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活着的感觉”?
存在主义心理学家 Rollo May 说:“如我所是”。意为:我了解自己,我感受自己的存在。我追求与价值观相一致的、发自内心热爱的生活,而与外界标准无关。
但这几年我发现,这种体验好像越来越少了。
豆瓣上有个问题叫《如何摆脱人生停滞感》,网友描述说“感觉看不到方向,过着一种平静又绝望的生活,似曾空虚又停滞,还满怀焦虑,浑浑噩噩在度日”。
当它能够说中人们的普遍感受时,一个重要的问题出现了:如果我陷入了僵化的生活,感觉不到任何意义,该如何摆脱这种感受?
我们邀请微博上最受欢迎的心理咨询师之一@崔庆龙聊了聊这个问题。他告诉我们:
“想要打破生活停滞感,你需要先选定一个锚点”。
一、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找不到“内心热爱”?
1.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你如何定义活着(alive)?
崔庆龙:心理学经常提到“活力感”,或是“唤起体验(arousal)”。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身心状态被充分调动起来的样子,它是一种有动力、有方向、有反馈的生存体验。
2. 很多人说:上学时讨厌读书,长大后讨厌上班。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总是“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然而当他真的什么都不干,同样会产生强烈的无所事事、空虚、浪费生命的感觉。为什么会“不知道喜欢什么,只知道讨厌什么”?
崔庆龙:人是很难对“讨厌”这种感觉脱敏的,我们可以忍受痛苦,但很难适应厌恶。在自体心理学家 Lichtenberg 的动机系统理论中,厌恶反应(Aversive Reaction)是人类生存的强大保障机制,它是我们对外部环境,包括心理环境中存在的威胁的预警装置。也就是说,我们永远都需要知道自己讨厌什么。
喜欢什么,则是一种由“本真自我”发起的情感冲动。当一个人的这部分被遮蔽了太久,做了太多自己不情愿的事、成全了太多他人的期望后,ta 就和自己的“本真自我”疏离了,因为这部分“本真自我”从来没有机会被使用。
所以关系学派提出了“非我(not-me)”的概念,它代表一种被解离掉的经验。我有时候问一个人,你上一次感觉到快乐是什么时候?对方要想很久,这很不可思议。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怎么会感觉不到快乐?
因为感受快乐的部分进入到“非我”区域,它没有机会被使用。
我想起自体心理学里所说的“自恋被挟持”,意思是我们因为让别人满足了,我们才能满足,我们的成就和骄傲被人劫持了,被人拿去作为自己的勋章,我们则变成了幕后那个看着别人在讲台上领奖的人。
所以这个关系被颠倒了,这个结构被固化下来后,就成了罗杰斯所说的价值条件化(Conditions of Worth)。就像有的人只能做正事,稍微闲下来,或者做一点娱乐相关的事情就焦虑不安、自我谴责。
Ta 必须要一直干“有用”的事。因为有用的事,意味着我们正在把自己的价值贡献出去,虽然这样不能得到最直接的快乐,但避免了内在的批评。
这也对应了你前面说的“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因为那本就不是为了自己的情感冲动所做的事情。
但如果什么事都不干,也会产生无所事事,浪费生命的感觉,这是因为这种经验在过去会被评价为“不务正业”“不上进”,它内化着一个评价者。
3. 在“下沉”年代里面找到活力是否更困难?社会经济文化背景,如何影响一个人找到自己的能力?
