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被冷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很多影迷奉为神作的电影《星际穿越》中,有这么一段剧情:一群宇航员踏上太空之旅后逐个躺入“冷冻舱”,等到数十年后“解冻”再次醒来。在经历漫长的宇宙航行后,他们依然保持着“冷冻”之前的容貌和体能。

时间这把杀猪刀,在他们身上失去了作用。



这样的虚构情节,在影视和文学作品中比比皆是,可见人类多么希望能够永久“保鲜”、长生不老。

现实当中,还真有不少勇士尝试“人体冷冻”实验。早在1967年,时年72岁的詹姆斯·贝德福德在患癌后主动要求冷冻,并且支付了往后50年的冷冻费,成为世界第一位“冷冻人”。



然而,到了2017年,在万众期盼当中,“解冻技术”并没有让贝德福德复活。他被检测出早已经死亡,没有生还可能。一时之间,关于“人体冷冻”的质疑声如潮水般涌来,市场热度急剧降温。

不过,最近复旦大学一项关于“大脑冷冻”的新研究,重新引起公众兴趣和市场热度。

简单说,就是复旦大学研究团队复活了冷冻长达18个月的人类大脑,打破了低温技术领域纪录,还登上Cell子刊的封面。

“人类保鲜”时代,真的要来了吗?

人体冷冻的“技术底色”和“冒险实验”

在医学上判定一个人的死亡标准,通常分为三种:

脑死亡、生物死亡和临床死亡。

脑死亡指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功能,都出现不可逆转的丧失;生物死亡指所有细胞都死亡了;临床死亡指没有心跳和呼吸,但细胞还活着。

这就给了一些人以想象空间:人类的细胞代谢,会随着温度降低而减缓。如果在临床死亡期内,通过冷冻“暂停”细胞代谢,等到以后再解冻,不就可以实现重生了吗?

更多人听到这种说法后,觉得“人体冷冻”很容易实现,不就是:

先冷冻、再解冻、最后复活嘛。

这种说法,跟“把大象放进冰箱只需分三步”一样,太简单粗暴了。



事实上,冷冻的确会降低细胞代谢,但是当有机物中包含的水凝结成冰晶体,会撕裂细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另外,解冻后细胞能否继续生长也是个问号。

这一次,复旦大学研究团队在“冷冻和解冻”上都实现了突破。

具体步骤是,研究人员先利用人类胚胎干细胞培育出大脑类器官,然后将其浸入不同的化学药剂中,冷冻至少48小时后再解冻,监测其生长和细胞死亡情况。



研究团队发现由甲基纤维素、乙二醇、DMSO和Y27632组成的化学药剂效果最为理想——大脑类器官组织解冻后,死亡的细胞最少、生长得更多,这种药剂被命名为“MEDY”。

另外,在MEDY中解冻的大脑类器官,在外观、功能上都与从未冷冻过的同龄类器官非常相似,而且可以继续生长。

研究团队不断延长冷冻时间,目前最长的时间达到了18个月,脑器官解冻后依然有活力。



一些业内人士认为,复旦大学研究团队的这项技术突破,最终或将应用于整个大脑和其他组织。未来,绝症患者或将被冷冻保存,等待治愈方法的出现。宇航员也可以被冷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到达其他星系。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猜测。未来,复旦大学的这项技术究竟成效几何,仍有较多不确定性。

把时间拨回到1967年,世界上首个冷冻人贝德福德,进行了不确定性更大的赌博式实验。只可惜,他赌输了。

当时,贝德福德的体内被注射了抗凝血药物,防止全身血液凝固。然后,他的身体被快速降温,防止细菌滋生繁殖。接着,他的全身血液被换成冷冻保护剂二甲基亚砜,避免水分子冰冻膨胀导致细胞破裂。



最后,贝德福德被裹着毛毯,放到装满-196℃液氮的不锈钢罐里。



往后的半个世纪,世人都期待着他能解冻复活。然而,直到2017年也没能如愿。

这是因为,一方面虽然贝德福德被“冷冻”,细胞停止生长,但是如何解冻仍然是个难题。另一方面,人们发现二甲基亚砜这类溶液含有毒性,会让蛋白质变性,引起血管毒和肝肾毒。

