量的新移民,莆田不得不开始了“逆天改命”的魔幻之旅——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毫不夸张地说,莆田是中国最古老、最伟大的“填海造城”工程之一。早在唐代,莆田人吴兴主持兴建延寿陂。陂(bēi)是一种水利工程,旱期可以拦蓄来水灌溉农田,洪期可以让水顺利地越过陂身注入大海。
而在莆田这样的滨海之地,陂还有一个额外的作用,就是阻挡海潮入侵,防止土地盐碱化。同在唐代,福建观察使裴次元修建了镇海堤,以阻挡海潮入侵,南洋平原也在这一基础上形成并扩大。
直到今天,莆田的许多村落地名中还隐藏着人进海退的脚印:清浦、新浦的“浦”,本义即为海滩;澄渚的“渚”,意为沙洲;七步的“步”,意为水边的渡头;前埭、埭头的“埭”,意为防海的堤坝。
在莆田,有一句极为形象的民谚来形容这段筚路蓝缕的艰辛历史:“沉七洲,浮莆田。”去向大海要土地,却只是莆田魔幻历史的开篇。
由于濒临大海,莆田成为中国最早引种某些外来作物的地方。宋代,来自中南半岛的占城稻在莆田落地生根;明代,来自菲律宾的番薯也乘风破浪抵达莆田。这些高产的作物使莆田逐渐成为鱼米之乡,成为农业社会中相对富庶的区域。
这种经济上的富庶,随之反映在经济和文化发展中。据统计,在整个科举时期,莆田县(今莆田市区)的进士数量超过1700人,仙游县的进士数量超过700人,莆仙地区以2400余名进士、13名状元(含2名武状元)的傲人成绩冠绝全闽,在全国范围内也位居前列。
直到今天,莆田城区内最核心位置的东西向道路仍被称为“文献路”,正是纪念这段“海滨邹鲁,文献名邦”的辉煌历史。
莆田的特产是“造神”
如果仅仅是物质环境上的成功改造,莆田尚且难以称为魔幻之都。但水利、科举的杰出成就,其实不过是莆田人初试牛刀,真正的大招,还是用在了民间信仰上。与所有中国城市不同,莆田的特产最为特别:这里盛产各种神祇。
莆田临近大海,面对不可预测的海洋,人们的信仰自然十分狂热。在生前就凭借诸多善行而备受尊重的湄洲岛人(一说为贤良港)林默成为海上保护神,湄洲人尊称她为“妈祖”。由于宋代海上贸易活跃,海上丝绸之路进入鼎盛时期,妈祖“保驾护航”的功能也逐渐受到中央政府的重视。
宋宣和五年(1123年),北宋政府赐庙额“顺济”,开始了此后历代加封妈祖之路。更夸张的是,经历宋元明清四朝,妈祖从夫人、妃、天妃升级到天后、圣母,共受到14位皇帝褒封多达36次,封号达到42字之多——以至于同治年间的最后一次褒封,要额外规定“以四十二字为限,不得再增”。
强大的民间信仰与历代的官方支持合流,使妈祖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传播范围最广阔的信仰之一。而随着近代以来福建移民的大量外迁,妈祖信仰更进一步随之散播到世界各地,成为中国最具世界影响力的宗教形象之一——有中国人的海岸线上,都能看见妈祖的身影。
如今,湄洲岛上的妈祖祖庙,成为世界各地约6000座妈祖庙、2亿妈祖信众的祖庙,更为莆仙地区增加了缭绕不去的“仙气”。
但莆田的魔幻之处,绝不仅仅在于这里是妈祖信仰的原乡,也在于这里是田公元帅、陈文龙、梅妃等民间信仰蓬勃发展的舞台。那些修建过陂塘河渠的吴兴、钱四娘、林从世、李宏,生前是精卫填海的水利专家,死后全被请入神祠,成为镇守一方的本土神明。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莆田无疑也是多元宗教的融汇之处。始建于南朝的南山广化寺是汉族地区的全国重点寺院之一,也是福建佛学院的所在,被誉为全国三大模范丛林之一——寺中的释迦文佛塔建于南宋,是佛塔,也曾是海岸线上的灯塔。
始建于唐代的南少林是南拳的重要发源地,在明代时,南少林的僧兵曾是抵御倭寇入侵的重要力量。此外,还有梅峰光孝寺、囊山慈寿寺、云门寺、报恩寺等诸多寺院,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城市丛林。
而市区内的元妙观曾是道教的宫观,尽管如今已不再作为宗教场所使用,但保留下来的三清殿是一座极为珍贵的宋代建筑——考虑到莆田正处于气候潮湿、台风地震频发的东南沿海,如此高古的木构得以幸存,似乎真在冥冥之中有神意护持。
元宵节凭什么能过上一个月?