崔庆龙: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今天的年轻人所面对的都是一种真实的困境。
社会环境已经彻底改变,消费下降,就业供需失衡,年轻人的价值、能力和个人抱负没有足够大的施展空间。一个人一开始选择的方向就可能不是基于自己“想要”而去实践的方向。Ta 们选择的空间变小了。
人在外部环境变得不确定性时,会优先考虑保全,做保守的选择,而那些保守的选择往往又不是我们发自内心喜欢的。
尤其是,当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这个系统中时,彼此之间就会变成一种存量竞争。同样一个工作岗位,别人干了,你就没机会了。很多人考公考编,其实就是一种安全策略,大家都想冲进那个安全屋里,但是里面的空间又很有限。
当所有人都在追求安全感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动机系统里“探索和胜任”的那部分经验没有机会被使用,我们感受价值、体验自我独特性的部分也没有被启用。这些经验本身就不是为了找自己,而是为了先让自己安稳下来。
这也让我想起了依恋心理学中的陌生情境实验(Strange Situation),当孩子感觉到有作为安全基地(Secure Base)的养育者兜底的时候,才会启动探索功能。这也是为什么以前很多人愿意拼搏,敢于试错,因为社会系统里有着这样的冗余,有足够大的虚拟内存,有 restart(大不了重新开始)的功能。也就是说,当人可以体验到足够安全,且冒险成本又不那么大,挑战未知的快乐是远远高于保守策略的。
你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体验快乐?哪怕先苦后甜都行,有这样一个盼头都可以。希望感是最重要的,它同时又能关联和唤起一个人的雄心抱负,这是真正的自我才能发起的东西。
但很多人也想到,这个卷可能是没有尽头的,从年轻卷到 35 岁,还要防着中年危机,防着以后身体老了、病了。一旦卷起来,它持续的时间很长,投资回报率太低。很多人一旦看清楚这个游戏的性质,ta 就不玩了。
4. 另一方面,社会上提供人性化工作方式的公司几近稀少。现代人普遍感觉在工作中被困住。人们造梗说“上班是结婚的平替”;工作时“精神离职”,下班后才能开启真正的生活,但这种“真正的生活”往往又以报复性补偿收场。
崔庆龙:我觉得这是事实。你可以把这种工作体验理解成一种“情绪剥夺”。
我们对于亲密关系的渴望得到不满足,它被当下的社会语境和过去的传统观念复杂化成了一个人们不太想碰的东西。其次,上班也不是我们热衷的事情,这等于是你在用一个自己排斥的事代替另一个自己排斥的事,毫无体验感可言,真正的需求也不能生发出来。
这些报复性的补偿,就像是我们脱离了工具人的角色后对自己的安抚。无论是吃吃吃、买买买,还是刷刷刷,还有那些重口味视频,猎奇的段子,因为那时候人在精神上已经饥肠辘辘,只对这种心理上的“暴饮暴食”有感,对延迟满足耐受不能。
二、“不要轻言开始,因为信念感会被透支”
5. 如果一个人与自己的感觉失联,心理咨询是否可以提供某种“急救工具”或“长期工具”来帮助 ta 实现内心的重建?
崔庆龙:心理咨询肯定是有这样的作用的。从关系层面来讲,它试图在当下时代语境里,帮助一个人找到被充分接纳和心理支持的感觉。
虽然这是一个有条件的关系,付费的关系,但一个有胜任力的咨询师,能够给予来访者的帮助也是实实在在的。
什么是内心的重建呢?我想起来科胡特有本书叫《自体的重建》,它认为我们的内心世界就像一个服务于自恋(自我价值)发展的结构,有雄心抱负作为燃料推动,有理想目标作为方向引导,并且能够通过自身的技能发展把二者衔接起来,形成一种具有连续性的动能装置,这个结构也被称为“双极自体结构”,它是一种“有价值体验和活力体验的精神面貌”。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科胡特假设,无论是雄心抱负,还是理想目标,乃至技能,都需要受阻的情感重新被调动起来,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本真自我的显现”,需要把它们从非我的领域“召唤”出来,需要消除解离所造成的“部分重要经验无法被感知和使用”的状态,而这些都需要在一种自体客体关系的支持下重新实现发展。
因为我们过去没有那样的成长环境,所以咨询师本质上扮演的是一种能够让心理成长过程重新启动的心理环境。可以说,所有具有良好支持作用的心理咨询关系,都在做这样的工作。
6. 不知道您是否听过一个段子:当一个普通人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ta 通常会开始做两件事:健身 +(再次)开始学英语。我看到这个段子的感觉是,因为被说中了所以感觉有点好笑。另一方面,仿佛打破僵化系统的动作,某种程度上也存在全国统一的模板。
崔庆龙:是啊,你知道为啥吗?因为这两件事非常有获得感,就像是打怪升级一样,每打一只怪,给二十的经验值,打十只怪,就升一级。
我曾经听一个健身达人说,健身是一件最划算的事,投入多少就能获得多少。你连续运动一个礼拜,就一定会在一个礼拜后收到反馈,不管是体重下降,还是精神状态的改变,很少有事情是这么直白、这么划算的。我觉得它满足了人的一种获得感需要,它的预期很明确。
包括学英语也一样,多背一个单词,就有一分又进步了的感觉,在目前的环境下,连很多游戏都做不到这种反馈性,你得氪金才行。而且它不仅仅是语言,它还包含了很多可能性,比如探索更大的世界,读原版书,认识一些国外的朋友——这是对自己原有生活边界的一个拓展。
我认为这是非常健康的一种动机。虽然它有可能会被盲目地启动,频繁而多次地启动,但这些行动本身是健康的。
7. 我注意到你在微博上传达的一个观点是,“不要轻言开始,因为信念感会被透支”。与市面上诸多建议,总是劝人先“小小地开始”背道而驰。这是否意味着,你认为摆脱人生停滞感的努力,需要异常谨慎地去尝试?
