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三女生乐语桐（化名）的耳机都被“霉霉”的歌曲填满。在听到《你得冷静一下》（You Need to Calm Down）等节奏感强的歌时，一个月前霉霉在舞台上踩着节拍走向观众席的身影还历历在目。
乐语桐3月7日观看了霉霉的新加坡演唱会，歌单的“依赖性”只是她“戒断反应”的一部分。她会在半夜刷小红书上的粉丝直拍视频，后悔自己没有多看几场或咬咬牙买更靠前的座位。
能有如此魔力的，是美国流行歌手泰勒·斯威夫特的“时代”巡回演唱会（The Eras Tour）。3月2日到9日在新加坡连演六场，吸引了数十万全球游客齐聚新加坡，为新加坡带来至少5亿新币（约27亿元人民币）的旅游收入。
霉霉堪称当代全球最知名的流行歌星之一，她在社交媒体平台照片墙（Instagram）上拥有2.8亿粉丝，全球粉丝量超4.5亿。2023年在福布斯全球最具影响力女性榜上排名第5。
这样一位巨星，为何选择了新加坡并在一周内举行6场演唱会？新加坡又是凭借什么吸引她在此热情开唱？这段“双向奔赴”的故事，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以歌追忆：霉霉与新加坡的不解之缘
早在2014年，霉霉就曾在“红”（Red）巡演时来到新加坡。在演唱会上她说：“我的妈妈其实曾和她的家人一起，在新加坡度过她的童年。之前来巡演时，妈妈会开着车带我看她曾经住过的房子、就读的学校，所以新加坡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新加坡写作人许木松（Koh Buck Song）在脸书（Facebook）上发布相关贴文称，霉霉与新加坡的渊源早就有迹可循。据透露，霉霉的妈妈曾于1968年至1969年间就读于新加坡美国国际学校。近期，该学校还邀请霉霉母女一起重回母校参观。
后来在2020年发行的专辑《亘古时代》（evermore）中，霉霉又以与外婆玛乔莉·芬利（Marjorie Finlay）同名的歌曲“玛乔莉”（Marjorie）缅怀故人。MV中出现了一段外婆从一栋房子中走出，样式类似英国殖民时期的洋房门廊，估计位于新加坡东陵或三巴旺一带，她奔向一辆银色轿车，车牌为“SM8860”，而这正是新加坡早期的车牌。
60年代，玛乔莉一家曾旅居新加坡长达十年。她是一名歌剧演唱家，曾在捷克作曲家贝德里赫·斯美塔那（Bedrich Smetana）的歌剧《被出卖的新娘》（The Bartered Bride）担任女高音主唱。新加坡《海峡时报》1968年11月21日曾报道玛乔莉·芬利在维多利亚剧院登台演出该剧目，并获得了新加坡观众的青睐。
新加坡《海峡时报》1968年报道：玛乔莉主演《被出卖的新娘》
霉霉此曲用浅吟低唱道出了自己对外婆的深深眷恋，这位歌唱家曾给予年幼的她浓厚的艺术熏陶，许多人相信霉霉的音乐天赋是继承于玛乔莉。霉霉记得外婆有精湛的演唱技巧，曾回忆道：“她总是在家里唱歌，每个星期天还会在教堂的全体会众面前唱歌。”
暌违十年，重回故地。这次巡演或许对她来说更加意义非凡。她褪去了十年前的青涩稚嫩，成为了充满力量的“大女主”，带着“时代”巡演——被称为“一次贯穿音乐生涯的旅程”——回到外婆和母亲曾居住的地方，让专属于外婆的纪念歌曲响彻新加坡国家体育场。观众也了解霉霉家人与当地的深厚缘分，不约而同打开手电筒化作一片星海，与霉霉眼中的泪光交相辉映。
情投意合：新加坡栽下梧桐引凤栖
为了这场音乐盛宴能落地狮城，新加坡政府可谓“软硬兼施”。
2023年初，即“时代”开始巡回演出初期，新加坡文化、社区和青年部部长唐振辉就带领团队前往洛杉矶与泰勒·斯威夫特团队进行洽谈，于2023年5月签署协议，6月公布相关消息。
在演唱会举行前的预热期间，新加坡官员也没闲着。新加坡候任总理黄循财也是霉霉的粉丝，这位热爱弹吉他玩音乐的“斜杠中年”，去年曾在抖音海外版（Tik Tok）上传短视频，弹唱了霉霉名曲《爱情故事》（Love Story）。
今年为配合巡演宣传，他3月2日在脸书再次分享这段视频，并在开头摆出一条拼出歌名的友谊手链（霉霉粉丝喜爱的周边手工制品，可以作为礼物互相赠送），写道：“泰勒来到新加坡了，我准备好我的吉他了！”网民甚至开玩笑说“你应该与她合奏一曲”。
