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与灶灶是表姐妹,去年(2023年)小蓝结婚了,围绕着小蓝的婚礼,小蓝、小蓝的母家和小蓝的夫家开展了一场博弈,牵涉到各自的诉求和多地的婚俗习惯,因此,本文从灶灶这一旁观者和母家人的视角讲述这场婚姻中的权力斗争。


“X市佬,滑头哥”


前年年底,小蓝告知母家自己恋爱了。母家在追问下得知,小蓝和对象是在大学期间认识的,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这会即将到谈婚论嫁的阶段。


这么晚才告诉母家,母家有些不悦,但还是督促着小蓝找个时间,两家好坐下来聊聊,母家也好为小蓝把把关,毕竟对男方及其家庭一无所知。


因此,大年初二,两家人就约在小蓝家见面。见面之前,小蓝作为中间人,承担两个家庭之间的桥梁。由于母家需要从J省G市赶往小蓝所在的G省M市,路程在两小时左右,男方家虽然也在G省,但是在不同市,过来也需要一两个小时。因此母家提出在小蓝家见完面,双方在M市的餐馆就餐,为双方省时省力。提出要求的过程中,避开了谁请客的问题,只是母家心里的预期是由男方家请客。


小蓝和对象商量后认为,从小蓝所在的村庄到市区,需要四五十分钟,外面吃也贵,各种成本太高,不如就在家现做,食材由两个年轻人购买。对于这个结果,母家的心理预期是由男方家过来做饭,当年小蓝的舅舅第一次去舅妈家,便是如此。但由于双方来自不同的地域,又是初次见面,母家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到台面上商定,只是在内心有一个期待,最终的分工结果是悬置的。


当天,母家起了个早,八九点就到了小蓝家。男方家在之后一小时左右到达,男方家到后,母家按兵不动,只有灶灶和几个家中小孩同小蓝出去迎接。男方家一共来了七八个人,分别是小蓝的对象小东、小东的父母姐姐和奶奶等人。男方家到达后,灶灶的姨丈还把灶灶拉到一旁数落了一番,责备灶灶上赶着迎出去,失了女方家的矜持。灶灶感到很委屈,因为她明明只是好奇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夫和他的家人。


双方家庭围绕着小蓝和小东的事情进行交谈,由于母家并没有小蓝短期成婚的心理预期,因此聊天的内容少有涉及婚嫁,但明确表达母家的两个诉求:一是不论婚嫁的结果,小蓝母亲必须得到较好的照顾。二是不希望小蓝过早结婚,那会小蓝还没有大学毕业,才23岁。


快到饭点,母家看小东家毫无做饭的意思,几位女性长辈还是去张罗着做饭了。双方吃过饭,也很快地就告别了。事后,灶灶“偷听”到母家长辈的评价,总体对男方家的评价是看上去是老实人,但还是劝小蓝和小蓝的父亲学“精”一些,“X市佬,滑头哥”,要小心一些,避免吃亏,最要紧的是不用那么早结婚。


实际上,小蓝母家和小东家这场初次“交锋”就已经体现出婚嫁中男方和女方的互动逻辑。


首先,母家的行为策略实际上就是一个“缓”字。“缓”体现在母家行为的AB两面,B面是预设男方请客和消极迎客这种通过被动行为塑造主动权力的行动,A面则是饭桌上谈及过几年再结婚这种明面上的表态。


AB两面具有很强的一致性,动因有:一是母家是为了“考验”男方家的诚意,看男方会不会通过主动作为积极表态。二是出于对小蓝的关爱和担忧,怕小蓝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受委屈。三是带有一定的地域偏见,发自内心不信任小东家。


而小蓝母家这一“缓”的策略是建立在自身所具有的道德权力上的,而这一权力的来源则是对小蓝多年的抚养和关爱:


小蓝的母亲是心智障碍者,智力水平相当于六七岁的孩童,小蓝的父亲则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为人老实本分,不太会“说话”,平日只能依靠做点零工养活一家人,家里虽无负债,却也十分拮据。一家人居住在只有一个厨房和两间卧室的平房中,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小蓝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母家购置的以及一些母家表姐妹淘汰的衣服。