崔庆龙:不少励志书会鼓励人们立刻行动,但忽略了它的一种反作用力:如果一件事咱们失败过太多次,就会破坏人的热情或内驱力。
我想起以前玩一个慢热游戏的体验。当时我心情浮躁,反复尝试了三次后,再也不想碰了。所以我觉得“立刻行动”这个动作得分对象。如果是那种即时反馈的事情,那么立刻行动无妨。比如你觉得屋子应该整理了一下了,你觉得自己该去洗个澡了,你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了。
而对于那些需要一个持久过程才能达成的目标,那么立刻行动可能就会包含着陷阱。比如你可以立刻去健身,这没什么。但是如果目标变成你要减肥 20 斤,你关注的就不再是健身这件事,而是你最终能不能够减掉足够多的体重。很多人减肥失败,甚至过后暴饮暴食,就是对这种挫败感的一种回应。
因为目标不同,我们对自己的评价方式也会不同。尤其是在那些很困难,很有挑战的事情上,我们往往需要做好充分的身心准备,彻底优化自己的生活环境。
摆脱人生的停滞感,我觉得并不算一件小事。如果你想让自己今天觉得舒服一点,那么出去见几个相见的朋友,吃点美食,做一两件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
但你想要从结构层面摆脱这种停滞感,那就意味着你要创建一种全新的生存模式。不管是新的技能,还是新的关系,它都需要我们持续的投入和创造。一旦我们盲目切换了方向,但发现新生活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会非常挫败。
所以我觉得真正重要的是,看你只是想让自己舒服一些,还是想长远地摆脱这种生存境遇?后者必然是需要谨慎且长期主义的,虽然都是从很小的事情开始,但存在“你想动弹一下,还是想减掉 20 斤”的区别。
8. 如果一个人忍不住要改变自己了,是不是也跟“太痛苦了”有关?
崔庆龙:我见过一些人,生活各方面属于中上水平,但 ta 很厌倦,觉得生活无趣,一眼看到头,对 ta 本人而言,生活本身已经没什么正反馈了。
但 ta 改变的动力很小,因为安全的成本太高了。有房有车,有家庭有孩子,有稳定的社会关系,有稳定的工作和还算小康的收入,但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在这样一个稳定的基本盘里,人或许会渴望一些东西,但又会抵触变革。因为代价太大,很多人是不敢承受的。
我不会强调苦难的好处,因为这对很多人来说不公平。一些人的痛苦,是真的被痛苦“围剿”,被压迫着不能翻身。
但我发现痛苦有一个作用,它会破坏原有的生存秩序,让你退无可退,不得不去找一条新的路。比如心理学家布隆伯格认为一个人的心理成长,本质上就是原有结构不断被破坏,且又能重新建构起来新的心理组织的过程。
痛苦也有类似的作用。它将一个人原本保留和幻想的空间全部破坏掉,你想待在里面都待不住了。为什么一个人愿意长期待在一段糟糕的关系里?因为还有希望,总是有那么一点残留的东西让自己无法割舍。如果那份糟糕把希望的部分也收走,反而会让一个人提前回归到现实。
比如说一个人失业、生病、被遗弃等,它让一个人绝望至极也走投无路,所有这一切都逼迫着他不得不去找新的系统,新的生活、新的关系。所以痛苦是非常无情和客观的东西,真正让一个人不同的是 ta 面对痛苦时的挣扎,ta 做出的反应和选择。所以痛苦是一柄双刃剑,它可能给予一个人不能承受的挫败,让一个人长时间陷入受伤的退行状态。而对另一些人来讲,它能让这个人重建生存框架和生活方式。
你说一个人忍不住要改变自己,是不是跟太痛苦有关?这是其中一种。还有一种就像愿心,觉得不该继续辜负自己了,觉得自己应该过一种更好的生活,我觉得这是一种对自己的深刻怜悯和在乎,这种动力也非常强。
三、一年做好一件事就够了,让这件事变成“生活的锚点”
9. 大多数人都会说:我想过一种 XXX 的生活,但很少有人会持之以恒地付诸实践。支持人们将“愿望”变成“现实”的关键动力是什么?