莆田的多元魔幻属性,可以在本土的民俗中找到最生动的例证。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十一月,倭寇侵扰莆田,百姓逃难,死伤者众,也因此错过了除夕做岁。正月初二返回家中收敛尸骨,待到正月初四、初五时才重新补过年,在本地又称为“做大岁”。
直到今天,正月初二擅自登门还有探亡的不祥之意,因此本地人在这一天都不探亲、不访友。但由于正月初一承载了这样的苦难记忆,整个正月的节俗都失去了重要的“锚点”——莆田的元宵节便变得极为“随意”且隆重。
所谓的“随意”,每个村落庆祝元宵的时间和风俗都不同。莆田的元宵,成为中国最能担当“狂欢节”一词的节日,从正月初三开始,各种盛大、热闹也不乏诡谲意味的狂热庆典便在莆仙大地上渐次拉开帷幕。
浦口宫主殿内,会搭起高大的桔塔,而在涵江延宁宫,则是搭起高大的蔗塔;
初九平海城隍庙要抬神巡游,初十到十四有隆重的妈祖金身巡安;
十五有热闹的摆棕轿和砂花迎神,十八的南日岛上有匪夷所思的抬神冲海;
十九的莆禧古城内有充满神秘色彩的僮身刀梯,廿四的下江头则是更有血腥意味的起乩请神。
这场盛大的、持续近一个月的狂欢,直到正月廿九在文峰宫内举办妈祖尾暝灯才抵达尾声。这份久远、深刻的民俗记忆,几乎始终伴随着莆田人的生活,做岁、元宵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
莆田可不止鞋鞋鞋!
这份看似传统、保守的民风,是对故土的情义与责任感,在现代便成为许多莆田人远走异乡、闯荡商海的精神支柱。莆商成为闽商中实力极为雄厚的一支,在全国及旅外经商从业的乡亲有220万人,其中海外侨胞150万人,分布在85个国家和地区。
而最为人熟知的,正是1980年代世界产业转移的浪潮下,莆田也成为诸多知名品牌的代工厂,并逐渐成为中国重要的鞋革产业中心。2020年,中国大陆生产了135亿双鞋,其中就有12.6亿双来自莆田,遍布全市的4200家鞋业企业养活了50万人口。
各行各业的莆商仍然秉承着浓厚的乡土情怀和家族意识,在完成财富累积之后,最常回报的就是故土的各路神佛寺观,使这些宗教场所成为传承魔幻观感的现代景观。
在香火缭绕的各色寺观神庙中出来,转身就能潜入充满烟火气息的背街小巷,来一份拌着海味的兴化米粉,或是配料扎实的莆田卤面——就连这些小吃也带有足够的魔幻色彩,兴化米粉早已强势攻占了闽菜大本营福州,福州人日常餐桌上最常见的“捞化”,就是捞兴化米粉的简称;而“莆田”二字更是漂洋过海,成为米其林餐厅的名字,转而在世界各地开疆拓土。
莆田炝肉、豆浆炒、卤水豆腐……任何一种食材,到了莆田人手里,就会变化出新花样。优质的荔枝和文旦柚,喜庆的红团,这些承载着乡土记忆的食物,时而在街边的小摊,时而在米其林餐桌,时而在供奉的神坛——莆田的味道,无论是人是神,都想要尝一尝。
莆田,妈祖的故乡,也是精卫填海的现实神话。莆田这座城从海里诞生,这就是莆田人逆天改命的杰作;这种坚韧不屈的精神,也是莆田商业得以遍及世界的基础。而无论走到哪里,莆田人都不会忘记这片土地孕育的神祇和精神,因为这里也是“莆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ID:didaofengwu),作者:风物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