也就是说,贝德福德不仅是一个“冻人”,还成为一个“毒人”。

随着贝德福德成为“首个吃螃蟹的人”,全球范围有不少人开始尝试“人体冷冻”。《纽约时报》报道,截至2021年全世界大约有500人被储存在冷冻舱中,背后主要是四家人体冷冻公司在运作:

美国的人体冷冻研究所(Cryonice Institute)、阿尔科(Alcor),俄罗斯的KrioRus,中国的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

数据统计,人体冷冻研究所有206具尸体,阿尔科有182具,KrioRus有80具,其他在银丰等小型机构。

这些尸体背后,发生了太多离奇的真实故事。

四大机构,装满了“冷冻尸体”

1、人体冷冻研究所

作为人体冷冻研究所的创立者,罗伯特·埃丁格又被称为“人体冷冻法之父”。

他小时候经常读科幻大师雨果主办的杂志,其中有个故事讲到一名教授把自己的尸体送往外太空,因为低温尸体被保存下来,后来实现复活。罗伯特对这个故事产生浓厚的兴趣,也在心里植入了关于人体冷冻最初的种子。

后来,罗伯特也成为一名物理教授。当他看到人体冷冻几乎没有任何进展,便在1964年出版《永生不死的前景》一书,并首次提出人体冷冻术的概念,希望能够提升公众兴趣推动技术发展。



1967年,贝德福德的遗体被加州人体冷冻协会进行冷冻。罗伯特看到自己的设想变为现实,便于1976年创立了“人体冷冻研究所”,他的母亲成为首位“客户”。

2011年,92岁的罗伯特逝世。他提前设好遗嘱,把自己的遗体存放在“人体冷冻研究所”里。

值得一提的是,罗伯特的两任妻子也被冷冻在机构里,并且被摆放在他的两边。



2、阿尔科

在美国,最知名的人体冷冻公司就是成立于1972年的阿尔科。

在阿尔科的客户当中,有很多中国名人。比如中国女作家杜虹(《三体》出版的终审)、哲学家李泽厚等等。

杜虹在生前就愿意尝试人体冷冻,她认为自己本身就是个科幻迷,“我不去尝试,谁去尝试?”

2015年,杜虹因胰腺癌逝世。阿尔科为她做了遗体分离手术,大脑被冷冻保存在杜瓦瓶里。她的大脑里面装了监控的小设备,其他人在电脑上能够看到相关影像。



阿尔科的手术室

杜虹的女儿期待50年或者更久之后,母亲能够“复活”。阿尔科方面则表示,到那时候冷冻的大脑可能会装到更为健康的身体上,或者利用3D打印技术、纳米技术、大脑信息提取技术等等,让大脑跟机器实现连接。

这么听下来,有点赛博朋克内味儿了。



阿尔科用假人展示真实手术的步骤

另外,中国哲学家李泽厚死后,他的大脑也被冷冻保存在阿尔科。

2010年,80岁的李泽厚接受采访时,首次披露其“冷冻头颅”的遗愿:“我不会有墓志铭。但我准备将来把脑袋留下来冷冻,过300年或者500年再拿出来”。



他想证明文化是不是影响了大脑,几百年后是不是可以从他的大脑里发现中国文化的残迹。如果证明有影响,他觉得比他所有书加起来的贡献都要大。

从他们身上,能感受到为科学和文化进步而奉献的精神。



3、KrioRus

2005年,八名俄罗斯人体冷冻科学家创立KrioRus。它是首家在俄罗斯成立的人体冷冻公司,也欧洲唯一一家拥有自己冷冻库的人体冷冻公司。



莉迪亚·费多连科成为KrioRus的第一位客户,她生前是圣彼得堡的一名数学老师,梦想再延长200到300年的寿命。在79岁时死于心肌梗死后,她接受了KrioRus的手术。

但那时候,KrioRus还没有低温储存技术,不得不用固体二氧化碳储存莉迪亚的大脑。并且在一段时间内,大脑被保存在她孙子丹尼尔·费多连科的公寓里。丹尼尔负责照料祖母的大脑,每四到五天用干冰包装一次。

丹尼尔对未来抱有期望,他想象着祖母复活后能够选择自己的新身体。他希望到那时,微型机器人已经发明出来,可以将祖母神经元信息传输到计算机,这些信息将为新大脑、新身体奠定基础。