卫生部长王乙康也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段视频，将霉霉名曲《你属于我》（You Belong With Me）的MV进行巧妙剪辑，仿佛与霉霉通过留言板“隔空对话”，以此提醒民众培养健康的生活习惯，网友纷纷称赞其幽默和富有创意。
在硬件方面，演唱会的承办场馆为新加坡国家体育馆，位于新加坡加冷河畔，可欣赏美丽的滨海湾景色。该场馆启用于2014年，可容纳5.5万人，举办演唱会时至多可容纳6万人。
体育馆的设计考虑到当地的潮湿闷热气候，采用活动式穹顶，顶盖跨度为310米，落成后成为了世界上最大跨度的开放式圆顶建筑。馆内制冷系统摒弃了传统的高空制冷方法，将冷气口安装在座位下，既能有凉爽坐垫的舒适触感，又能大大减少能耗。大型百叶为体育馆周边遮挡了阳光和雨水，并且连接了场馆的不同部分，且能让空气自由流通。
该场馆举办过林俊杰、周杰伦、美国流行歌手“断眉哥”（Charlie Puth）、英国摇滚乐队“酷玩”（Coldplay）等明星的演唱会，具有丰富的演出活动承办经验，而霉霉的演唱会以视觉震撼和舞台效果著称，新加坡国家体育场能为其舞台设计提供足够的发挥空间。
一本万利：势不可当的“霉霉经济学”
2023年“时代”巡演开启后，霉霉所带来的经济效应引起广泛关注，其所到之处的旅游业收入激增，创造了许多就业机会，美国金融分析师甚至创造了“Taylornomics”“Swiftnomics”等词汇（国内称为“霉霉经济学”）来描述这一盛况。
据全球在线调查软件“问题专家”（QuestionPro）估算，霉霉每到一个城市，会给当地旅游、餐饮、酒店等行业带来4600万美元~1.4亿美元（约3亿~10亿元人民币）的经济效应，总计会为美国带动50亿美元（约362亿元人民币）的消费者支出。以此计算，如果将她视为一个经济体的话，GDP将超过50个国家。而据《时代》周刊报道，霉霉巡演的经济效益相当于两到三个“超级碗”（NFL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的年度冠军赛）。
今年3月，“时代”巡演的现象级消费热潮蔓延至新加坡。2200万人抢票，平均每80人才能抢到一张，最高票价飙升至3000新币（约1.6万元人民币），甚至有黄牛哄抬到5万新币（约27万元人民币）。新加坡旅游业业内人士透露，3月1日~9日，飞往新加坡的航班机票价格几乎涨了两倍，各旅游景点的预订量也比平时增长23倍。
酒店业也乘上了霉霉带来的这阵“消费春风”。第一财经记者调查发现，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特意为“时代”巡演制作专属网页，推出“留下来”（STAY STAY STAY）“通通甩掉”（SHAKE IT OFF）“最狂野的梦”（THE WILDEST DREAMS）三项特别配套服务（均为霉霉知名歌曲名称），将演唱会门票、周边产品、酒店食宿、新加坡热门景点门票及往返交通打包销售，价格在10000~50000元新币（约5万~27万人民币）之间。酒店官网显示，演出前夕这三项服务就已全部售罄。
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官网页面（图源：第一财经）
餐饮业同样受到消费热潮的催暖。据第一财经报道，新加坡海底捞城市广场分店（City Square Mall）的店员表示，3月以来店内客人明显增加，尤其是演唱会后的夜间生意近乎翻倍，大多数都是来看霉霉演唱会的。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粉丝，店里还为此特意推出了相关服务，如串友谊手链，每天都有顾客专门为此前来，为看演唱会做一些装饰和准备。新加坡当地居民张女士更是感慨：“从来没见过吃饭需要排这么长的队！”
“霉粉”交换友谊手链（图源：受访者提供）