崔庆龙:记得以前学复杂性心理学的时候,有一个概念叫稳态(Homeostasis)。稳态就是系统更愿意回归的地方,就是在你做出各种尝试和改变后,依然回到原点的那种模式。
我以前写过一篇关于减肥的文章,大概描述了一种现象,一个人的体重会长期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不论在这个过程里如何波动,好像停留的位置都差不多。它看起来好像仅仅是体重这么一个数值,实际上反映的是整个系统本身。
体重不单纯是饮食问题,身材管理问题,它只是整个系统映射在这个维度的一个数值,它反映的是那个人背后的整个生活框架。
为什么一个人会停留在差不多的生活里,就是因为存在这样的稳态。偶尔你心血来潮想做一件事,但做了几次后又放弃了。你想改变作息规律,好不容易调整过来了,遭遇了一次低落的心情,熬了一下夜后又回去了。你想学好英语,背了几次单词后又放弃了。说句题外话,英语学到一定程度是不再需要背单词的,因为它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无论阅读还是看各种英语节目,日常输入量非常巨大。但只要还在背单词,就说明英语还不在生活中,稳态中没有它。
所以不能将愿望变成现实的因素,就是你当下的稳态太过于强大,强到它可以自修复、自还原。就像安装了还原精灵的电脑,不管你把它折腾到什么样子,只要重启一下,就立刻回归原貌。
这里也关联了我们前面所说的痛苦为什么会对一些人发生作用,因为它破坏了一个人的稳态。就像心理咨询中的突破,往往也需要一些破坏稳态的事情,比如自体心理学所强调的破裂-修复的循环进程,或者波士顿变化过程小组提到的从现在时刻到相遇时刻那种不可预料的涌现。
10. 这样听起来,要找到自己的活力、热爱、原始渴望是非常难的,比让自己短暂地快乐一下难多了。
崔庆龙:是挺难的,为什么呢?你每天能看到无数种解法、建议、启发,大多想要改变的人也一定在不断搜寻、聆听这样的东西,但现在很多人依然没有活力、难以热爱,说明很多人并不能获得它。
因为人心底深处有着维持自我不变性的动机,哪怕在你最想改变的时候。我记得曾经有个人一直说自己一秒钟都无法在现在的生活里坚持下去了,但是每次来他都在那样的生活里。有时候他还会给我分享自己新读到的书籍,里面让他感觉到被启发,让他突然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突然知道应该怎么对待生活了,但是他依然还是受困于同样的东西。
这也是人类心理复杂和玄妙的地方。有时候我们最想舍弃的东西,在另一个层面,可能又有着自己捍卫和留恋的部分。这也是为什么心理学会有哀悼(Mourning)这个概念,哀悼就是给留恋的那部分情感一个出口,一个叙事被回应,也被理解,最后才被放下的空间。
11. 在你看来,一个“打破人生停滞感”的好建议应该是什么样?
崔庆龙:除了非常个体的心理创伤的影响,本来大多数人是不需要遭受这种困境的,本来每个人都可以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无关贫穷和富有,而关乎自洽。
但今天每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非常同质的生存框架里,这就像每个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挤进同一个避难所。停滞感是我们获取安全感,或者说是我们适应当下环境的一个结果。
不管是自体心理学还是人本心理学都相信,人类天生就有着向上生长的力量,只有在环境不适宜生长的时候,一个人的发展才会陷入停滞。我们感觉到停滞,觉得无意义、无活力,是因为人除了安全感的需要外,还有着对于获得感和反馈感的需要,这两种动机都被满足时,人才会安住在一种满足中。
基于我们前面所说的稳态的道理,摆脱停滞感,就意味着我们要打破当下的稳态,就要变更获得安全感的条件,因为人类对于安全感的追求是永恒不变的。
一个人对于安全感的需要是什么?也许一个人感觉到安全的方式就是不去社交,不去尝试新的东西,不去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可能需要放弃一些眼前觉得最舒服的生活习惯。比如一个人厌恶学习,现在可能反而需要学习。厌恶学习是因为曾经是在为别人学习,但现在是为了自己学,这种学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求知解惑,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那种能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理想在今天可能是很多人都觉得荒唐的东西,但从我们生存体验的角度来讲,理想就像是这个世界里还有你想去的地方,还有你的热情能够灌注的方向,不管它多大或者多小,它存在着就能把人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给立起来。
这个世界还有你想探索的东西,你才会去探索。就像很多人在学英语,但不知道具体要把它用在哪里。我自己学语言,是因为心理学这个领域专业到一定程度后,它的源流基本上都在外语世界,你只能去那里去寻找。
如果你对这件事感兴趣,不妨把这件事视作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比如看外语电影,玩外语游戏,看外语书籍,把它当作是自己探索这个世界的望远镜和探照灯,而不仅仅是交流的工具。
这意味着我们目前依然还愿意静下心来看一部好电影,愿意认真读一本书,甚至是愿意打通一个游戏。
有时候,你到了 1000 米的位置,可能才能看到自己想去哪里。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到 900 米的位置就跑出去了,感觉没有任何反馈。
很多领域都是这样,它前期几乎没有任何反馈,但是一旦过了那个临界点,就有一种一通百通的感觉。你依然会遇到困难,但那种困难是一种你能解决、知道怎么解决、愿意去解决的困难,而不是曾经那种让人手足无措,甚至感觉到厌倦的困难。
12. 新年了,又到了立 flag 的时候。崔老师怎么看待许愿行为?
