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易生舟,原文标题:《打鼾是怎么跟你的当代生活相爱相杀的?》,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打鼾的历史可能和人类的历史一样漫长。
在德国阿尔费尔德小镇,有一座名为“打鼾博物馆”的趣味场馆,收集展出了古往今来的打鼾轶事与千奇百怪的防治打鼾工具。历史上的 “打鼾表演艺术家”们,包括英国首相丘吉尔,艺术家勃拉姆斯,天才科学家爱因斯坦,还有《蜡笔小新》中的护士长,《银魂》中女主角神乐的父亲星海坊主等。
卡尔·拉格斐在纪录片《时尚大帝》中说,“我接手香奈儿的时候,她是个睡美人,甚至称不上美人,她睡到打鼾了。”当你在搜索框里输入“打鼾”,联想词会自动跳转出“怎么办/怎么治”,若是再加上“杀”的关键字,你将在知乎看到“打鼾是性生活杀手”的宣判,与“深夜室友打鼾怎样才能抑制杀他的想法”的真诚发问。
据统计,成年人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男性以及两成左右的女性有打鼾的症状。在多年病理知识的普及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以及它的潜在危害,但它与当代年轻人的关系却总是若即若离,隐藏在日常话题之外。
为什么我们总认为打鼾是中老年或男性的特权?为什么打鼾总与特定的意象结合,指向特定的剧情走向?在越来越多作品敢于生猛直率地谈论腋毛、放屁、肠胃系统时,为什么打鼾仍是一片讨论荒地?
这个普遍存在,却总被习惯性避而不谈的现象,是时候打开天窗聊一聊了。
当代睡眠宣言,打鼾面前人人平等?
打鼾并不总是承担反派形象,但从关联形容词的谱系来看,也不见得有太过正面的描述。中国古代的文学典籍中,为了呈现英雄好汉身上的浩瀚气概,会将鼾声作为某种指标。
温和派的现代文学描写也有,牛宪刚所著的《听鼾》能听出“鸽哨掠空,继而似月下洞箫、林中柳笛,抑抑扬扬、徐徐疾疾”的温婉,钱钟书的《围城》里则写某人鼾声类似“像放长线的风筝”……对于鼾声的比拟,似乎取决于听鼾者对于打鼾者的印象,打鼾在这里成了人物长在身上的那颗痣般有辨识度、也有人间烟火味的陪衬。
但更多时候,打鼾参与构建的仍是人物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形象。《潜伏》里余则成受不了翠萍睡觉打呼噜,港剧《玛嘉烈与大卫·绿豆》里,同居第一天、仍沉醉在爱意里的大卫就被玛嘉烈的鼾声吵到整夜失眠。单刀直入如美剧,《生活大爆炸》里毒舌的谢耳朵一本正经对睡觉打呼的佩妮说:“你应该去耳鼻喉科看医生。”但在讲究含蓄的中国文化环境下,我们常常面对的解决方案是“忍”。
在韩国电影《爱情小说》里,孔孝真饰演的女主角放声宣告“腋毛自由”,剧集《浪漫的体质》和《欲望都市》花费大量时间讨论另一半的放屁自由,但与此同时,打鼾似乎还鲜有讨论,毕竟它不同于放屁和腋毛,没法做任何的掩饰、伪装和防御手段,通常在你毫无防备的夜晚潜入。无论你在白天立的是什么样的完美人设,到了夜晚一并将你打回原形,在暗角处无所遁逃。
鼾声将制造者和受害者建起一汪不能逾越且没法同理的对立面,无论你是鼾声的受害者还是制造者,都被迫要在这一人性弱点上归于庸俗。
当代关系迷思,打鼾算不算一种私密共享?
