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乐”仿佛这个荒谬世界的缩影,比这个世界更荒谬,又让这个世界更荒谬,从它驶出第一公里开始,荒谬就开始如轮毂一样循环。
它是华北平原的反叛摇滚,山东德州的扒鸡伴侣,北京胡同的末路狂花,全国乡村的生命律动。卡宴或卫士是它的伪装,“电A 888888”是它的谎言,交规却不是它的束缚。丰田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但“老头乐”就是路本身。
我们献祭规则,秩序,鲜血,甚至是生命,它报之以轻蔑和变本加厉,其顽劣如黑化的悟空,残忍如挥镰的死神。
我们又诅咒,痛骂,画圈圈,扎小人,但年迈的叹息是死亡的圆舞曲,昏聩的眼神是处刑人遮天的暗幕。白牌的奥迪 A6L 我加速超车,别车的路虎揽胜我寸步不让,高速上的大货我并驾齐驱,但迎面而来的“老头乐”我避之不及。
老头乐之于人间,就像扭曲丛林里你在蹒跚,你即将跌倒时扶住的仙人掌,世界以痛吻你,要你报之以嗷。它看不惯任何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服所有的红袖章和大檐帽,三界任遨游,五行自逍遥。
但是,再顽劣的猴子,也有被五指攥成拳头砸下的一天。
“老头乐”禁了,历史的又一次上演
2023 年 12 月 31 日,是北京违规电动三四轮车过渡期的最后一天,自今年元旦开始,俗称为“老头乐”的低速电动三四轮车就禁止上路,也不得在道路、广场、停车场等公共场所停放。
同时,邮政寄递、环卫、园林绿化、共享单车运维 4 个重点行业用车也完成了置换,牌证俱齐。
实际上,早在 2021 年 7 月,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交通委员会等五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加强违规电动三四轮车管理的通告》,明确提出,对通告发布前购买的违规电动三、四轮车设置过渡期。
在这个漫长的过渡期里,相关部门也进行了不少的工作,比如车主沟通,上门回收和越早回收补偿越多等等,禁止“老头乐”之后,根据不少媒体的走访,以及北京市民向董车会的反馈,原本是城市顽疾的“老头乐”已经难觅踪迹,体感上少了 95% 以上,零星能够见到一两辆。
其实禁止“老头乐”上路并非不是没有可供参考的案例。
位于九省通衢的武汉,在 20 年前也深受载客三轮车的困扰,这种载客三轮车在武汉被称为“麻木”,在南京则被称之为“马自达”,一些北方城市会叫它“三蹦子”。
20 年前的时候,武汉月收入 900 元以下人群当中,主要出行方式就是公交,自行车和“麻木”,而开“麻木”的人群里,也大多是城市下岗职工,外来人员等社会底层。因为“麻木”购买便宜,仅需 3000 到 5000 元,相比于营运出租车的 15 万元要低很多,同时,3 公里内车费也只需要 2 到 5 元,适合低收入人群。
但“麻木”产生了更大的问题,首先是占道抢客问题严重,因为车型小巧,不守交规,能够在各种路况行驶,其速度远远高于实际时速十多公里的公交,又比出租车便宜太多,吸引了大量原属于公交和出租的客源,同时乱开乱停又进一步让公交出租行驶受限。
接着就是严重的交通肇事,1998 年到 2003 年间,武汉因为“麻木”违章造成的交通事故达到了 3300 多起,共造成 275 人受伤, 207 人死亡。
作为对比,统计数据显示,在 2013—2018 年间,国内由“老头乐”引发的交通事故高达 83 万起,造成 1.8 万人死亡,18.6 万人受伤。在 2022 年,北京市共发生违规电动三轮车、四轮车交通事故 131 起,死亡 138 人。
所以现在“老头乐”造成的问题,其实之前就预演过一轮。
当年武汉禁止“麻木”之路,也提供了宝贵的教训和经验。
1997 年是武汉第一次整治“麻木”乱象,当时武汉交管部门发现通过围追堵截的形式干预“麻木”营运,但收效甚微,甚至这些违法营运车轮还越来越多,于是采取了强制收缴方式来进行一刀切式管理。这种粗暴管理引起了激烈反抗:“麻木”车主多是下岗员工,甚至是残障人士等困难人群,收缴“麻木”等于断了他们的收入来源,数万车主背后,是十几万人的饭碗。一旦管理过度,将会有巨大连锁反应。
最终在这场收缴运动不了了之,官方让 1.8 万辆“麻木”办理了营运证,合法上路,但这仅是治标不治本,黑车依旧是这个市场的主流。
2000 年,武汉再次对无证营运的“麻木”进行大力整治,不到 1 个月的时间,13000 辆“麻木”被扣,其中接近一半被销毁,但最终整顿也没有进行下去,问题没有得到根治。
2003 年是武汉的第三次“禁麻”,这一次多方部门采取了“赎买”的策略,准备了 2 亿元的“赎买金”,同时还在宣传劝导和应急预案上做足准备,仅 10 天就获交 99.8% 的有证营运载客三轮车,完成了原定是 3 个月完成的任务。
这一次北京整治“老头乐”其实情况非常类似,一方面不少弱势群体依赖它生活和出行,另一方面这些群体不少人规则意识淡薄,造成了大量恶性交通事故。
