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蕴酱子
“Cancel the Olmypics! Stop the Olmypics!”
2020年11月16日,刚从东京市政厅出来的国际奥委会(IOC)主席巴赫突然被几名抗议者团团围住。一名头戴白帽的女性正拿着扩音喇叭冲着巴赫大喊“取消奥运会”,十米开外,还有十多名抗议者用英语随声附和:“巴赫主席!我们不需要奥运会!你毁了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活!”
双方的冲突很快被数十名特警制止,隔着特警的巴赫也朝着这名女子反复问询:“你们是想对话,还是想大喊大叫!?”(Do you want to speak or just shout at me?)在僵持了一分钟后,巴赫坐车离开,留下抗议者们在原地,用日语英语交替高呼着终止奥运会。
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 图片:CFP
这群抗议者大多来自日本草根组织“反五轮之会”(反五輪の会,意为“反奥运之会”),八年来,成员们一直在街头开展各种反奥运活动:艺术展、Party音乐会、游行示威。该组织的创始人小川Tetsuo(小川てつお)告诉全现在,去年11月的这场抗议,是最近的一次正面对峙,但他们的目标并非和政府交涉:“我们不想和IOC对话,我们是抗议,并要求取消奥运会。”
01被强制搬迁的人们
小川Tetsuo是以流浪汉的身份开始反奥运的。
在日本,公园往往是流浪者们的栖息地,他们搭设帐篷安居于此,早在21世纪初,东京的著名景区上野公园就有超过650个流浪帐篷,一直以来,市民和政府对这种行为都相对宽容。然而自从2012年申请举办奥运会后,东京都政府便有意开始清理活动。
2013年初,为了迎接3月IOC的视察,东京都政府决定“清理”主场馆选址——明治公园里的20多名流浪汉,43岁的小川Tetsuo正是被“清理”的对象之一,而他的一些“邻居”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三十年。
东京奥运会场馆:新国立竞技场 图片:CFP
由于不能接受政府的强制清理,有过“抗议清理”经验的小川在1月成立了“反五轮之会”,并迅速得到了东京大量流浪者的支持。与此同时,另一波群体——都营霞丘公寓的居民也正面临“奥运搬迁”的困扰。明治公园附近的都营霞丘公寓建于上世纪60年代,是为了安置1964年东京奥运会搬迁人员而修建的集体公寓,在10栋楼的400多名居民中,有超过一半是66岁以上的老年人。2012年7月,日本体育振兴中心(JSPC)在没有征求居民同意的情况下,将奥运场馆选址定在霞丘公寓附近,开始了新场馆设计大赛征集。直到2013年,政府才开始和居民进行搬迁协商。
于是,一些无法接受强拆和搬迁的老人们,也加入了“反五轮之会”。由此,一群草根走上了街头,反抗奥运会为他们带来的不公正待遇。
“反五轮之会”的一张活动宣传海报,成员们将自己比作被国家无视和讨厌的“僵尸” 图片:反五轮之会官网02草根的行为艺术:恶搞party、街头live
由于小川常年参与艺术活动,“反五轮之会”早年的抗争,是从各种街头行为艺术开始的。
2013年3月7日,是IOC在东京视察的最后一天,为了“欢送”IOC,“反五轮之会”的成员们把自己打扮成奥运会的名人,在新宿Alta商场门口搞起了“IOC永别~七轮Party”(IOCフェアウェル七輪パーティ)。
伴随着Alta商城显示屏循环播放的东京申奥广告,开幕式开始了。一名身着红衣手举红布的“运动员”刚跑了几步就倒在地上开始打滚:“啊呀火炬烧完啦!我要离开了!”随后,另一名头戴IOC主席罗格面具的男性拿出了高音喇叭,冲着人群大声呼喊:“我已经厌倦了每餐一百万日元的鹅肝晚餐了,我今天是来考察普通人的东京生活的,谢谢大家!”完全没有把“罗格宣言”放在心上的,是坐在路边一声不吭喝罐装啤酒的东京都知事“猪濑直树”,随后,摔跤选手“吉田沙保里”冲到了“猪濑”面前,拽住脚踝就是一个过肩摔……
打扮成猪濑知事的“反五轮之会”成员 图片:反五轮之会官网
在一片打闹和喧嚣中,七轮Party迎来了高潮,成员们拉起“Olympics kill the poor(奥运杀死穷人)”的横幅,架起七轮(一种炭火烤炉),做起了火锅料理、炸鱿鱼和甜甜圈。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向路人分发传单。担任主厨的成员们指着身后的显示屏,拿着高音喇叭继续欢呼:“不是五轮(奥运)是七轮(烤炉),不是奥林匹克是关东煮匹克!这是反奥运的夜晚!!”