更要命的是,在当下良好的睡眠已经逐渐成为稀缺品的时代,年轻人饮食作息不规律、长期熬夜等不良生活习惯太多,鼾症也逐渐随之潜入越来越多的夜,扰越来越多人的眠。
最有体会的当然是枕边人。很多调查都不约而同地表明,跟伴侣睡在一起,对方打鼾是最大的麻烦。早在2001年BBC就说,1000对夫妇中,将近一半将夫妻之间的争吵可以归咎于打呼噜,80%的夫妇采取分开睡以逃避鼾声打扰;非营利组织“美国睡眠委员会”在201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每4対受访的美国夫妇中就有1对为了睡个好觉分居,纽约时报更是将这个现象称为“睡眠离婚(Sleep Divorce)”。
但与此同时,总有人将这样的隐形炸弹化解成亲密关系的粘合剂。毕竟这种人类的暗角清清楚楚暴露在另一半面前,也是一种彻底的私密共享,当把迫不得已的缺口显露无疑,会让另一半意识到,你愿意在ta面前卸下面具。
在拉斯冯提尔的电影《破浪》中,年轻夫妻在新婚之夜相拥而眠,身为石油工人的丈夫鼾声如雷,他怀里的美丽小妻子并不能入睡,但眼里闪烁的全是羞怯和得到爱后的欢喜;网球天后李娜曾有一则轶事,在她首次闯进了大满贯单打决赛之后接受媒体,人们都以为李娜要分析比赛进程,她却调侃道:“昨晚我睡得很不好,因为我丈夫打呼噜,影响了我的睡眠,我每小时都要醒一次。”网上的帖子总有“老公打呼我该怎么办?”的扎心一问,但底下总会有人说:其实习惯的话,没有老公的呼噜声我还真有点睡不着了——烟火气钻入每次鼾声,成为人间日常的一层底色。
当代人类必修课,如何与鼾声相处?
因为总是被跟疲劳、衰老这样的概念挂钩,打鼾看起来像是中年危机,但实际上却是当代年轻人都在经历的人生迷思:我怎么昨晚睡觉也打呼噜了?
去年,一项最新的基于51万中国成年人(30~79岁)的研究显示,习惯性打鼾的自我报告率为21.2%,也就是说,五个中国成年人里,可能就有一个人睡觉习惯性打鼾,然而这个比例,恐怕还不足以概括所有,毕竟一项基于613个打鼾者的调查显示,将近8成的受试者不知道自己睡觉打鼾。
古往今来,人类已经为结束打鼾做了很多努力——用皮带面具捆绑下巴,用鼻夹子扩大鼻孔,用假口腔将下颌强行牵拉,甚至还有防打鼾的电击器……民间曾经流传着把网球缝在睡衣上以治疗打鼾的稀奇古怪的偏方,为了防止打鼾,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从咳嗽止鼾、耳机助眠到思考人生、下床读书时乃至一夜未睡到天明……但至今依旧无“药”可救,甚至反而成为了一种“忍鼾哲学”。
所以,是不是人类就只能在鼾声面前缴械投降了?某种程度上说,要是人类能好好看待打鼾这件事,说不定它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有本书叫《美好生活——中产阶级生活史》,讲述的是瑞典19世纪到20世纪早期中产阶级发展历史。在这本书里你会发现,西方世界的中产阶级实在有太多的抱怨和牢骚,他们不满农民的口臭、咳嗽、饱嗝、打鼾,这些在中产化的仪式里都逐渐被掩盖,他们称之为“文雅化”。在他们看来,有纪律、有秩序和无可挑剔的干净卫生,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阶级认可,也被他们称为“文明进化”的滤化过程。
但讽刺的是,当我们迫不及待追逐和拥抱璀璨的城市文明,睡眠这种天然的本能,比以往更像是奢侈品。我们前所未有的难以入眠,也比以前的人更容易患上鼾症,更甩不掉我们想要抹掉的“粗俗”。
这种中产式伪装在亲密关系里不堪一击,秉持着绝对爱情理想主义的情侣,跌入芝麻绿豆的同居和婚姻生活,自然会有心理落差,这好像是某种开给人生的成长历练题。
或许打鼾本身其实无害,它不过是一面折射关系的反光镜,是好是坏取决于你看它时的心态。你无法不不承认,它不仅是身体发出的一种信号,更逐渐成为了某种当代生活的隐喻符号。当我们在嘲弄打鼾的时候,其实也在嘲弄老天给人类种下的“搞笑天赋”,当我们在谈论、或是回避谈论打鼾时,也是在谈论或回避伴生于每个人,没法彻底解决或甩脱的日常细碎。
关于这一点,笔下人物堪称中产体面范本的亦舒都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岂是一项艺术,简直是修万里长城,艰苦的工程。”两人相处的哲学,当然不是对方长久以往打出的呼噜。也许当我们真正袒露生而为人必不可免的“粗俗”,也能坦然面对和接受别人的缺口,才能开始学会与打鼾相处。这就是人类与生俱来,与人类共生,且无法根治的体质,又何必执念于抗拒和消除,学会在鼾声中保持peace&love,或许就是这道题的某种解法。
参考资料:
好好生活事务所,《对不起,打呼噜基本没救了》
好奇心日报,《调查说,跟伴侣睡在一起时,“对方打呼”竟然是最大的麻烦》
BBC CHINESE.com,《打呼噜严重影响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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