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诗人·李商隐·《锦瑟》
一
1989年,央视《旋转舞台》播了两集专题片。名叫《潮—来自台湾的歌声》。通过这个节目,许多内地观众第一次听到了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姜育恒的《再回首》、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还有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
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些或忧伤或轻快的旋律,简直闻所未闻,他们甚至无法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听的流行歌曲。到了90年代,他们许多人才知道,这些歌手都出自同一家唱片公司。那就是“飞碟”。
之前我写过一篇“滚石沉浮40年”,里面详细梳理过滚石沉浮的脉络。相比于滚石40年的故事,飞碟倒简单许多。跟“滚石”一样,“飞碟”的创立,离不开台湾民歌运动。它不但影响了台湾年轻人,也影响了日后的华语乐坛。罗大佑、李宗盛、李寿全、侯德健、胡德夫等大佬都是从那儿出发的。
1976年,著名乐评人马世芳他妈陶晓清联合广播、文艺界人士,搞了一场“中国现代民歌演唱会”,上台的民歌健将里,有个叫吴楚楚的歌手。第二年,民歌运动里程碑式的“可乐瓶事件”,李双泽一声“我们要唱自己的歌!”的怒吼,惊醒了许多本土创作人。这里面也有吴楚楚。
他照《红楼梦》里曹雪芹的词写了一首《好了歌》,在1978年民歌排行榜上名列第一,但由于“中心思想过于晦暗”,被台湾审查委员会列为禁曲。过了两年,受运动影响的段氏兄弟创立“滚石”。“滚石”第一张专辑《三人展》里,就是吴楚楚打头阵。后因与段氏理念不合,出走滚石。
吴楚楚是个狠人啊,把他爸房子做抵押,要自己搞公司。他的合作伙伴彭国华,是《三人展》的企划,也从老父亲那里借了几十万新台币。公司的名字,是滚石最早的包装策划杨立德起的。你“地有滚石”,我就“天有飞碟”咯。
日后的故事证明,这个名字起得很有预见性。为抢占市场,两家公司成了“死对头”,为华语乐坛留下了不少有趣的battle段子。
1983年,成立之初的飞碟发了第一张专辑,是陶喆他爸陶大伟的作品,名叫《嘎嘎呜啦啦》。这张专辑没啥可说的,没啥影响力。牛X的是第二张,《搭错车》。以及那个被挖掘出来的女歌手,苏芮。
一张划时代的唱片
说起此事,也是阴差阳错。苏芮大姐首先要感谢一帮人,那就是香港的新艺城。当时新艺城七怪要开拓台湾市场,找张艾嘉做分区经理。张艾嘉跟罗大佑关系匪浅,本来是交给罗大佑制作,潘越云演唱。这都是滚石的人。结果合约谈判出现问题,被飞碟截胡。最终,专辑制作人变成了李寿全。
制作人变了,班底可没变。《搭错车》的幕后阵容,是李寿全、梁弘志、侯德健、陈志远、罗大佑五人联手,可谓华语乐坛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师合作。
这么牛X的制作阵容,哪个普通歌手驾驭得了呢?
