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爱情假设不专一,那他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会感到幸福。”王尔德的话,大概就是过去男频网文所追求的“后宫”。用自恋开启浪漫一生,有很多段罗曼史却没有真正爱过某个特定的人。


但事情正在起变化。在《2023网络文学十大关键词》中,“无CP”位居第三。其内涵却并非“全民孤寡”,而是女频流行无CP、大女主,男频却流行起恋爱甜文。



数据显示,恋爱题材为阅文男频创作五年复合增长率TOP1。然而,男频甜宠?饶是身经百战、涉猎广泛的硬糖君,也感觉被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都重生了谁谈恋爱啊》《我的26岁女房客》《这一世,恋爱狗都不谈》《校花学姐从无绯闻,直到我上大学》,这些人气异军突起的男频恋爱文,几乎让人产生男频读者“人均恋爱脑”的错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男频甜宠文迟早会成为和女频霸总文、赘婿洗脚文一样的“时代经典”。


当豆瓣、小红书女同胞反复声讨“男人不懂爱/没有爱情”时,男性幻想中的恋爱究竟什么样?可能是只因男主开了口,就随手借他600万;可能是人设强大、人格独立,却对男主相当“上赶着”;可能是出身高贵,却被男主带着体验摇摇车而深受感动……总之种种既要又要,让不少读者都“痛斥”其为“科幻小说”。


作为对现实压力的代偿性释放,该说不说,男女频言情有不少共通之处:比如擅长“自我攻略”又具傲娇属性的强大人物、强者的倒追环节、撒糖让配角吃狗粮的恶趣味……


但因性别差异,男频甜宠还是别具格局。总之,三十万的彩礼凑不齐,那就“重启一次”吧!


都重生了,来碾压呀


《都重生了谁谈恋爱啊》可算男频甜宠里的扛鼎之作。这当然不是因为作者总喜欢安排女性角色穿碎花裙,也不是男主重生后提前创立了“知乎”,而是它作为类型小说先驱提供了鲜明的爽点以及可复制性。


为做研究,硬糖君和大多数读者一样边骂边看,时而被气到,时而被爽到。小说讲述了人到中年奔四的江勤,因为三十万彩礼和结婚对象闹掰,在工地被钢板砸中重生到高考后,在白月光小富婆冯楠舒的帮助下努力搞钱,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故事。


其爽点可分为三大类:一是男主重生后商业头脑自然“早慧”,通过时代信息差大赚其钱。重生文女主前世往往是沉迷情爱或执念误了大事,这位男主的前世困境则朴实得多:为了买车努力工作而憋尿弄出前列腺问题,为了买房亲爹白天上班晚上跑滴滴差点脑溢血。所以,重生后他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就四处购买拆迁房小赚一笔,进入大学又在计算机系和文学社拉了一个草台班子创业。


二是他以中年眼光看待人和事的老道,以及由此带来的逼格,即用年龄阅历降维打击年轻人。学校的人气美女一番操作,却没被江勤正眼瞧过,心里只能像康敏看乔峰一样嘀咕“这个男人他到底喜欢什么?”要知道,虽然他是20岁的身体,里面住的却是近40岁的灵魂。上辈子都尿不尽了,对男女之事又能上多大的心。


更有兴味的是,他还熟练掌握了20年后的流行语和先进的PUA话术。一个被用烂了的“无他,唯手熟尔”,江勤一用就让美女刮目相看,不输穿越女背唐诗。公司草创,他的饼画得又大又圆,把象牙塔里的技术骨干弄得热血沸腾还没多花钱。


三是“情绪瓜子”,小说中有非常多的修罗场。上一世没追到的楚丝琪反过来舔他他不理,这一世人人垂涎的女神冯楠舒对他随叫随到。这种震撼一定要代入大学生活,就是寝室里有点小帅但也可以说平平无奇的室友,把学校里的顶级校花们搞得心神不宁,甚至当众扯头花。


此外,还有顶级反讽的语言艺术,楚丝琪用财阀小姐的口吻怒斥江勤:“我说你有你就有,你还敢不承认?”江勤回怼:“你说我有我就有,你不去不孕不育医院都他妈屈才了。”蛮不讲理的楚丝琪把评论区的读者都惹毛了“给你一巴掌看你还发不发癫”“男孩子能容忍无理取闹的唯一原因是他喜欢你”“当年我是怎么容忍这额的,曾经还觉得很可爱?”



值得一提的是,男频也学会了女频的“细活儿”。江勤与白月光冯楠舒的关系,是一种渐进式的发展,缓慢撒糖,铺陈得很细致,显然在有意拉慢节奏。江勤重生前当了楚丝琪多年的舔狗却没谈成,本能性地排斥亲密关系。冯楠舒在情感上晚熟,早期也是把江勤当成唯一的好朋友。


前世舔狗与水泥封心


中古时期史书论述某人为官清廉时,常云“猛虎渡河”与“飞蝗出境”。只要他在此地当官,老虎渡河而去,蝗虫也不吃辖区内的粮食。孙正军先生指出,这其实是良吏书写的两种模式。实际情况,其境内未必有过老虎也未必飞过蝗虫。


男频甜宠也有固定的书写模式,硬糖君试归纳为“前世舔狗”与“水泥封心”。如同赘婿文的读者,不少人在现实家庭里存在压力忒大和地位不高的情况。恋爱文的读者们,也大多可以体味舔狗一无所有的辛酸和悲哀。


