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到了东京,玩了能有一天多,说一件感受越来越强烈、但并没有得到明确确证的事情——自从我上次来到今天的这五年中,我觉得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态度似乎正在发生微妙但却显著的变化。
不,请别误会,我所说的不是国与国之间那些大而化之的国家关系,我说的就是这一路行来所接触的那些最普通的日本人。在跟他们的只言片语或多说几句的交流当中,你能渐渐地感觉到这一点,出于日式的某种“礼貌”,他们将这种态度的变化像将日式便当包在风吕敷中一样小心的掩藏起来。可是如果你习得了一点“读空气”的本事,你还是能从那内容物的棱角中,看出里面大约是个什么东西。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我想多少要捋一捋这几十年来中日社会、民间关系与彼此心态的变化。
记得1978年的时候邓小平访日,日本人请他作新干线,当看到日本城镇和乡村几乎没有差别,漂亮的“一户建”(小别墅)群掠过舷窗的时候,日本人问小平有什么感想,小平同志感叹的说“就是快!”
是的,就是快,我觉得三个字大约能代表上世纪80-90年代中国人对日本的整体心态,90年代的时候我妈妈在一家中日合资企业工作,因为工作需要而学习日语,我当时还很小,却也跟着学了两句,跟的则是电视上放的老“新编日本语”的教学纪录片,我到今天还记得那个纪录片当中的很多场景——新干线、电车、繁华的东京都、樱花烂漫的上野公园、商厦里琳琅满目的新潮家电、还有日本家庭住的小别墅。所有这些都让当时的中国人感到新奇和艳羡,因为当时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进行不久,还没有加入世贸,经济相对落后,我们与日本之间的生活水平差距是极大的。
所以当时中国人看日本生活,多少有一些仰视的感觉,而日本人对待去他们那里的中国人——肯定也会有心中默默歧视的人,但表现出来态度,大多都是对“发展途上国”来者的友好的。
我还记得我妈妈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去日本工作了一段时间,回来时给我讲那边的故事,说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后来妈妈应病去世了,她的日本同事还真的专程来到她的墓前拜谒。当时我还在读书,对她这些异国朋友的举止很感动,就用自己会的那一点点日语对其表示感谢。妈妈的日本朋友挺吃惊,还留了联系方式,说要是去日本留学一定记得联系云云。
当然时隔多年,联系方式早已纷失,我也并没有真的去联系这些妈妈的日本友人。因为我不确定她们的这种友好是不是传说的“建前”(场面话)。但我可以确信的一点是,1990年代至2000年代初,普通日本人与中国人之间交往时的感觉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是发达国家已经富裕起来的成功者,另一个则是努力追赶、力图致富的追赶者。隐隐然有一种俯视与仰视,甚至帮助与被帮助的关系。
但等到2012年——2018年这段时间,我自己多次去了日本,就感觉中日之间的民间交往“空气”已经完全变了,此时的中国经济经历了十余年的飞速增长,不仅在总量上超过了日本,而且也产生了一定数量的中产阶层,开始出国买买买,而当时买买买的主要对象,就是日本,从药妆到马桶盖、从酵素到电饭煲,当时中国游客赴日购物的热情简直可以用疯狂形容。记得有一次,我在富士山脚下的御殿场,跟一个售货的日本姑娘闲聊,她笑着的感叹了一句“感觉突然一下子,就涌来了很多中国客人,就像海啸一样。”
是的,我觉得她的这个感叹,大约能反应当时很多日本人对中国人观感——你们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有钱了呢?
惊奇和想和中国人做生意赚钱的同时,也许多少还带了点不甘和疑惧吧。此时的日本已经经历了“失去的三十年”漫长的增长平台期,看着中国经济在总量上超越它并且绝尘而去。心态是非常复杂的。所以双方的关系变了,不再是俯视与仰视,帮与被帮的关系。而变为了平视,平视的同时,双方又有些好奇的互相打量,中国新兴中产好奇日本作为发达国家的生活是怎样的,并想模仿之。而日本人则惊讶于中国人是怎么“一夜暴富”的,想打听清楚,看看是否能搭个车,带带自己。
可是2018年至今,时隔五六年了,经历了疫情时期再去。我发现中日民间交往的感觉,似乎又变了。日本观光厅前不久发布了去年的旅游数据,中国游客的数量相比疫情前缩水了七成,来日本旅游的主力军变成了韩国人。2019年时来日本的中国访客数量达到了940万,占日本全体外国游客总数的三分之一,现在只剩下十分之一了。
所以走在东京的大街上,你能明显感到,日本商店为中国游客提供的服务似乎有些减少,日本人对中国的态度变化也在发生,日本人似乎不那么关心中国人为什么变得有钱,或者我们关心、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感觉中日两国民众之间的关系,似乎在渐行渐远。
反过来说,中国人对日本的印象,也在发生变化,我感觉在日本旅游的中国人其实依然对这个国家很喜欢,但是国内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想这国家没什么,发展已经被中国赶超,还有核排污问题……
也就是观点的两级分化。
总而言之,中日之间的民间关系,似乎在发生微妙的新变化。曾经的那些回忆,终于都成了回忆……
今天就这样吧,雨停了,出门继续逛,随笔一篇,分享张自己的随手拍,愿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