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个普通人”，现在也成了不普通的事情？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陆飞，编辑：Svet、Thea，排版：naomi，头图：《正常人》
2020年最有话题度的英语电视剧，“Normal People”一定算是其中之一：一部改编自畅销小说的英剧，拿到了金球奖和艾美奖等好几个最重要的电视剧类提名。有趣的是，这部电视剧进入国内流行之后，关于译名的讨论，还有过一段插曲。
Normal people究竟该叫“正常人”还是“普通人”？最终中译本出版方定的是“正常人”。然而回望过去这两三年，你会发现，在年轻人当中，逐渐当道的其实是“普通人”。现如今，没有太多人在关心何为正常，也没有多少人期待着变得“特别”，大家最爱说的话之一就是：我只是个普通人。
《正常人》
但其实，只要往前十年，你可能会记得，世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那时候，和“普通青年”对应的是“文艺青年”，而“文青”还远远不是个嘲讽含义的词。相反，谁都不甘心只是个“没有故事的男/女同学”，当时的我们，还是很希望成为平凡的世界里，那个不平凡的人的。那时候谁说自己宅/丧/活得没意思，十有八九只会得到一句“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朝气”的评价。
所以，这一切是怎么变了的？
对啊，我就是夜空中最平凡的星
普通不普通，首先看参照系。
仅仅一百多年前，人类以为宇宙只有太阳系那么大，而地球就是整个宇宙中最重要的一颗星。突然而来的认知巨变让20世纪加速滑入虚无，直到现在，想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以及那张著名的暖黄色的、小小的“黑洞”的照片，再想想地球只不过是无数星辰中普普通通的一颗这个事实，人类仍然免不了嗟叹。
《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
互联网和一架巨大的天文望眼镜可谓异曲同工。突然之间，只要连上网络，无数过着你想都想不到的“特别”生活的人，都近在眼前。原本你的世界是个太阳系，在这里面你是特别的一个，现在你看到了那么多的可能性，你的那点特别，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不全是坏事。对于过于特别的人来说，甚至是种解脱——无论你有多么小众的爱好，多么奇异的个性，总能找到同道中人。现在你只是普通人了，这意味着，你也“正常”了。
《小偷家族》
不行就是不行，还能要我怎样？
所以，“正常人”和“普通人”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个问题：
别人交给你一个做不到的任务时，你说，“我只是个正常人”，意味着你觉得任务本身有问题，本就该做不到；你说，“我只是个普通人”，那说明在你看来问题不在任务，而是你的能力有限。
普通人当道的时代，就是无力感泛滥的时代。这份无力感不仅是一个人觉得当下的自己缺乏力量、孤立无援，而且确信，未来同样是一片暗淡，撑下去不会有希望可言。
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虽然我也想要真挚的爱情，但我负担不起，还是选了有钱的吧；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虽然应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但我害怕挑战，还是考个公务员吧；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虽然我支持性别平权，但我不想被针对，遇到事情还是能忍就忍吧。
《风柜来的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就像一句咒语，被他们被我们，被仍然相信那些事物的价值、却已经放弃了追求它们的人，拿来说服自己。
“改变不了现实，就改变自己的心理去接受它”，俨然成了当代年轻人必备的自我糊弄技能——尽管这样的心理建设，很累人也很漫长。虽然它只发生在我们的内心，但需要花的力气却并没有更少。然而已经决意躺平的我们，依然对这句口头禅乐此不疲。
“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不是一种当代玄学？
尽管人人都争当普通人，但现实是，想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我们身处在一个看似鼓励个性，但事实上对“不普通（或者不正常）”的人非常不友好的时代。社会的规范越来越紧，评价越来越扁平化，你想要展现所谓的复杂人性，很大概率不会得到支持，反而会遭到难以想象的压力。
《同学麦娜丝》
怎么可能有真正不普通的人呢？现如今，声称自己是普通人，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我知道自己有点特别，但也没那么特别，所以先小小地自黑一下，总比上来就说“我很不凡”安全太多了。所以你会看到现如今人人都在打安全牌，只不过被一句“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道出了一点大家的小心思而已。
撇开这句吐槽，我们再回来正经谈普通，你会发现，只有一种声称自己“特别”的人得以豁免——工具人。
《少年时代》
在《爱的艺术》里，心理学家弗洛姆写道：现代资本主义需要大批能在一起协调工作的人。这些人对消费的需求越来越高，但他们的口味是标准化的，既容易受到控制，又能预测。现代资本主义需要的人是一方面能感觉到自己是自由和独立的，并相信自己不屈服于任何权威、原则和良心，另一方面他们又准备执行命令，完成别人交给的任务，服服贴贴地进入社会这部机器中去，规规矩矩地听人摆布，自愿服从领导，盲目地受人指挥。
这样的高效生产-消费机器，已经连正常人都不是，而新一代的工具人，需要拿出比前辈们更卓越的表现。他们需要买更多的东西来跟上加速更新的潮流，需要更快的成功来抵御物质的焦虑——一个30岁的人应该有房有车有孩，工作稳定婚姻持久身材匀称，最好还有些拿得出手的爱好。这要求普通吗？
一面是越来越不宽容的看客，另一面是水涨船高的入门级普通人标准。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普通？怎么才能成为这样一个安全又不显得落后的“普通人”？为了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花光了我们所有力气。
当个普通人这件事，它到底难在哪？
“我只是个普通人”还有一种非常现代或者说后现代的场景：反崇高，反深刻，取消价值差异，只要真实地做自己。人就是软弱的，不想当大人物有什么不可以？高山大海是人人能做的吗，不要灌鸡汤骗人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就是一条断断续续的小溪，当个退堂鼓一级选手不也挺好的？
被宏大叙事甚至假大空价值观规训了那么多年，如今走向了这样极端相反的状态，倒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一一》
在这个时代，做高山还是做溪流，确实本身没有什么好坏的分别，重要的是，要怎么做。你想做溪流吗？还是想做高山却畏惧磨砺？溪流也要流动，否则变成臭水沟，是不是也要算做普通人的“真实”？
前几天，作家蒋方舟在微博上发了一段话：社交媒体上传播着同样的情绪，“逃避是有效的，废柴是快乐的，成功是不属于我的，自私是正常的，没关系，我们都一样。”于是我们沉浸在一种自我宽慰之中：真实的自我就是最好的。因为已经做了自己，所以不必做更好的自己。
做自己并没有什么难的，躺平落跑卑劣麻木，都可以说是在做某一种自己。在70亿人之中，谁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向内探寻其实是一辈子的事情，“普通人”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那种样子的人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NOWNESS现在（ID：NOWNESS_OFFICIAL），作者：陆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