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家周末好。
很多人喜欢说情绪价值,我喜欢说情感价值。原来喜欢说内耗和疗愈,现在喜欢说内化和存养,动静切换,我觉得静的资源更匮乏,以后也会被更强调,体现在虚拟世界,也体现在现实世界。连一方清流董宇辉的文学哲学土壤,竟也割裂皲裂了,不过商业里的理想和文明本就难,核心利益取舍和恒久格局维持本就难……商业里的黏性也是情绪的糖,有糖就有哀伤。
最近看书,记了一句话,叫“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能够超越时间和事态本身的东西,就是良好的情感价值了。
我写心力和心源,是想探寻身心如何在任意时光里都有个合适的摆处。我们爱的人事物,都是我们的心的投射罢了。我们比大部分古人更有自信、意识和意志方法去面对自己,所以心学的现代化,我会一直研究的。
57岁的周海媚(1966年12月6日~2023年12月11日)走了。12月12日,周海媚工作室发文,称她因病医治无效,于2023年12月11日离世。11日刷到的时候觉得肯定是谣言吧,但后来就确认了。16日,据腾讯新闻《一线》报道,商汤科技董事长、人工智能科学家汤晓鸥于12月15日在睡梦中不幸离世,享年55岁。这个冬天好魔幻,难熬。
人生真的就像翻页一样轻轻的,就这么过去了。晓梦如尘,生命如露,倏生倏灭,灿烂里藏着生命哀怜。
有这个系列在,挺好,可以容纳一些纪念,世事有它的摆处,有它的主题,对我整理自己的心挺重要的。
读到一首傅元峰的诗《月亮以各种方式升起》:
月亮在以各种方式升起/吆喝一声/牲口踩着落叶/从早晨的微凉里看见/草料整齐有序/喜悦的霞光在生下/早晨等人的人/我生而有家/然而歌颂饲养时/就像落叶交出叶脉/我唱道:每人必有美丽的纹饰/或筑巢而美/或造棺而美
周海媚自己透露过,小时候血小板少,经常昏过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据友人说,她从90年代末发现红斑狼疮,已经在这个不确定性里抗争了二十多年。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孤独,她都自己消化掉了,从来不卖惨示弱。
她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不怨、不刚,但也不是温柔似水的,她有自己刚刚好的那股子坚强和自洽,每次都是笑盈盈的,微笑,是无限的敛藏。
从19岁参加香港小姐比赛到57岁,她始终都在银幕前,工作到最后几天,她说过,此生无憾。说走就走的人,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顺其自然,就是苦难和明媚都自持有。生命的意义大都来自外部力量赋予,而只有过程和经历是自己的。生命要允许转折发生,转折了你才有了自己建构内心世界的能力和源泉,因为你知道你无法一路走到尽头,你必须自己勾画尽头,回溯源头。
二
自从研究苏东坡,我就很喜欢种地种花的有心人。在土地上获得能量,不需要同频共振这类激烈的情感呼应方式。同频共振,其实也挺累的,而且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共振。满怀期待地想赋予别人能量的,总会被人说是灌鸡汤的,所以何必呢。另外,共鸣呢,也没有那么多对应的心情、情绪、能量、艺术感、诗性去承接。
求太多的同没有必要,存太多的异太撕裂。情绪和流量都只是汹涌,而情感都无处安放。受大伤、久伤的人需要巨量的改变因子,不是一点点治愈疗愈就够的。他们的生活里需要在费力的呼吸感里加入有效的松弛气氛。
现代人,大家喜欢的状态是轻松、松驰的,给彼此舒服就行,所以我觉得“共韵”就很合适。不用绑定太深,但是知道彼此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链接,是高于那么一点现实利益的东西,就够了。比如我跟我新书编辑田田,聊到最近在单曲循环的歌是一样的,就觉得心里压过同一个韵吧。比如,你看到我说的一两句话,被打到一下下,能够受用一阵子就已经很好了。
我的好友说,“钝感力”这个词,就支撑她了二十年,对于世事变化,人情冷暖,商海沉浮,不过如此。但她觉得最近,靠这个词不够了。她感觉到了生意、事业、家庭的复杂性都在迅速蔓延生长,在迎接五十岁的时候,需要调动的是整颗心,心智和情感都自由,何其难。
周海媚在北京的家里,有个花园、药园,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身心,就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据说,她没工作的时间,就翻地除草、养花种药、配制药膳。所谓养生养心、洗身洗心,都是生命在追求一种“想象性的解决”。