二
说起苏芮,要不是她个性倔强,可能早就红了。她喜欢唱英文歌,受黑人音乐影响颇深。15岁那年,逃课出去玩,偶然参加zero合唱团选拔,随兴开口,就被选中,从此四处巡演。她起初在西餐厅唱歌,人称Julie苏。后来去了美军俱乐部,在那里碰到许多顶级乐手,锻炼嗓音。
据说滚石第一代当家歌手潘越云曾跟苏芮一起驻唱。苏芮唱累了,她才上去。还据说刘家昌曾把《往事只能回味》和《云河》拿给苏芮唱。可唱英文歌的苏芮觉得太民谣风,果断拒绝。当年在迪斯科伴唱,苏芮一上去,跳舞的人找不到拍。老板让苏芮唱迪斯科,苏大姐宁可被炒鱿鱼也不干。
这倔脾气,一路熬到30多岁。其他晚辈都火了,她默默无闻。
1976年,一家韩国公司为苏芮发行了第一张专辑,《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kes》,全英文,黑人蓝调。发完不红,苏芮还得驻唱。转机来自崔苔青的邀请,找她上电视唱歌。苏芮也没当回事,即兴唱了一首连词都没有的,狂飙高音。正好被《搭错车》的导演虞戡平看到,推给了李寿全。
谁也没想到,苏芮这一唱,直接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作为台湾流行音乐第一张电影原声,有那么一帮大师创作,《搭错车》本就奔着经典去的。《酒干倘卖无》《一样的月光》《是否》《请跟我来》都是日后耳熟能详的曲目。为了配合苏芮劲爆的唱腔,李寿全和陈志远把每首歌都做了量身定制的调整,以突出苏芮的魅力。果然,专辑上市即火。
台湾百大专辑里,《搭错车》排第二,《之乎者也》排第一。两张专辑将西乐与本土结合。所以日后人们说李寿全和罗大佑亲手终结了民歌时代。苏芮一身黑衣的装扮,极具爆发力的唱腔,则引领了一种新的女声潮流。此前,以邓丽君为代表的甜嗓最受推崇,苏芮的出现,告诉世人,女声也可以高亢、摇滚。日后那英、黄绮珊等人,莫不受其影响。以至于有人说:
“如果苏芮不出现,邓丽君至少还要火十年。”
《搭错车》的成功,为飞碟打下了坚实基础。随后,蔡琴、王芷蕾、黄莺莺的加入,则将飞碟带入“四大天后”时代。
跟着吴楚楚混的,有不少来自推广民歌的“海山唱片”。比如后来挖掘张雨生、徐怀钰的翁孝良。还比如蔡琴。高中时代,蔡琴班上人手一把吉他。上大学后,蔡琴想要一把,跑去参加唱歌比赛。唱的是《恰似你的温柔》。
原曲本是比较快的,她降速,唱得温婉动人,结果拿了奖。没想到这比赛是唱片公司办的,不但给了她吉他,还给了她一纸合约。
在“海山”待了一阵儿,她又跟着李寿全、李健复组成“天水乐集”工作室。没维持多久,蔡琴就和李寿全投奔吴楚楚麾下。到了这时,蔡琴才算成熟,褪去了学生青涩,唱出了女人味。当年,杨德昌和侯孝贤去看她录音,看着看着杨德昌就对侯孝贤说,太性感了。
飞碟给蔡琴的定位也不一样,摘掉她的眼镜,让她穿上了礼服。蔡琴慢慢培养出磁性婉转的嗓音。最早负责她唱片的就是吴楚楚。1984年,蔡琴发《此情可待》,那首流传至今的《读你》,正是写《恰似你的温柔》的梁弘志。
《此情可待》封面上的蔡琴
王芷蕾最早是电视台签约歌手。她有个恩师叫翁清溪,写了首歌大家都知道,叫《月亮代表我的心》。她被翁推荐到台视参赛,被台视力捧,唱了很多红剧的主题曲。她演唱的《台北的天空》,一度被誉为市歌。
1986年,王芷蕾在飞碟推出《冷冷的夏》。不过两年后,就因结婚隐退了。
飞碟的歌传到大陆时,她已经不混圈子。知道她的人不多。
跟她一起加入飞碟的,还有苏芮的好友,曾一起在美军俱乐部唱歌的黄莺莺。前面说刘家昌写《云河》,最后就是黄莺莺唱的。早期她唱琼瑶歌,火了,但发挥不出特色。到了飞碟,走国际路线,推出《赌徒》、《雪在烧》,迅速奠定了江湖地位。1989年《潮》专题片里,就有那首《雪在烧》。
