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沸沸扬扬的英国“脱欧”大戏，让全世界吃瓜群众看了好几年热闹。而鲜有人注意的是，地处中欧的小国捷克，“脱欧”一时竟也暗流涌动。

英国要“脱欧”情有可原，毕竟几百年来人家都不承认自己是欧洲的一部分，跟欧盟也一直不太对付。

但捷克曾是最早开启“回归欧洲”之路的原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之一，也是自2004年以来从欧盟获利最丰的新成员国。

刚进欧盟两年，捷克就跨入了发达国家行列。2019年，捷克国内失业率在欧盟所有国家中排名最低。成绩如此耀眼，捷克似乎没有理由动“脱欧”的念头。

然而，捷克人打量欧盟的眼神里，却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怀疑。



▲ 捷克共和国领土构成：左侧为波希米亚，右侧为摩拉维亚，右上角为西里西亚。捷克国徽即由三地徽记合成

1.受益最多，出力最少

与土耳其等国苦盼多年却始终未能如愿相反，捷克加入欧盟的过程可谓顺风顺水。从1996年1月提交入盟申请，到1998年3月启动谈判，再到2004年5月正式被欧盟接纳，前后只用了八年多一点的时间。



▲捷克国旗与欧盟旗帜



▲欧盟区域变化图（动图）

捷克的家底原本就不错，加入欧盟后更是受益匪浅。2004年至今，欧盟总共向捷克提供了1.2万亿捷克克朗（约450亿欧元）的发展资金，而同期捷克承担的欧盟预算只有5100亿捷克克朗（约190亿欧元），净赚一半有余。

捷克80%以上的进出口贸易都发生在欧盟区域内，且每年的贸易顺差高达几百亿欧元。2004年，捷克人均GDP仅1.17万美元，到2019年就飙升至2.31万美元，十五年翻了一番。在原苏东社会主义国家中，捷克的经济水平最接近西欧国家。



▲1987-2019年捷克人均GDP变化


那么捷克会因此对欧盟心怀感激吗？答案是否。

差不多从入盟谈判开始，捷克国内对欧盟的质疑之声就从没有停止过。

就在捷克即将入盟前的2003年4月，捷克总统克劳斯在接受德国记者的访问时说：“今天如果不成为欧盟成员国，就无法在欧洲容身。这是一个根据理智缔结的婚约，不是出于爱情。”

他还直言不讳地承认，加入欧盟与其说是“梦想”，毋宁说是“噩梦”。

克劳斯的谈话无疑令人们愕然，因为1996年，正是当时还是总理的他亲手向欧盟提交了捷克的入盟申请。可是当捷克加入欧盟后，克劳斯却始终拒绝在总统府悬挂欧盟旗帜以示抗拒，还出书抨击欧盟。

对那些旨在推进欧洲一体化、建立欧洲稳定机制的各种协议，克劳斯是能拖就拖、能不签就不签。另外，他还不同意捷克加入欧元区。



▲欧元使用区和欧盟成员国状况分布

克劳斯的继任者泽曼过去自称是欧洲联邦主义的拥护者，现在却被认为是捷克“疑欧”派的铁杆人物。

他同样反对捷克使用欧元、反对欧盟干涉成员国内政、反对欧盟强制分摊难民。特别是2016年6月30日，距英国“脱欧”公投刚结束几天，泽曼就公开声称，他不介意捷克也来一场“脱欧”公投。

虽然总理索博特卡立即对此予以否认，但泽曼的话已经引起不小的风波。2018年1月，随着泽曼成功连任，捷克政府不得不旧事重提，表示捷克不会就是否“脱欧”举行公投。



▲2015年9月，捷克总统泽曼与时任总理索博特卡


克劳斯和泽曼都是捷克极有影响力的政治家。他们对欧盟的态度，差不多可以代表捷克政界的风向。

比如，捷克最大的右翼政党公民民主党就主张，欧洲一体化只能限定在具体的经济领域，而不是要让各国政治上“一体化”。

捷克极端左翼政党则干脆质疑欧盟的存在形式。就连成立没几年的政党组织“自由与直接民主”，都极力鼓吹限制欧盟的权力、支持捷克搞“脱欧”公投。

这些政党众口一词地要求欧盟不得弱化成员国的国家主权和民族身份，尊重各成员国自身的利益。



▲2018年1月，欧洲议会上的时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与捷克总理巴比什

2017年，捷克又在难民问题上闹出笑话。原本欧盟规定捷克必须在当年9月前安置2600名难民，但截至6月，捷克只接收了12名难民，最后索性耍赖，宣布一个难民也不再收留。

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非常恼火，批评捷克政府缺乏“团结互助精神”。捷克这种只顾捞好处遇事却不肯出力的滑头行为，也不止一次触犯了众怒。

奥地利等国就曾建议欧盟减少对捷克的财政补贴，但捷克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不过话说回来，捷克之所以这么“作”，也是有苦衷的。