面对顽疾和长痛,人们需要在时间里有自生自长的藤蔓般的柔软,追寻那一点点逃离规则和劫数的疏离感和幸运。我家里土豆和山药发芽了,就会养在花瓶里,看着它们自己生长,生命力就是随物赋形,那些藤潜入甚至嵌入各种缝里,极其牢固,靠人靠己,其实都挺难的。如果现实问题不能一时解决,就让时间、决心、意志和艺术来一场又一场的“想象性的解决”,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每个人都会突然发到一个诡异的、痛楚的牌。我最近认识了一对夫妻,女方上过《妈妈咪呀》,得了罕见的病,肺动脉高压和心衰竭,本来只能活2、3年的,现在已经十几年过来了,他们需要学习太多的新能力,需要发现和汲取太多新能量了。于是心肺复苏,学了;植物学、园林疗愈学了,顺便在视频上教种花,也卖花营收;几乎每天看一本书也看了;每个月3-5万元的药也扛下来了;让自己的所有的打击、复苏和作品感,都有了摆放的地方。
我们的人生,终究需要一点“作者性”的自创。每个人其实都在实践自己的心理秩序和排序。
三
最近看到凤凰卫视阿杜的采访。阿杜,1973年生人,巧了,正好也是50岁。“我把梦撕了一夜,不懂明天该怎么写……”“四个字,坚持到底”,都是我们青春期听的歌。
那些励志的、安慰的语言和音乐,发声之人的能量自己却不够了。他在最红的时候抑郁了。在2004年演唱会上,他由于过度焦虑、恐慌,情绪失控,不得不暂停演唱。
现在,他说话平静,面色沧桑,还没有生成一种过来人的优雅,不过显然好很多了。结婚生子,获得了家庭的暖意。他在43岁当了爸爸,45岁发表了新专辑《我不该躲》,也在直面人生。
“宁静,从来不会凭空而降,而是基于生活沉甸甸的富足,基于精神的成熟和自在的、懂得节制的禀赋。”这句话,忘了那本书上摘录的了,可以多体会几遍。
痛苦的人,才有可能往深处、静处、诚处聊。我去看了吕克·贝松拍的《狗神》,里面那个让狗狗们陪他行侠仗义的,愿意把自己经历和“犯罪”过程分享给女警的原因,是他称之为共同点的pain(痛苦)。
一个从小被父兄虐待,跟一群狗一起关在笼子里长大的男孩,靠狗笼里一些杂志实现了自我教育,也掌握了跟狗沟通的绝技。哥哥在狗笼上挂起了“IN THE NAME OF GOD”的白色横幅,在背面,太阳照射着几个大字,映入他眼帘的却是DOG MAN。他后来得救,虽然双腿残疾,但内心并没有扭曲,他被收养在一个团里,跟唱歌剧的老师那里学习莎士比亚,他能背下莎士比亚的每一句台词。他爱上了老师,但老师也走了。他又孤独了……他又收养起了狗,他要养狗,去反串剧团唱歌,用《玫瑰人生》感动了所有人……
终究,没有最后的救赎,没有最后的归属,没有答案。有时候,就要有一种巨大的力量顶着自己,不能再患得患失,最后还是那股子神意魄志的全面调动,安稳在线。
人生好沉闷啊,到处都蔓延着重复的痛苦。我看《论语》最喜欢孔子的地方是他在大树下讲课,有人害他,树被砍了,他也没有被砸到。他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我也终于知道,孔子所说的“仁”是什么,仁就是核啊,你最坚固的东西,不会随任何东西,包括时间而流走的东西,所以仁,是一种恒常的爱。所以,能爱人很久、全心付出而不计较的人,才是仁人。
内心的哀伤和抱怨,似乎是生活的应有,但能否转折和超越,就看出了人生的不同。《诗经》说“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好了,花开了。原先的生命在焦渴之中,是看不见花的,没有觉知的,后来,花开了,生命也绽放了。
花其实是无常。等到把花也变成了有常,就有了自己的相对恒定的世界观。
于是,看似严肃的王阳明也有了一段浪漫的“南镇观花”,南镇据说现在是我们绍兴的城南会稽山景区。“岩中花树”这段公案:
“先生(王阳明)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个提出的时间,就是在1521~1526年间,王阳明50岁左右。生命资源匮乏,所以,更需要内化,内化到最高级别就是万物合一了,修自己的内心与万事万物万人的联系。
人的生命就是一段短暂的稽留,这颜色,在这个不可凑泊的世界里,需要有始终可以“中生活水”的心源。
看过一个故事和记载,“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采诗。行人振木铎循于路以采诗,献于太师”。给现代人养老也可有个思路。没有孩子的人,由国家来给他们衣食供养的条件,是需要这些人去民间采诗。这些五六十岁的老人,振木铎循行于街上,到各地去听百姓以唱诗的方式表达心声,然后把采上来的诗献于太师……
人啊,如果没有后续的寄托,就去找找韵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上海作协会员,代表作:新书《苏东坡万有应用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