崔庆龙:发愿挺好的。因为它在你的情感上创造了一个期许,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你未来一年的行为。
但很多人会在今年许很多个愿,但在那一年结束的时候,发现过去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
所以后来我有一个重要的经验,就是一个人一年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让这件事变成“生活的锚点”。
这件事是什么?它一定不要为了响应外部的期待,而是“我看中的”“我在乎的”“完全为了我自己的”。不要去给自己安排太多,规划太多,一件事就够了,那件事一定是一个可以创造新稳态的事,是你过去的生活系统中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的事。比如建立一个新的关系圈子,去一些自己从来不曾去的地方……这些东西最有可能改变稳态。
从发展的角度,也可以是掌握一个技能,获得一种能力,把曾经一直想做但没做好、没做完的那件事给做成了。
一旦确定了这件事,就试着把它量化。比如你认为这件事需要投入 1000 小时,那么你就设定好每天大概需要完成多少,完成后可以给自己记录积分。比如我做了 1 小时,我就奖励自己 100 分,记录在备忘录上,当分数到达 1000、2000、5000、10000 时可以奖励自己一下,大方地满足自己的一些心愿。比如送自己一件不舍得买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充满赞赏和关怀的大人对自己的孩子做的那样。但这次不是为了那个大人做,而是孩子为了自己做之后,大人为 ta 骄傲,自己也为自己骄傲,要的是这种体验。
如果那件事是你真正在乎、渴望的,你并不会抗拒这些安排,甚至其他所有事情都要为这件事让路,把所有的系统冗余都让给这件事。
如果一件事对你未来的一生都有助益,那就尽量把它做成,越早越好。因为生活是一个相互关联的系统,一件事往往可能成为更改全局的突破点。当你有了新的自我体验,别的方面也会发生联动变化,这也是我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的经验,也是我个人的经验。
13. 这几年,你持续做着有关“如何找到真正热爱”的公众表达。你现在最想传达的是什么?
崔庆龙:我时常想起儿时的一些东西,那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充满热情与活力的状态,我曾经也把别人的期待误认为自己的方向,而现在,我却一直致力于避免自己的异化,努力维持自己的少年心性。
我认为在目前的社会语境下,太多人都遗失了它。
如果把人生看作是一个游戏,那么这个游戏体验已经太差了,如果这个游戏要运营一辈子,那它的体验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下去。它不应该是个多么宏大和高远的事情,让这个游戏变得好玩一些,应该是最基本的事情,是一个人天生就懂得的事情,只是我们在被动适应外部的过程里远驰难返。
所以在我们需要做好什么的时候,我们更多需要的是一种涤除玄鉴,去浊还清,一点一点卸掉挂在你身上的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也就是我们说的成为自己。
写在最后
海德格尔说,当我们根据他人的期望来指导自己的生活时,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追随“常人”。
常人的意思是:一种平均,一种模糊,一种不独特,一种非我所是。我们为什么要穷尽一生,努力成为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我们希望,这场谈话会给你储备一些心理效能,帮助你向“真正的自己”不断靠近。
新的一年,不祝你天天快乐了,祝你多多觉察自己的“内心热爱”吧!
崔庆龙,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IAPSP 国际自体心理学学会会员。主要聚焦当代自体心理学和依恋心理学方向,持续研究母婴互动(Mother-Infant Interactions)及临床心理治疗间的理论和实践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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