除了“霉霉经济学”，新加坡服务业从业人员的良好态度也是世界各地游客在此展现强劲消费力的重要原因。乐语桐回忆道：“他们（服务人员）都会注视着你，友善地点点头，态度很友好。有一些不会说中文，但也能掌握一些简单的表达，然后就会去找其他懂中文的同事来和我沟通。”
据新加坡亚洲新闻台报道，霉霉的这次巡演将为新加坡带来5亿新币（约26.7亿元人民币）的旅游收入。“霉霉经济学”如此强劲，难怪泰国总理塞塔表示，泰国愿意给霉霉提供至少5亿泰铢（约9889万元人民币）的补贴，只要她愿意来泰国办演唱会。印尼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也表示：新加坡能提供给艺人的东西，我们也能。我们必须勇敢地竞争。如果新加坡能从中获益，为什么我们不能？”
可惜，新加坡更早意识到霉霉“时代”巡演将带来的巨大经济价值并捷足先登，东南亚其他国家失了先机。
“花园城市”：吸引巨星的不只是硬件
霉霉与新加坡政府的双向奔赴，促成了这场全球霉粉的演唱盛会。无独有偶，霉霉并不是近年来唯一选择在新加坡开唱的国际明星，英国酷玩乐队、韩国女子唱跳组合“粉墨”（BLACKPINK）、陈奕迅、张学友等各路歌手齐聚新加坡。今年4月3日，美国男歌手“火星哥”（Bruno Mars）新加坡首场演唱会也落下帷幕。吸引他们的，除了高标准的演唱场馆等硬件设施外，或许还有新加坡全球闻名的“花园里的城市”美誉与开放包容的文化氛围。
曾有网友开玩笑：“这个世界上只有新加坡樟宜机场，不管是乘机还是转机，大家都希望飞机晚点，这样就能在机场多玩一会。”乐语桐对此深有体会。“樟宜机场和我们国内的机场不太一样。它和一个超大的商场结合在一起，下飞机出关口后基本就是在商场里，我们当时上下跑了好几层，从不同角度看大瀑布还是挺好玩的，设计得也挺有意思，就像在热带雨林里。”
新加坡樟宜机场（图源：受访者提供）
新加坡就是这样一座“花园里的城市”。别致的城市风光成为吸引全球游客的利器，粉丝们在观看演唱会之余还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来到新加坡的游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上“citywalk”，映入眼帘的是佛寺、骑楼与店屋的拼接，这些象征着新加坡多个族群、多种宗教与多元文化的交织，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在此获得舒适感。
“街上基本什么人种都有。我觉得可能有气温比较高的原因，可能也因为文化氛围开放，新加坡穿衣是比较自由的。比如我看到的一位华裔中年女性，她会穿露腰的运动背心和紧身瑜伽裤，尽管身材并不完美，但她就是很自信地这么穿。”乐语桐回想起她在新加坡街头的见闻。
新加坡城市街景（图源：受访者提供）
此外，新加坡还拥有极其成熟的文化创意产业，能够全方位地承接并服务演唱会。早在1995年至2005年期间，新加坡创意产业集群的年平均增长率就超过8%，高于整体经济5%的平均增长率；2015年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新加坡“创意城市设计之都”称号，标志着“新加坡设计”获得了国际上的普遍承认，这也为后来新加坡文旅演唱会经济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厚实基础。
近十年来，新加坡的文化政策发生了不小转变，力图将文化产业下沉到社区。2010年，新闻、通讯及艺术部发布的《艺术文化战略审视报告》指出“到2025年，每年至少参加一次艺术和文化活动的新加坡人比例由40%提高到80%，积极参与艺术和文化活动的新加坡人比例由20%提高到50%”。
通过建设社区艺术与文化俱乐部、开辟可供本地居民活动的艺术与文化场所等措施，经过十年的文化熏陶，新加坡逐渐成为当前享誉全球的“文艺之都”。积极的国家形象与文化品牌让新加坡成为巨星们开办演唱会的热门目的地之一。
另据新加坡资料，2018~2019年，新加坡政府共委托69位地区艺术家举办了15场视觉艺术展览；2019—2020年度，近200万人参加3915场表演和活动，其中70%以上的演出属于免费提供。除了艺术策展，新加坡政府还建立了数以百计的“小贩中心”，为市民提供松散、开放且有弹性的艺术公共空间。在这样的氛围下，文化旅游成为吸引演艺界人士前往新加坡开办演唱会的磁吸石。