80年代末,四大天后和吴楚楚、陈志远、李寿全、陈复明、曹俊鸿、翁孝良等音乐人合作,为飞碟唱片打下了坚固的流行地基。
《雪在烧》,黄莺莺
作为头牌,苏芮在飞碟留下无数经典。从《搭错车》到《亲爱的小孩》再到《台北·东京》,其中《尘缘》《谁可相依》《亲爱的小孩》《跟着感觉走》《是否》等曲目,影响了大批歌手。1988年,苏芮辗转福茂。90年代回归,又留下一曲痛彻心扉的《牵手》。自始至终,她都是飞碟顶流。
这期间,蔡琴在飞碟发了《痴痴地等》《时间的河》等专辑,王芷蕾发了《冷冷的夏》,黄莺莺推出《让爱自由》和《雪在烧》。四大天后在飞碟,都留下了职业生涯名曲,也占据了飞碟最好的制作资源。直到1991年,蔡琴转投波丽佳音,黄莺莺去了滚石,天后时代才告一段落。
据说天后们之所以纷纷出走,跟飞碟的路线变迁有关。
那时,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偶像制造工厂。
三
吴老板身为民歌闯将,但打一开始,他就有商业嗅觉,没打算搞什么民歌。他和彭国华出走滚石自立门户,也是因为更注重市场,善于包装歌手。
苏芮的摇滚气质,蔡琴的岁月沧桑,黄莺莺的国际范儿,都是飞碟着力的重点。1987年,姜育恒、王杰的加入,又拓展了飞碟男声版图。针对二人,飞碟给前者定位为“忧郁游子”,后者定位为“孤独浪子”,上市即爆红。
王杰小时的绰号就是“浪子”。他在邵氏当过童星。父母离婚后,他被送到基督学校读书,没人照管,倍感孤独。一路成长路上,王杰半工半读,打各种散工。17岁那年,他只身前往台湾,一边打工一边驻唱,还做特技演员。热爱音乐的他一直心高气傲,香港唱片公司曾递给他几张合约,四千块台币买断作品,他看都不看就走了。这期间,他结婚、离婚,饿肚子,睡天桥。
1987年,飞碟副总陈大力找到策划陈乐融,给了他一张卡带,说这是李寿全新签的歌手,超有型的,你给他写个包装文案吧。陈乐融就写了一句日后广为流传的话:昨日的浪子,今日的巨星,明日的传奇。
无比经典的封面
那年,王杰遇到了慧眼识珠的李寿全。李寿全觉得他声音很有特色,为他做了个小成本唱片《一场游戏一场梦》,请陈志远编曲。李老师很够意思,专辑还没卖看王杰那么穷,先预支两万块钱版税。王杰高兴地去吃了顿80元的牛排。《一场游戏一场梦》这首歌,是张艾嘉主演电影《黄色故事》片尾曲,找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唱。王杰一开口,大家都惊了。
录音时,他国语不太好,歌里那句“我还是我自己”,他总是唱成“我害死我鸡鸡”,咬牙录了好久。唱片刚发,撞上蒋经国去世,要停卖一星期。王杰心想完蛋了。结果一开卖,他在打车回家的路上听到自己的声音冲上电台首榜。最后,《一场游戏一场梦》成了金马奖最佳电影插曲。
凭借专辑和浪子定位,王杰一夜爆红。
随后,王杰推出《忘了你,忘了我》《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这两张专辑趁胜追击,打榜打到手软,一卖就是上百万张。王杰迅速成为华语流行顶流。《安妮》《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等名曲流传大街小巷。这一横空出世的嗓音打得滚石措手不及,滚石那边一上火,忙找男歌手来打擂,找来找去找到陈升。结果陈升的专辑销量被摁在地上摩擦。
鼎盛之时,王杰一年要出三四张唱片,唱到他抑郁症加厌食症,瘦到只剩排骨,边洗澡边哭。情急之中,只好去加拿大休养。
当初王杰在餐吧驻唱时,最喜欢唱一首叫《爱我》的歌。这歌原唱是还在“光美唱片”的姜育恒。王杰喜欢他的歌,大概是两人心境很像。
姜育恒年轻时也有一个不太幸福的家庭。他生在韩国,他爸在山东老家还有个老婆。家道中落后,他爸迷上赌博,他只能出去打杂赚学费。上中学后,他发骨髓炎,偶然接触吉他,爱上音乐。后来四处打工,直至姐姐让他去台湾。