▲捷克街头的反接收移民抗议活动


2.被大国一坑再坑的历史

捷克人属于西斯拉夫人的一支，公元6世纪西迁到欧洲中部定居。由于毗邻德意志的神圣罗马帝国，所以捷克历史上受德意志影响极深。

捷克人建立的王国被德意志人称为波希米亚王国。王国的底层民众以捷克族为主，但统治阶层几乎全是德意志人或德意志化的捷克贵族。

波希米亚国王很早就跻身神圣罗马帝国最有权势的七大选侯之一。

1526年，出身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斐迪南，以波希米亚国王的身份当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确立了皇帝兼领波希米亚国王的惯例。



▲位于捷克南波希米亚州的小镇克鲁姆洛夫，几乎完整地保留了中世纪的建筑风貌

神圣罗马帝国不断从富饶的波希米亚搜刮财富，以填补对外战争的巨大开销。德意志宗教改革后，波希米亚皈依新教，与信奉天主教的哈布斯堡统治者格格不入。



▲布拉格自古就是波希米亚王国行政中心，也是欧洲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1618年，早已对德意志人不满的捷克人在波希米亚揭竿而起，不久便被帝国军队镇压。

此后波希米亚虽然保留了王国的名号，却已形同哈布斯堡家族治下的一个普通省份。



▲描绘1618年波希米亚起义中布拉格大游行的木版画


漫长的异族统治时期，给后世的捷克人投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1918年10月，趁着奥匈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惨败，捷克人总算摆脱了德意志人的统治。他们联合斯洛伐克人成立了新国家，捎带还继承了奥匈帝国70%的工业生产能力和44%的劳动力。

捷克斯洛伐克一跃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工业国之一。某柯达兵工厂，就是这一时期捷克斯洛伐克工业的杰作。



▲某柯达兵工厂的坦克生产车间

出于对奥匈帝国复辟和德国入侵的恐惧，捷克斯洛伐克很快加入了英法两国主导的国际联盟，同时还是法国撮合的“小协约国”组织成员之一。



▲绿色为“小协约国”，即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三国。法国把它们组织起来，在东线重点盯防德国、奥地利和匈牙利

但1938年9月，英法却对纳粹德国大搞绥靖，携手把捷克斯洛伐克出卖给了希特勒，令这个刚独立二十年的小国惨遭亡国厄运。

1945年，刚从纳粹德国魔爪下解放出来的捷克斯洛伐克又沦为苏联的卫星国，并加入了苏联控制下的华约组织。

但当1968年苏联悍然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时，华约却充当了不光彩的帮凶角色。



▲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抗议者在苏联坦克周围围成一团


一次又一次的惨痛教训，使捷克人在极度失望的同时，也更加珍惜国家独立和主权完整，难以再信任大国和国际组织。

很多捷克人觉得，如今的欧盟无非是又一个操纵在法德等欧洲大国手中的工具。

尤其看到与捷克历史恩怨最多的德国在欧盟挑大梁，更是时常勾起捷克人不愉快的回忆，尽管捷克每年都能从德国赚取一百多亿欧元。

3.“怀疑欧洲”

捷克对欧盟的态度，也折射出近年来“欧洲怀疑主义”的流行。这是伴随着欧洲一体化而产生的一种反向思潮，也是欧洲一体化观点呈多元化的表现，不能简单地认为是一件坏事。

由于捷克等中东欧国家与西欧国家多年来在意识形态上对立，经济活动上隔绝，加入欧盟的时间也短，“欧洲怀疑主义”就更容易为民众所接受。



▲身穿捷克脱欧体恤的青年

捷克经济尽管增长迅速，但比起西欧国家还是差了一大截。这里既有历史的欠账，也有一个经济转型所需的过程问题。

然而捷克人却总习惯于将其归咎为没有得到欧盟的平等对待，索要“补偿”的心态十分强烈。



▲捷克护照与欧元


在捷克国内，每逢议会选举或其他重大政治活动时，各政党也动不动就爱炒作“疑欧”和“脱欧”话题，以煽动民粹、争夺选票。久而久之，给普通老百姓的认知造成了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2019年一份民意测验显示，捷克人对欧盟持怀疑者竟高达51%！加上欧盟屡屡在债务危机、难民问题上应对失策，也使捷克人对欧盟的认同感一路下跌。

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时，捷克人参加投票的比率还不到20%。即使到了2019年，这一比率也没有超过30%。



▲2016年捷克进口来源国占比，欧盟市场对捷克极为重要


但捷克终究不是英国那样高度发达的经济体，更没有英国所具备的世界影响力。人口少、经济体量小、国内市场狭窄的捷克，经济发展离不开欧盟，更承受不起“脱欧”的沉重代价。

捷克三番五次放出“脱欧”的风声，也许只是想向欧盟施压，以“闹”换取更大的利益。但如果捷克总是“批评”欧盟，却不愿“建设”欧盟，也许未来某一天，它会真的被欧洲彻底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