一枝独秀：东南亚地区的不二之选
在霉霉“时代”巡回演唱会地点名单上，新加坡是唯一在列的东南亚国家，这也引发邻国的公开不满。菲律宾一位议员表示“这不是好邻居会做的事”。或许是因为邻国表现实在不佳，让本就颇具优势的新加坡在东南亚一枝独秀。
安全问题往往是演艺歌手们考虑演唱会地址的首要原因。新加坡文化、社区及青年部长唐振辉透露，“泰勒斯团队最关心的条件之一就是演唱会的场地质量及安全问题。”
新加坡素来以“安全”著称。美国民意调查公司盖洛普（Gallup）在2022年10月发布的《全球法律与秩序》（Global Law and Order）报告显示：新加坡整体的治安指数排在全球第一位，达96分。
在这方面，东南亚各国均表现不佳，即使是先前作为演唱会最大竞争者的泰国，也频频爆出安全问题。2023年10月3日，泰国曼谷市中心的暹罗百丽宫购物中心发生枪击事件。同年12月6日，在曼谷举行的一场演唱会中，又发生主办方粗暴对待观众的事件，现场人群被堵在演唱会现场，全场关灯引发恐慌。频频发生的负面安全事件给泰国文旅市场蒙上阴影。
演唱会举办地是否具备良好的交通基础设施，也是艺人团队考虑的因素之一。菲律宾在这方面饱受诟病。酷玩乐队在菲律宾布拉干省体育馆举行“天体之音”（Music of the Spheres）世界巡演期间，其主唱克里斯托弗·马丁（Christopher Martin）曾感慨道：“感谢大家从各地赶来。我们已经见识过世界各地的交通拥堵，但还是觉得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情况更糟糕。”讽刺的是，菲律宾总统小费迪南德·马科斯及其夫人以及随行人员却能够直接乘坐直升机前往音乐会。
除了上述硬性指标，歌手团队往往还看重举办地是否拥有开放活泼的文化氛围，这关系到能否带给远道而来的粉丝们足够尽兴的视听体验。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宗教势力强劲的国家在这方面表现欠佳。
支持性少数群体的酷玩乐队去年在马来西亚演出之际，遭到当地人士抗议反对。泛马来西亚伊斯兰党成员奥斯曼说：“如果这件事是在邀请人们加入性少数群体议程，我们就必须坚决反对。”无独有偶，酷玩乐队同年于印尼雅加达开唱之际，性少数群体的反对组织在英国驻印尼大使馆前表示，“不要让演唱会继续，穆斯林愤怒了，人民愤怒了，群众会带着汽油，我们会烧掉酷玩的舞台。”
或许，霉霉团队当时也面临这样的选择：环顾东南亚，似乎只有新加坡才是那个不二之选。
霉霉的新加坡之旅在狮城热浪中暂时画上了休止符，但“时代”全球巡演的热情还在点燃更多国家，“霉霉经济学”的热量还在蔓延。演唱会经济是一片亟待世界共同探索的蓝海，或许将成为提振文旅消费和促进文化交流的新方向。在这个充满可能的世界里，将上演更多“双向奔赴”，更多艺术与情感的激荡共鸣。
参考资料：
[1]傅才武&邓时. (2023). 多元族群社会的文化共同体构建：新加坡文化政策的演进逻辑. 江汉论坛 (04)， 61-68
[2]新民周刊：因为办了霉霉演唱会，“小伙伴”与新加坡杠上了，李显龙不得不发声！
[3]新加坡眼：众多大咖云集演唱会！原来霉霉与新加坡有这层关系
[4]狮城新闻：副总理也是泰勒丝歌迷？黄循财秀琴艺演奏经典歌曲
[5]狮城新闻：美国天后泰勒·斯威夫特旋风刮到狮城，部长紧跟潮流利用音乐视频提醒公众健康
[6]百度百科：新加坡国家体育场
[7]搜狐新闻：2023年全球最安全国家排名出炉!新加坡排名第六
[8]第一财经：从霉霉到TFBOYS，超级明星演唱会的亿元狂欢
[9]第一财经：“霉霉”演唱会拉动新加坡旅游
[10]第一财经：“霉霉经济学”
[11]新浪新闻：#霉霉经济学席卷全球#【Taylor Swift全球巡演：行走的G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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