他在台湾夜总会唱歌,一次帮人去电视台收账,偶遇张小燕,得知他会唱歌。他唱了首《恋曲1980》,当场换来一纸合同。在光美发了几张唱片,飞碟把他挖到手。姜育恒说去可以,但我要自己当制作人。听完他前半生的故事,飞碟对他的包装定位也很明确,关键词是:异乡游子,忧郁诗人。
梁弘志跟他吃了顿火锅,聊了前半生,就量身定制了名曲《驿动的心》。
姜育恒的忧郁侧脸
此前,苏芮给电影《富贵列车》唱主题曲。歌是写《一生所爱》的卢冠廷写的。苏芮自己不喜欢,也没唱红。陈志远重新编曲,拿给姜育恒,姜育恒一诠释,味道大变。此曲借着台湾老兵回乡探亲的热潮发行,大火。这歌就是日后许多内地观众通过《潮》听到的名曲,《再回首》。
从此,姜育恒成了“游子望乡”代言人。
1991年,他接到春晚邀请,上台演唱这首歌。不止代言了游子形象,还成了时代旋律注脚。多年后,《漫长的季节》都忍不住拿它做片尾曲。
《驿动的心》《再回首》和《跟往事干杯》,至今还是中年男人KTV必点曲目。
尤其《跟往事干杯》,许多人几打啤酒下肚,没有不哭的。
有意思的是,姜育恒走红那阵,住处附近有个瓦斯行。里面有个学渣叫李宗盛。当时小李还在送瓦斯,做与时间赛跑的人。等李宗盛出道,去了滚石。滚石飞碟两家不能给对方写歌,成为姜育恒一大遗憾。
后来李宗盛出走滚石,卖起了吉他。姜育恒赶忙去找,说终于有机会了。
结果老李说,不好意思啊,好久没谈恋爱,已经写不出来了。
四
当初和姜育恒一起从光美跳槽到飞碟的,还有一个叫蔡幸娟的女歌手。
蔡幸娟是童星出道,9岁就拿到过唱歌比赛冠军。但因父亲嗜赌如命,她得四处卖唱。14岁那年,蔡幸娟签约心声唱片,做了职业歌手。人美歌甜的她被誉为“东方云雀”,初出茅庐就在《综艺100》金曲榜上做了半年冠军。
1983年,她唱了《星星知我心》的主题曲。次年去到光美,做了姜育恒的同事。辗转到飞碟后,被定位为“邻家玉女”“小邓丽君”的蔡幸娟一直没怎么红起来。当时飞碟资源都倾斜在四大天后身上,苏芮的唱法又一改往日潮流。等到苏芮出走,孟庭苇、陈淑桦、辛晓琪又杀了出来。
大陆观众对她最熟悉的应该是《戏说乾隆》里那首《问情》。但电视剧引入时,为少支付版权费,大陆找张继红翻唱了一版,没听到她原唱。1993年,她唱了《梅花三弄之水云间》的片尾曲《我心已许》。可惜风头又被姜育恒唱的《梅花三弄》彻底抢去。就这样,始终没在大陆大火。
离开飞碟后,蔡幸娟辗转几家公司,跨入主持界,还拿了金钟奖最佳主持提名。在那之前,她和飞碟合组过一个“中国娃娃工作室”,签过一个男歌手。90年代的中央三套,这男歌手的代表作曾狂轰乱炸播出过。
他叫邰正宵,那首歌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跟歌手、制作人合开工作室的套路,是滚石跟齐秦玩儿出来的。飞碟见状,也学过去。跟李寿全合作rio,跟翁孝良合作“铭声”,跟蔡幸娟合作“中国娃娃”。姜育恒那边,跟光美的老搭档苗秀丽也合开过一家公司,叫开丽。这家公司挖掘的重点艺人,全是一水儿的青春美少女和美少年。
最早他们挖掘了“忧欢派对”。这个组合,估计只有一些上年纪的80后有印象。她们并未大火,火的是早期用来给她们当绿叶的三个男孩儿。
那是开丽旗下无心插柳插出来的一个飞碟王炸,小虎队。
开丽公司有个节目,叫《青春大对抗》。节目里有个“小猫队”也是开丽重点培养的女子组合。为了给节目增添趣味,节目组说再找三个男孩儿来。这个任务落到了邓丽君前经纪人宋文善的头上。
宋文善没把这事儿当走过场。他开始研究日本造星工业,买各种日本杂志,还专门跑了几次东京。他发现杰尼斯事务所打造的“少年队”,歌唱得不怎么样,但靠着青春气息和高颜值极受追捧。于是计上心头,贴出广告选秀。