一场恶搞party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为了进一步提高影响力,小川在三个月后又策划了一场反奥运街头音乐会。6月23日,三十多名成员带着“乐器”来到了有乐町站旁的高架桥下,开始准备现场表演。水桶和铁锅搭建成简易架子鼓,鼓槌是锅铲,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其他成员带来的吉他、小号和录音机纷纷加入了这场诡异的合奏,嘴里还吚吚呜呜唱着反奥运原创歌曲。
当路人被这种奇妙音效吸引时,就到了奥运亲善大使“哆啦A梦”出场——有着诡异蓝色爆炸头、装着红色鼻子的哆啦A梦哼着《土耳其进行曲》,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百万日元的钞票与传单,把它们一张张塞到吃惊的路人手里。
街头live,一名成员在cosplay爆炸头的哆啦A梦 图片:反五轮之会官网
除此之外,“反五轮之会”还曾在东京街头策划过cosplay的一日跑步、在宣传奥运的美术馆台阶上举办“反奥运艺术展”,在IOC视察期间发起“寻找IOC”、“尾随IOC”等活动。而这些行为艺术,逐渐为“反五轮之会”带来了支持者,反奥运的理由也变得多元化。
03日渐扩张的队伍
2013年年底,一些东日本大地震的灾民加入了组织,斥责政府企图向全世界隐瞒福岛核辐射的真相。福岛核电站的员工也网上为它们留言:“与其说是奥运会是四年一次的轰动,不如说用我们每天的风险和安全换来的。在开奥运会之前,请国家关心一下参与福岛核电站事故的人,正在收拾烂摊子的人。”
此外,还有政界人士注意到了它们。东京都议会议员福士敬子曾给“反五轮之会”应援,她指出,奥运会不过是给电视转播上带来利润,政府却要破坏绿化、付出更多的场馆维修费,希望政府能多听听那些反奥运人士的声音。
一幅反核电站、反奥运的作品 图片:反五轮之会官网
2016年1月,孤军奋战的“反五轮之会”迎来了“队友”——由一桥大学教授鹈饲哲创立的“奥林匹克灾害拒绝联络会”(简称奥运拒绝会)。2015年8月,鹈饲哲联合16名研究人员和运动员,出版了一部名为《反东京奥运宣言》的学术著作,为了更好地让对奥运会有疑惑的人表达意见,鹈饲哲创立了该组织,并和小川的“反五轮之会”开始合作。
五年来,奥运拒绝会会召集各路学者、专家、奥运相关人士,定期在东京召开讲座与报告,讨论奥运会的各项弊端。同时,“反五轮之会”几乎每月一次的抗议游行也有了奥运拒绝会成员的加入,游行人数从最初的几十人,增长到了几百人。2018年,两家组织还就政府强行驱逐明治公园流浪者一事向法院提出了诉讼。
在奥运会延期以后,成员们反奥的信念更是进一步加强,小川告诉全现在,新冠的流行让奥运会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本该用于完善医疗体质、治疗新冠患者,以及用于其他人力物力的资源,现在全部都转移到了奥运会上,这就是奥运会的阴暗,我们普通人的生命和生活正在被忽视。
就在3月25日,奥运圣火重启的第一天,小川在东京组织了“停止圣火!终止奥运”游行,一百多名示威者高举着“no olympics”的旗帜,高喊着“我们不要奥运会!”“比起奥运会命更重要”。由于声势浩大,引来了数十名警察到现场维持秩序。
3月31日,奥运圣火在群马县进行传递 图片:CFP
04为弱势群体发声
八年来,每月的上街游行、向社会宣传反奥运理念,已经成为了小川的一种习惯。《每日新闻》3月的民调也显示,仅有9%的日本人支持奥运会应该正常召开。然而,小川却从不认为“反五轮之会”是日本民意的代表。他向全现在坦言,现在很多反对奥运和支持奥运会推迟的人,都是基于新冠问题作出判断的。而“反五轮之会”反对的,是奥运会的本质。
“从2013年起,我们就一直聚焦在弱势群体因奥运而遭受不公正待遇的问题上。日本是一个很难向政府发出反对声音的社会,反对对社会弱势阶层不利的政策的人就更少了。一个奥运会,流浪汉被驱赶,老人们因强拆问题而死去、灾民们无法回家,这都是日本社会根深蒂固的问题,弱势群体害怕被国家打压,所以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忍气吞声。但我们不能放弃,哪怕是很小的声音,我们也要反对奥运,要为弱者发声。”
“奥运杀死穷人”,是“反五轮之会”的标语之一 图片:反五轮之会官网
最近,“反五轮之会”阻止了在临海公园的一场奥运场馆建设项目的开工,成功地保护了当地公园的流浪者。当被问及“会不会有条件地同意奥运会召开的时候”,他向全现在坚决地否定了这一可能性。
“我们始终认为,奥运会本身是有害的,应该被取消。它是对主办城市的财政消耗,是对民主的颠覆,也是对人民,特别是对穷人和弱势群体的负担和牺牲。无论哪个城市举办奥运会,都是如此。”
目前,小川正在全国召集支持者,他们计划在4月举办一场更大规模的反圣火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