4、银丰

2017年,中国出现了首例接受人体冷冻手术。

49岁的展文莲因为患癌无法治愈,她的丈夫桂军民想要保留最后一丝生机,于是决定采用人体冷冻技术。去世后,她被银丰生命科学研究所实施急救措施,接入心肺复苏仪,同时全面降温,保证细胞存活。

最后,她的尸体头朝下、脚朝上,被放进-196°C、容积2000升的液氮罐内。



桂军民也无法确定妻子是否能够复活,但是他依然对未来抱有期待。后来,桂军民还走入一段新的感情,但他认为后来的伴侣只是搭伙过日子,真正的妻子依然是冰冻中的展文莲。

从展文莲开始,2017年~2021年中国出现了10位冷冻人,其中既有著名的企业家,也有年仅13岁的小男孩。

全球的人体冷冻市场,也逐渐开始升温。但是,质疑声也随之而来。

质疑:人道主义还是金钱生意?

“所谓的‘人体冷冻’,只是一种营销手段。”

2016年,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神经科学教授克莱夫·科恩如此表示。

加拿大神经学家迈克尔·亨德里克斯也有相似的观点,他表示:

“复活是一种超越技术前景的虚假希望,凭人体冷冻行业所提供的冷冻死亡组织绝对不可能实现”“那些希望从中牟利的人们,应该受到我们的鄙视”。

的确,对于很多人来说,液氮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希望。



在为妻子进行冷冻手术之前,桂军民跟银丰方面进行了一番沟通。他大受震撼的是对方关于死亡的思考:“死亡”可以有另外一种形式,除了土葬、火葬……这些让人体消亡的葬礼形式,它还可以变成一个“希望”。

希望,让桂军民对人体冷冻这件事动心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就这么消失。接受冷冻手术后,他隔三差五就会跑去银丰,对着储藏妻子尸体的液罐说话或者放邓丽君的歌。

那首歌叫《我只在乎你》。



希望,给留在世上的人以继续生活的动力。希望,也能引来资金变成机构发展的动力。

贝德福德的冷冻手术,在当时花费了巨额资金:仅冷冻头部就花费了8万美元,整个躯体花了12万美元,另外还要支付1万美元/年的维护费用,时间长达50年。

四大人体冷冻机构的手术费用,也相当不菲。比如,要在人体冷冻研究所进行全身人体冷冻服务及贮存,终身会员的收费为2.8万美元,非终身会员则为3.5万美元。另外,随时候命及运输服务的收费为8.8万美元至9.5万美元。

阿尔科的费用更高,全身冷冻的费用约22万美元,脑神经系统冷冻费用约10万美元,会员可使用现金、年金、信托基金等形式支付。



杜虹在阿尔科的手术花费了12万美元,家人为此卖掉了房子还借了钱。李泽厚给阿尔科捐了八万美金,每年还得付几百美金会员费。

美国《财富》杂志称,阿尔科的客户包括很多亿万富翁,他们向基金会捐赠大量资金,资助其研究人体冷冻技术。

为了扩大生意规模,这些人体冷冻公司还想出了五花八门的新模式。



比如,在支付方式上,除了用现金还可以用保险。英国《卫报》曾经采访了人体冷冻研究所的会员维多利亚·斯蒂文,她向英国一家保险公司购买了一项服务——除首期支付费用外,每月向该机构支付36英镑,可以在去世后享受冷冻服务。

在人体冷冻公司,你甚至还可以冷冻宠物。在美国,越来越多的人花费数万甚至数十万美元来冷冻宠物,具体费用主要取决于动物的大小。公司给出的理由是:

你不用在未来独自醒来。



关键是,即便未来真的能让冷冻人醒来,当他们看到自己的亲朋好友全部已经离去,周围全是陌生人、陌生环境和跟不上的时代,他真的不会孤独吗?

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心死跟肉体死亡,哪个更让人绝望?



死亡,一直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因此,征服死亡一直是人类最大的目标。

早在公元前6000年的古埃及时代,人类就试图通过炼金术解锁永生密码。现在也有众多科技大佬在研究长生不老术,有的在研制药物、有的想要换血,还有的想要冷冻人体。

然而,不管用什么招数,直到现在人类最长寿的纪录也只有122岁。

事实上,人类应该更客观地看待死亡,它本质上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正如已经去世的乔布斯所言:

死亡是生命最好的发明,它将旧的清除以便给新的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