一番折腾下来,学霸苏有朋、帅气的吴奇隆和长得像张国荣的陈志朋被选中,组成“小虎队”,上台带动气氛。没想到节目一播,来信关问三个男生的,比关问“小猫队”的还多。公司就让“小虎队”去”忧欢派对”新专试水,大家合作了一曲《新年快乐》,“小虎队”又单出了《青苹果乐园》。
小虎队和忧欢派对合作的《新年快乐》
《青苹果乐园》这首歌直接是翻唱的日本“少年队”的《What’s Your Name》。此曲一出,红遍每个校园的每个角落,后来一直红到内地。开丽和飞碟这才看明白,原来最有搞头的学生偶像是“小虎队”。
小虎队在台湾掀起了一阵青春风暴。他们的卡带、海报、明星卡片被传得人手一张。开丽公司每天要收到几麻袋几麻袋寄给他们的信。第一张专辑《逍遥游》发表后,三人开始“逍遥货柜小虎队巡演”,所到之处都是迷弟迷妹的山呼海啸。在王杰之后,这一组合又打得滚石措手不及。1989年10月,滚石也推出了自己的偶像团体“滚石小子”,结果一败涂地。
何止滚石,“小虎队”第一次解散后,飞碟的“红孩儿”也难继大任。小虎队身上洋溢出的青春气息,再也没能在别的组合身上重现。1991年12月15日,小虎队暂时解散告别晚会,现场只能容纳3000人,却有一万多名歌迷到场。如此疯狂的号召力,要等到林志颖横空出世才能压制。
可以说,“小虎队”是飞碟这座造星工厂在80年代末最辉煌的战绩。
当然,飞碟也不光培养青春偶像,与之合作的翁孝良“铭声”工作室,挖掘过一个搞摇滚的组合,希望为台湾流行乐注入新鲜力量。这个组合叫“东方快车合唱团”,可惜没能大火。“铭声”的贡献,是另一个学生偶像。
他的名字,叫张雨生。
五
1988年,黑松沙士广告曲《我的未来不是梦》一播,红透全台湾。彼时台湾正处在经济狂飙突进之中,充满希望,这首歌代表了年轻一代的心声。唱他的张雨生迅速受到关注,成为了无数年轻人心中的偶像。
很多人不知道,张雨生最早是玩摇滚的,玩儿的还是重金属。
张雨生是靠嘹亮的嗓音惊艳台湾的。但在变声前,他声音很低沉。还总被很会唱歌的妹妹嘲笑。变声后,嗓音突然变得高亢。大一那年,妹妹溺水而亡。为完成妹妹心愿,他参加“木船民歌比赛”获奖。从此玩起了摇滚乐。
大二那年,他留着妹妹头,穿着格子衬衫走进吉他社。社员都觉得这个长得乖乖的男生不像玩重金属的。结果张雨生一开口,大家都跪了。
大学期间,张雨生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和弦。他偷偷写了很多摇滚歌,《带我去月球》《动物的悲歌》《我就要转弯》,但没发表。大三那年,他所在的“Metal Kids”乐团拿到一个比赛大奖。他由此被翁孝良看中。
这年11月,他发了第一张专辑《天天想你》,上市就卖破35万张。张雨生高亢嘹亮的嗓音如一道闪电穿越夜空,给台湾听众留下深刻印象。这道闪电用丰富的情感,扫掉了往昔哀怨情歌里弥漫的阴霾。
随着张雨生三个字越来越值钱,飞碟也放开手脚,让他掌握唱片制作权。张雨生终于得以实现大学时代的梦想,进行一系列音乐实验。《带我去月球》和后来的《卡拉OK·台北·我》都是这驱动下的产物。张雨生几乎忘却了市场,充分探索着音乐的各种可能性。当然销量也落入谷底。
1994年的《卡拉OK·台北·我》,几度超支,宣发没噱头。最后是在彭国华坚持下发行,叫好不叫座。但它展现出的探索精神、超前理念,让人看到了张雨生作为被包装的偶像之外,有着极为先锋的音乐意识。
当初他销量惨淡时,飞碟不得不赶紧为他推出一首《大海》,为其挽回流量。可对于这首歌,张雨生认为太商业化,没那么喜欢。
许多人由此认识张雨生
直到张惠妹出现,张雨生的音乐抱负,才看到真正的曙光。第一次在酒吧听到张惠妹时,张雨生两眼放光。他在这个原住民女孩身上看到了先锋、野性和流行结合的可能。随后,他在张惠妹身上投入大量精力。和她吃饭、聊天,了解她的生活,数次开车去台东,看张惠妹生活的地方,为她修改《姐妹》的歌词。
