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岁的黄女士住在南宁市手表厂附近，平常总是路过那里。这是一个上世纪70年代建成的老厂区了，门口有间门市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门庭冷落。没想到， 11月下旬，这里忽然成了南宁最火爆的地方。
买表的队伍排到几百米外，黄牛也闻声而来。店里标价八十元到两三百元不等的手表，到了店外立马溢价几百上千元。厂家甚至出台了像茅台一样的限购政策，一开始每人限购两块，很快又减少到一块。
更离谱的是，这些人疯抢的“桂花表”，是南宁手表厂90年代就已经停产的产品，已经在仓库里放了二三十年。
南宁市手表厂始建于1970年，是计划经济时代典型的国营工厂。1984年，“桂花牌”手表通过部级鉴定， 1985年又获广西名牌产品称号。
在市场经济时代，桂花表也和许多国营品牌一样，在外资和新兴品牌的冲击下失去了生存空间。桂花表停产后，南宁手表厂一直靠给其他品牌代工或生产机芯来维持运营。这一次，停产多年的桂花表意外走红，不禁唤起了很多人对老国营品牌的美好回忆。
但是，这样的“老国货”能否抓住机会，起死回生？市场上还有它们的空间吗？
突然而来的关注
与“淄博烧烤”“天津跳水大爷”相似，“广西老表”事件，又是一次从线上转移到线下的流量狂欢。
梳理桂花表的走红轨迹可以发现，最早在11月8日，一位名为“Lam”的小红书用户分享了自己选择和购买机械手表的过程。经过多方挑选，他在南宁手表厂买到了一块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老表。“表链调好，手动上好链，调好时间以后，这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表就复活了，戴上的感觉很奇妙。”
评论区里，很多南宁人有感而发，有多年前被表哥送桂花表的，也有初中时妈妈给买过的。一块老表引发了情感共振。有人询问地址在哪，想要去买。“明早去看看。”有人留言说。
第二天，南宁市手表厂门市部真的就有顾客闻声而来了。名为“susan_lssing”的用户11月9日回复“Lam”称：“全靠你，阿姨说这两天好多人来买”“我刚走，又来一拨人，好看的款不多了。”
关键词“桂花表”在抖音平台的搜索指数。图源：巨量算数
阿风今年三十多岁，也住在手表厂附近。但她在这次事件之前都不知道这里还有手表卖。11月15日，她第一次去到手表厂门市部。店面不大，有几个老式的柜台，像小时候供销社、百货大楼的那种感觉。柜台背后的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各种样式的挂钟，玻璃柜台里大概还有十几二十款桂花表。
顾客挤在柜台前挑选桂花表。受访者供图
她看这些表款式简约大方、价格不贵，只要两百块左右，便果断拿下了一只女表和一只男表。有一只表只有表盘。
黎方最早是在小红书上刷到桂花表的。之后她就在单位听到同事们议论，甚至在街边买面包时都发现有人在聊这事。17日下午她赶去线下购买，发现“人头攒动，大家都围在玻璃柜台前排队，柜台旁边都站满了。手里的表一放下，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等到隔天黎方再去时，就又买了一块，那时路口就开始有了直播的人。
南宁人为表疯狂
手表店的顾客是慢慢多起来的。据多位受访者观察，11月中旬那些天店里虽然人多了些，但还没到要排队的程度，大家多是挤在柜台前挑选购买。
转折点出现在11月20日，那天广西电视台对桂花表进行了报道。自那之后，厂门口的队伍便长了起来。
因为家住附近，黄女士那几天时常会来排队现场凑凑热闹。20日上午11点左右她去到门市部时，玻璃柜台中已经一块手表都没有了。黄女士了解原因得知：头天卖光了，早上根本没货。“中午时厂里仓库送出来一些，到货没多久又卖完了。”
因购买人数太多，手表厂从20日早上开始实行限购，一人最多购买两块。21日开始，现场又发起了限购号，据多位在场消费者反映，那几天的限购规则并不统一，每天限购号数不一样。21日发放400个号，22日1500个号，都是每个号限购一块手表。第三天《潮新闻》的报道显示，当日有2000个限购号。
21日上午十点，广西电视台记者再次来到现场时，手表厂前已经排起了蜿蜒300米左右的长队。据《齐鲁晚报》报道，21日排在队伍首位的严先生，是大半夜驱车30多公里，于凌晨1点多到达手表厂门口的。他说，凌晨三四点钟陆续开始有人来，到了早上7点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随着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现场还出现很多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工作人员。
21日排队买表的人群。截图自受访者小红书视频
黄牛也闻风而动。他们前脚在店里原价买来手表，后脚就在厂门口摆起摊子售卖，也有人在网上开直播或者挂上二手平台。原本店里80元到两三百元不等的桂花表，倒手再卖，价格就能翻上几番。
“门外面一直有黄牛在等客人。白天晚上都有人摆摊。”黄女士路过时听到，最火的一块桂花牌小方表，被黄牛叫价两千元。
手表厂附近的黄牛摊位。受访者供图
黎方将自己买表的感受发到社交平台后，也有不少人私信问她能不能代购、需不需要代卖，但她拒绝了这样的交易。
另一位顾客林殷却靠桂花表小赚了一笔。她20号晚上去了手表厂，当时现场排队的有十几个人，每人限购两块。她和朋友一起买了四块，回头就在网上卖了出去。据她所说，其中一款原价196的手表最终以750元的价格成交。
当地市民拍摄的视频中提到，工作人员说仓库应该还有几万块表，以前一个月只能卖出几十块，但是这阵风大，不知道够不够卖。