小蓝父家有三个姑姑,均已结婚,虽然居住在不远的地方,但鲜少过问小蓝一家。小蓝出生后,母家放心不下,就把母女俩接到J省居住,小蓝几乎是在外公外婆的照顾下长大的,两个姨母和舅舅也都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到了小蓝七八岁,因她户口在G省,于是母家只能让小蓝回家上学。此后,姨母和舅舅时不时会问小蓝的近况、寄东西和打钱,担心小蓝过得不好。


每个寒暑假小蓝都会回J省,每次回来大家都很心疼,一是看到小蓝白白胖胖地走,又黑黑瘦瘦地回来,二是小蓝描述的一些场景让人又心疼又好笑,比如“爸爸妈妈都不知道疼女儿的,宰了鸡两个人一下子就吃完了,我都没什么吃。”于是对小蓝愈发关怀备至,直到小蓝渐渐懂事,懂得勤工俭学和体恤父母,这份关爱和担忧才逐渐减少。


因此小蓝母家所持有的道德权力是在长久的情感付出中获得的,这份付出不是自利性的,却在客观上让母家积蓄了一定的“道德资本”。


但是这一道德资本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权威,一方面道德资本的积累归根结底在于“情”,出于情,在安排不符合心理预期时,母家人选择了让步,同时也促使母家人在通过被动行为获取主动权力这一策略失败时,主动进入厨房,将自己放在“被动方”的位置,为小蓝留足面子和余地。


另一方面,道德资本的使用具有一定的半径范围,小蓝的成长历程虽然坎坷,但本质上双亲健全,且父亲家族也并非无人,母家和小蓝家关系的交集实际上在于小蓝母亲,对小蓝的爱护是出于对小蓝母亲的爱,因而母家在同小东家进行交涉时,反复提及的关切就是小蓝母亲的照顾问题,针对已经成为独立个体的小蓝,母家介入其婚姻大事的底色是冷静且克制的。


“黑兔双春年”


双方见面的四个月后,小蓝告知母家小东家催着二人在这一年把婚结了,原因有二:一是这一年是极为特殊的“黑兔双春年”,癸卯即为“黑兔”,双春指的是按照农历,这一年有两个立春节气,是结婚的好时机,能博得好意头。二是小东的爷爷得了食道癌,想要完成最后的心愿,看到孙子成家立业。


小蓝和小蓝的父亲是不同意的,认为还没有大学毕业,现在结婚太早了。父女俩曾经去小东家里进行交涉,结果小东的父亲和爷爷态度强硬,认为小蓝家庭条件如此,自己家既能为小蓝的工作提供助力,也能资助小蓝和小东在沿海城市买房,小蓝按理不应拒绝。小蓝和父亲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小东家的支持,小蓝的父亲最终还是答应先让两个年轻人登记领证。


小蓝尽管万般不愿,考虑到父母以后的生活可能需要小东家帮衬,自己也希望尽快把工作稳定下来,同时也是打心底里认可小东,因此也不想和小东家的关系闹得太僵,还是在五月与小东领了证。


这件事小蓝刚开始并不敢同母家人讲,在灶灶的劝说下才知会母家人。母家人知道后,尽管很生气,但是出于道德资本的有限半径,也无可奈何,只能在结婚条件上给小蓝建议。小蓝的姨母、外公和外婆轮番给小蓝打电话,最终小蓝的外婆提出,让小东家出10万元的彩礼,这部分钱尽数留作小蓝父母的养老金,协商后,彩礼最终定为6.8万。