张惠妹去表哥乐团做女主唱之前,靠拼音注音苦背十天,背下《I will always love you》的歌词。唱完就成了酒吧的红人。一开始,很多唱片公司来找,她都以为是骗子。直到一天,张雨生、张小燕和陈志远坐在台下,她颤抖着唱完成名曲,才知道一切是真的。去录音室,张雨生总是很宠她。不要她甜美、温婉,希望她加入原住民的音乐,唱得凶狠、暴力。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首张专辑《姐妹》在台湾霸榜9个星期,打破本地歌手销量纪录。随后的《Bad Boy》直接把歌神张学友的纪录破了。
这期间,张雨生为张惠妹操碎了心,带她跑遍台湾大小节目,逢人就推。出车祸当晚,第二天有个通告,他本来不想去的。但对方说,你上了,才能带新人,张雨生当即答应。可就在回去路上,张雨生不幸发生车祸。
当时,离他的新专《口是心非》发售,仅仅过去4天。
张雨生走后,因市场震动,张惠妹一度陷入低谷,去波士顿疗伤。回国后,她曾收到一位无名之辈投来的R&B歌曲,希望她唱。
可张惠妹拒绝了。
那首歌叫《忍者》。
后来新人自己唱了这首歌,那又是华语乐坛的另一段故事了。
六
90年代初,随着国际唱片公司入侵,台湾很多本土唱片公司遭到创击。飞碟也未能幸免于难,很快在华纳面前低下头来。
1990年,飞碟全面停产黑胶。1991年,华纳收购飞碟企业部分股权,一年之后又正式将其变为“华纳飞碟”。在这期间,飞碟包装制造偶像的路线并未偏移,只是扩大了版图,开始盯准了香港和内地市场。
80年代末,喜欢跳舞的郭富城还是个无名氏,拉一字马受伤后,被他爸逼去金行上班。结果他报考TVB舞蹈训练班,开始在TVB伴舞,偶然间被挑去拍戏。但一直不红。直到1990年,跑去台湾拍摩托车广告走红,飞碟见状,赶紧签下他并量身打造了《对你爱不完》,大卖20万张,才把他送上宝座。
也就在这年,林忆莲加盟飞碟,发行了《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歌曲一出,急得滚石小李团团转。这才逼出了那首《当爱已成往事》。
林忆莲的成功,为飞碟吸引来了许多香港名角儿。钟镇涛、林子祥、刘德华、吕方、温兆伦都在这里留下经典,《选择》、《忘情水》、《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成为了90年代地方点歌台被点烂了的曲目。
最火的一首,还是《潇洒走一回》。
“滚滚红尘,痴痴情深”
在香港,叶倩文早就靠《珍重》和《祝福》火得一塌糊涂,在王天后正式登台之前梅天后告别演唱会之后,叶倩文是毫无疑问的顶流。《祝福》这首歌是被逼着唱的,在香港霸榜6个月之久,一口气拿下十大劲歌金曲、十大中文金曲,以及首届“叱咤乐坛女歌手”金奖。《珍重》嘛,多年以后,贾科长还恋恋不忘地把它放在《山河故人》里面,可见此曲深入人心。
但这些都比不上《潇洒走一回》。
这首歌出来时,正好赶上1992年内地下海潮。“我拿青春赌明天”“何不潇洒走一回”成为了那个时代的注脚,成为了一代人内心的嚎叫。在经典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和平假死时,人们给她送的挽联上都写着:
为有牺牲多壮志,你用真情换此生。
除了重现香港巨星的光彩,在本土,飞碟依然能够塑造新偶像。郑智化就在飞碟迎来了第二春。郑智化一直是个不安分的人,毕业后在台湾最大的工程公司做工程师,因为厌倦刻板生活,辞掉高薪,在家赋闲几个月,去了广告公司,一干就是6年。这期间,他为广告客户创作歌曲《开心女孩》,受到关注。点将唱片老板就说,你能写能唱,干嘛不做歌手呢?