国营情结
为什么几十年都没卖出去的“老表”，忽然成了争抢的对象？
阿风说，自己是有些“跟风”的成分，但这表这确实值得购买，自己也刚好有需求，这才入手。
还有顾客称，当年一个月工资才能买到的东西，现在一天工资就可以买到，难免不让人觉得性价比高。
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桂花表的品控已经难以保证，有的有划痕，有的表盘内有灰尘。阿风也承认手表“有点粗糙”，但她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手表依然能走动，也符合自己审美，已经很不错了。阿风坦言，买到桂花表，发个小红书或者朋友圈，这样的社交需求也是很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桂花表于南宁人而言，是有情怀在的。
黄女士告诉我们，小红书上桂花表的消息，一下子就戳中了她作为南宁人的基因。很多南宁人都知道桂花牌手表，特别是她父亲那一代，结婚都会以有一块桂花表作为标配，就像那时全国人民追上海牌手表一样。
“它不光是南宁制造的，还带着那种小时候的味道，让人想起小时候的生活。”
另一位南宁市民黎方说，虽然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但一块桂花表，链接起了她与父母那一辈的情感。“我妈妈领工资给自己买的第一款手表就是桂花表，后来送给我了，这次火起来她又让我把表找出来。”
最近她戴着桂花表去上班，跟身边五十多岁的同事聊起来，才知道他们这代南宁人，很多人工作后的第一块手表都是桂花表。
莫茉的外公陈先铭今年96岁，是手表厂的第一位模具工人，也是桂花牌商标的原创设计者，并亲自雕琢了桂花商标模具。
莫茉说，老人家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桂花牌手表的爆火，表现得非常高兴。外公提到，桂花牌商标的创作灵感是中国国旗上的五角星，五角星代表着英雄，演变成桂花的图案。桂花的桂字代表广西，这样的商标简单清秀，生产时也不易受冲击。
图源：受访者社交平台
在莫茉看来，南宁年轻一代人并不了解那个年代的事迹，现在能趁桂花牌手表爆火了解这一段邕城往事，也算是对老匠人们的怀念和肯定。
11月15日，一位手表厂员工在网上发帖称：“突如其来的热度让我们措手不及，真心感谢每一位朋友的支持。”
卖完之后，还有然后吗？
然而，桂花表火爆的抢购场景并没有持续几天。
11月23日晚，南宁市手表厂发布公告表示，“桂花”手表部分表款已经售罄，同时因工厂现已进入每月常规零部件生产结算期，鉴于企业正常生产经营需要，决定暂停销售库存“桂花”手表。
南宁市手表厂关于暂停销售库存“桂花”手表的公告
手表厂21日发布的另一则公告提到，近期门市部热销的成品表，多数为90年代生产的桂花牌手表，这年代久远，其机芯生产线早已停产，相关零配件也已经没有库存。由于在仓库存放时间比较长，手表的走时精度有所下降，零配件等有所损耗，“请大家根据自身需求理性消费。”
实际上，与桂花表境遇相似的“老国货”手表还有不少。90年代，国外手表品牌陆续进入中国市场，国货手表的统一机芯逐渐无法满足个性化的消费需求，再加上失去了计划经济的保护，很多国产腕表品牌因此销声匿迹。国营工厂则转为其他品牌代工或生产机芯等零部件。
几十年过去，现存较为知名的老国营手表主要就是天津海鸥、北京手表、上海手表。这几家也在天猫有官方旗舰店，销量较高的款式价位在千元左右。
目前，中国钟表产量与产能在世界上处于领先水平， 但高端手表市场基本被瑞士品牌占据，中端市场也以进口外国品牌为主。中国钟表品牌主要分布于中低端市场，包括天王、飞亚达、罗西尼、依波等，基本上都创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近几年，随着智能手表的发展和整体经济形势变化，传统腕表市场受到冲击。中国国产表业三家上市公司飞亚达、冠城钟表珠宝、时计宝2022年业绩均出现不同程度下滑，截至今年上半年，只有飞亚达实现了正增长。
所以，在目前传统腕表市场整体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桂花表可以借网红事件清一波库存，但真的要走到恢复生产、重返市场那一步，现在看起来还很困难。阿风当时还问了店里的师傅会不会重启生产线，师傅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说，不可能。
宝石花表是上海手表二厂生产，同样早已停产。它在2008年也曾经历过与桂花牌一样的爆火，当时有数百人排队。摆摊出售的上海牌、宝石花牌一天就卖出了两三万块。但是，这一阵风过去以后，宝石花表又再次沉寂下去。
我们拟向南宁市手表厂了解桂花表具体库存和销售情况，但多次拨打其厂部办公室电话，均无人接听。如果如前文所述只有几万块库存的话，桂花表即便再重新售卖，也撑不了多久。等到库存清完的那天，情怀消费和流量是不是也会随之消散？
11月26日，阿风又去了一次门市部，给前几天买的表更换表带。虽然厂家已经暂停销售了，但路口依然蹲了很多人在摆摊卖表。有人在直播，也有人从黄牛的手上淘溢价手表。
阿风看到有人高价买黄牛的表，便上前聊了两句。对方表示一来有对老手表的情怀在，二来是有送人需求，所以即便黄牛这边有几百块的溢价，也勉强能接受。不过，价格若是再贵些，这桂花牌手表可能就没这么“香”了。
*除陈先铭外，其余受访者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半熟财经 （ID：Banshu-Caijing），作者：李莹、王莘莘，编辑：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