首先,男主重生前一定是舔狗,人到中年平平无奇,相亲市场屡遭嫌弃。《都重生了谁谈恋爱啊》男主高中加大学,追了楚丝琪七年,最后被其他人截胡;《这一世,恋爱狗都不谈》男主第一世被绿茶青梅养了10年的鱼,被告知只拿他当哥哥;《恋爱?重生的我只想爆奖励》的男主也被陈暖晗吊了多年,无疾而终。


“她的忽远忽近、忽冷忽热,就像是难以抗拒的毒药,时刻牵引着他的心神,把他扯进旋涡。”那些被男主追的女神,也深谙养鱼和画饼之道。虽然不和男主在一起,却要求男主不能喜欢别的女孩。等她遇到心仪对象,再把他们狠狠踢开。


而男主重生后,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女神基本会因情绪失衡而丑态百出。梁静茹的《慢冷》咋唱来着,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以前对我死缠烂打,现在怎么突然冷淡了”“几个意思,你现在就说清楚”……这和女频最爱的“追妻火葬场”应该是同一种对症下药。有趣的是,男频中前世女神往往沦为炮灰女二,女频却往往是渣男幡然悔悟、两人继续纠缠。(常规情况,现在也有很多创新)


其次,重生男主一定要生起事业心,秉持“恋爱狗都不谈”的纲领,对所有的情感苗头一律扼杀,水泥封心。普通的买房买彩票股票做期货,进阶的脚踏实地搞实业,顶配的商战则凤毛麟角。当然具体过程也不能太虚,有点细节才能让读者产生代入感。《都重生了谁谈恋爱啊》的男主就卖过盒饭、美容针、入股同学家的羊肉汤店等等。


当然,水泥封心只是口号,遇到真心对自己好的小富婆,水泥也是可以松动的。“明明发过誓恋爱狗都不谈的,可总是忽然就接受一下考验,真的太难了。”这个过程,可以窥见男主反复摇摆的内心。


为了解决男主的犹豫,小富婆们甚至会背后出手。《这一世,恋爱狗都不谈》里,唐纸烟直接甩了份协议到叶歌的女神颜辞辞面前。“五百万,离开叶歌,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叶歌的面前。”


有没有搞错,这种桥段不都是富家女的爸爸对穷小子说的吗?你们恋爱科幻文里的小富婆,行动力真的Max。硬糖君要是男主,直接说五百万给我吧,我发誓再也不见那个女人。


看书的男人,在想些什么


恋爱文的流行,反映了当下男性读者的心理需求。和庸碌冷漠的现实相比,爱情带有不容争辩的超越性和终极救赎的效力。


他们一方面要寻回男性自尊,既有物质上的,也有亲密关系上的。从前没钱被女神嫌弃,重生后冷淡如杨过让女神高攀不起,本质上是对前世败绩的一种修补。


另一方面的需求则比较隐蔽,他们也期待有女性真心以对,让遍体鳞伤的他们相信这世上有人永远对他们好,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


与之相伴的定型人物,如装逼失败的高富帅、曾经拒绝自己的女神、对男主崇拜到喊爹喊义父的兄弟等。虽然这些角色传统男频也有,功用却大不相同。他们主要服务于二元结构的局部重复,舔与反舔、平庸与成功、匮乏与满足,反复排列构成了内容主体。


值得注意的是,与过去男频开后宫不同,这批男性读者渴望纯爱、呼吁纯爱、守护纯爱。在这类小说的评论区,经常可以看到读者要求甚至威胁作者搞纯爱不开后宫。“多角恋或许能延长故事,但评价绝对不会高”、“好不容易有个对男主这么好的女孩,就别整另外的人了”、“但凡变后宫,作者就等着进宫”。


这就不能不提当下冉冉升起的男频“狗粮文”。《黎明之劫》《我家老婆来自一千年前》《我的女友是恶劣大小姐》《我女友是up主》《当青春幻想具现后》等小说中有大量恋爱日常。你可以理解为抠脚大汉们的《偷偷藏不住》,但仍难想象他们如何对着互相喂饭一类情节露出姨母笑。


恋爱文也具有多重现实况味,比如关于主角的时代红利,不少人觉得重生者只是经验取胜,比不上开创流的天才,普通人缺的是试错成本;而两世为人的魅力,正在于社交场的老道。迅速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这是年轻时做不到的。所谓人中老龙凤,成熟又稳重。


还有真实的界限,尽管有读者称这类小说为“科幻”,调侃刘慈欣的想象力还是小了,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追更。我只是来看乐子的,真实的世界难道我不知道啥样嘛。


以前的男性想要获得很多很多的爱,但现在他们觉得那些狂蜂浪蝶并不真心,只有纯爱才能抚慰心灵。对于今天的男频情感世界,疯狂的幻想已经退潮,那种世界都拜倒我脚下的狂傲,还不如只得一人心的小确幸。


有自己的事业,有一个养成系的呆萌小富婆,奋斗路上还有几朵鲜花可赏(不必摘下),已足完美。人们在幻想世界都变得“现实”了,尽管仍然很“科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硬糖 (ID:yuleyingtang),作者:谢明宏,编辑:李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