在交谈中,母家得知,小东家在第一次碰面时,见小蓝母家来了那么多人,加上对小蓝母家所在的J省有高价彩礼的刻板印象,便认为小蓝母家的介入是为了小蓝的彩礼,带有“敲诈”的性质,碍于小蓝对小东的感情,虽然委屈,母家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小东家就商定了婚礼的日期,选在了年底。小东家提出了一系列的想法,例如小蓝需要在早晨7:15分进门,并且拒绝了小蓝想要蓝色主题婚礼的诉求,认为蓝色是不吉利的颜色。在婚礼的细节上,小蓝和小东父亲产生了很多的分歧,尤其是进门的时间,如果需要在7:15分进门,小蓝几乎不能睡觉,因为布置、妆造、赶路等等都需要时间,送嫁和接亲的人都会很辛苦。


而矛盾真正的高潮发生在小蓝新家乔迁的那几天,矛盾在小东父亲换掉两个年轻人购置好的家具、指责小蓝让小东为自己端凳子和频繁请客等事情上不断发酵,最终小蓝和小东父亲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小东父亲愤然回到老家,并在小东的家庭群宣布取消小蓝和小东的婚礼,并且要将房子收回自己名下。在小东家其他亲友和小蓝母家的劝说下,小蓝和小东的父亲关系暂时缓和。小蓝干脆秉持“老家办婚礼就是配合他们,以后我在Z市(小蓝工作的城市)再办一场自己喜欢的婚礼。”的想法,便不再与小东家争论婚礼细节。


婚礼当天的全部事项由小东家一手操办,小蓝母家的舅母、姨母、姨丈和四个表兄妹一共七人在凌晨四点半出发,作为送嫁队伍,为小蓝送嫁。按照习俗,在小蓝下车到进入小东家这段路程,小蓝的舅母负责给小蓝撑红伞,表妹负责给小蓝照镜子,其他送嫁亲人则站在远处,不能看着新娘进门。在送嫁各个环节由男方给女方亲戚的红包称作“打发”,特别是带有一定功能性的环节,通常都是有“打发”的。


但实际上,小蓝婚礼当天,除最后离场的红包,小蓝的母家都未收到任何一个红包,甚至给小蓝撑伞的舅母也未收到,而撑伞是极具功能性的环节,红包的大小并无关系,但是红包有无在母家看来意义重大。在母家送嫁队伍到达小东家后,小东家只有一位堂姐,负责给母家队伍斟茶,期间也没有小东家的长辈来招呼,母家人对这种“冷落”十分不满。


小蓝的姨母私下同小蓝和小东提出有关撑伞“打发”的问题,认为不管多少,应该给小蓝舅母一个红包,小东则认为母家有要求应该尽早说。


事实上,随着小蓝婚姻进程的推进,母家权力是逐渐弱化的,就像前文所说,母家的介入带有对小蓝母亲保护性意味,是建立在对小蓝母亲的照顾责任上,一旦小蓝成家,就牵涉到另一个家庭,小蓝的母家不便于将手插到小蓝的新家庭。


另一方面,小蓝母家的道德资本和权威还建立在小蓝对母家尊敬和感恩的情感上,这也就意味着,极端条件下,如果小蓝失去了对母家的尊敬,母家的这份道德资本便也随之消解,母家人深知这一点,因此,小蓝的婚姻本质上还是小蓝自主选择的结果。


母家反复提及红包,重视的并非红包本身,而是小蓝及其新家庭对母家的态度,红包承载的是情感上的期许。


小东家的行动实际上也体现了“缓”,具体策略却依据对象而异,对小蓝是积极干涉,对小蓝母家则是消极应付。小东家的道德资本主要来源于双方物质上的失衡,这种失衡弥补了小蓝和小东在择偶市场个人魅力上的失衡关系,使本该掌握主动权的小蓝成为被动和妥协的一方。母家人自知娘舅权力有限,小东家同样也知道,选择消极应对的方式是成本最低的。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复杂的,每个身处于其中的人都会面临一些身不由己,在灶灶眼里,或许一派和谐的背面本就是妥协退让。


在只有几度的天气里,灶灶看到姐姐穿着露肩的雪白婚纱一步步走向自己心爱的人时,心疼是远远多于开心的,她不明白,如果婚姻是为了组建新的家庭,是一对佳偶的一等美事,为什么不能让新娘子睡个好觉,并在寒冷的天气穿上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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