然后整治方式上,我们也看到不少武汉“禁麻”经验的再利用和优化,比如更长的过渡期,更柔和便民的回收政策,更符合人性的宣传劝导等等。
在 2003 年武汉“禁麻”期间,不少“麻木”车主在上交车辆前的最后一天,决定上街免费载客,表达对政策的支持和配合,也表达对旧职业的告别。
“老头乐”没了,但问题还没完
2003 年武汉“禁麻”的时候,还做了两件事来平息后续的连锁反应:一是准备 3 万个工作岗位,帮助车主们再就业,避免大规模失业发生。二是降低了出租车的起步价,方便市民通过出租车短途出行,缓解“麻木”被禁后的出行问题。
同时,因为“麻木”不再和出租车竞争,2003 年武汉出租车的空驶率由原来的 40% 降低到了 25%,这也反过来解决了起步价降低带来的收入减少担忧。
现在北京等地方禁止“老头乐”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这些“老头乐”几乎都是家用,而不是运营车辆,使用者大多为老人,不存在导致大量人员下岗,以及出租车等相关行业受到影响的情况。
北京 2023 年以来的“老头乐”肇事事故中,驾驶人自身死亡率 71%,70% 以上驾驶员为 60 岁以上。他们当中,85% 是无证驾驶,从未接受过正规驾驶培训。
所以,“老头乐”被禁主要的影响就是老年人出行的问题,以及“老头乐”生产商的存活问题,在不少地方,比如山东德州,微型低速电动三四轮车是当地的支柱产业之一。
紧接着“老头乐”禁止上路,北京公交集团 1 月 2 日起试点开行 6 条通医专线,方便大型社区居民集中就医出行,然后预计今年春季,北京通学车将覆盖 8 个区,这些都是为了缓解“老头乐”被禁之后,老年人就业和接送上学孩子的需求。
但很明显,“老头乐”解决的是任何时候的点对点交通问题,尤其能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但公交并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同时,多数城市的公交公司自身的运营也很成问题,自身不保,遑论顾及其他?
武汉地铁逐渐开通之后,不少地铁和公交之间的接驳出现了空档,“中间一公里”的问题摆上台面,于是绝迹多年的“麻木”甚至又死灰复燃了。
同时,原来的“老头乐”生产厂商们,也正在经历一场大逃杀,有转型,也有关停。
相比于“老头乐”在路上的骤然消失,“老头乐”在产线和市场的消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据高工产研锂电研究所(GGII)数据,受整顿政策影响,2018 年四轮低速电动车的产量规模开始缩减,为 123.3万 辆左右,低速车销量首次出现下滑,然后产量逐年锐减,到 2021 年行业产量只有 32 万辆,在此期间,有超过 20 家注册资本 1000 万元及以上的企业注销离场。
尝试转型的一般也没有好下场,在“老头乐”领域,雷丁电动是曾经的领头羊企业,2016 年至 2018 年间,雷丁电动车销量分别为 15 万、21 万和 28.7 万辆,年销售额突破 120 亿元,连续三年蝉联低速电动汽车销量冠军。在整治政策发布之后,雷丁电动尝试通过收购,获得了新能源汽车生产资质,转型微型车市场,推出了售价 3 万元到 5 万元的微型电动车芒果系列。
但最终,这次转型极为失败,雷丁的电动车销量在 2022 年月销量长期徘徊在 2000 辆左右(可能存在大量虚报数据),去年年销量则为 1 辆,并早已经申请破产。
与此同时,当“老头乐”的市场空出来之后,诸如五菱宏光 mini EV,奇瑞 QQ 冰淇淋、吉利熊猫 mini 等微型电动车试图抢占市场,填补空缺。
但新的问题也出现了,“老头乐”优势之一是便宜,另一个优势则是不需要驾照就能开(虽然也是违法的)。上述正规生产销售的电动车上路则需要一本驾照,这是不少老年人不想考不愿考的东西。
2003 年武汉成功“禁麻”之后,湖北不少城市开始跟进,现如今在各大城区,类似的载客三轮车早已经不见踪迹。但“麻木”也好,“老头乐”也好,都是万千交通问题当中的一环。
2021 和 2022 年,湖北省连续两年成为交通事故数量、交通事故率、车祸受伤人数几项全国第一,而湖北的常住人口数量和机动车数量,都并不靠前,分别不到广东的一半和三分之一。
“麻木”没了,“老头乐”禁了,但开“麻木”和“老头乐”的人还在,习惯交通违章违法的人也还在。
参考资料:
《公共政策视野下的政府决策有效性问题探析 ——以武汉市“麻木”市场整顿为例》武汉大学,孟颖颖
《多地禁止上路,“老头乐”进入退场倒计时》大众新闻,修从涛
《北京1月1日起,禁止上路!“老头乐”,乐不起来了?》农视网,王会苹
《第一批开“老头乐”的年轻人,已经戒不掉了》惊蛰青年,贾辉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董车会 (ID:Time2Drive),作者:刘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