郑智化说老子是知识分子,不做戏子伶人的工作。点将老板劝,试试无妨嘛。于是他写了《老幺的故事》。风格多元,谈论现实,其中描写矿工生活的《老幺的故事》在情歌为主的乐坛开一时风气。唱片发完,他没做职业歌手。直到一天加班到夜里,一个业务部主管说,听说你出了张专辑,这家公司真不知死活啊,居然敢出你的唱片,难道他们不怕倒闭吗?
此言一出,郑智化回去拟了合同,要跟此君对赌,说我接下来十年做音乐,不管唱歌还是作曲作词,要是没饿死,你要在某饭店大厅下跪认错,要是我还靠做广告生活,你查出一块钱,我赔十块。
他把合同写了中英文双份,还拿去做公证。
随后,郑智化推出《单身逃亡》和《堕落天使》。1991年加入飞碟,先发《年轻时代》,紧接着就是经典的《私房歌》。他泡澡时写出来的《水手》一夜间火遍全台湾。《星星点灯》《大国民》《游戏人间》都成时代金曲。
1992年,他应邀参加“圣火92”晚会,迎接奥运会归来的健儿。导演希望他不要唱《水手》,因为歌词有点反叛。可他只准备了这一首。彩排时唱完,所有人都傻了,导演冲上去说,你必须唱,出了事,我给你担着。正式演出时,邓亚萍把球拍送给他,请他发言,这都是事先没讲好的。
飞碟后期将他定位为“励志歌手”。后来郑智化才发现,原来他的歌给了那么多人力量,他的《水手》,在一代人心里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郑智化加入飞碟那年,一个叫伊能静的女孩儿也去了。
伊能静也有一个不太幸福的童年,早早学会了独立。16岁那年,他被刘文正看中,选去唱歌,组建了“飞鹰三姝”。她放弃学业,只身前往台湾打拼,跟飞鹰唱片签下8 年合约。严格来说,“飞鹰三姝”不是女团组合,只是一个代号。她和裘海正、方文琳都是独立发展。
推出第一张专辑《有我有你》后,伊能静受到关注。她爱看书,包揽了第二张专辑《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里大部分词作。1991年,刘文正关掉公司,三个女孩各奔东西。跟王杰谈过恋爱的方文琳没了声音,裘海正因唱《新白娘子传奇》那首《纠缠》被内地熟知。伊能静辗转到飞碟,很快发了一张新唱片。
台湾《民生报》搞的“十大最受欢迎偶像”,她还连续两年入选。
当然,不管是她还是郑智化,在流行乐坛掀起的声浪,都不如1992年被飞碟推上舞台的林志颖。林志颖一出专辑,主打歌《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和《十七岁的雨季》就横扫全台湾,很快跑去红磡开了专场。
“旋风小子”的出场,也暗示了接下来一个崭新造星时代的来临。
在这个时代中,音乐制作人的地位将大不如前,宣传包装占据主导,讨好青少年受众将变成下个世纪的主题曲。正因为这股潮流越来越盛,滚石那边,李宗盛最后不得不选择出走。许多音乐制作人空留叹息。
可回过头看,当年的华语乐坛黄金时代,正是这群人一手缔造的。
飞碟也一样,离不开幕后那群牛人:五陈二李。
七
首先就是李寿全,江湖地位不用说了。《明天会更好》这首歌谁先唱谁后唱的顺序就是他排的,罗大佑的歌词也是他改的,没点地位能干这个?他的rio工作室,先挖掘了王杰,后来又挖掘了王力宏、张悬。
他和罗大佑一起终结了台湾民歌时代,从大学就听英文歌的他把西洋乐本土化。一出道,他就接手侯德健留下的烂摊子,为李健复制作了《龙的传人》。苏芮那首《一样的月光》由他量身定制。潘越云的《天天天蓝》是他一手打造。他拉蔡琴组的“天水乐集”开创了台湾音乐工作室的先河。
作为头牌制作人,飞碟许多爆款背后,都少不了李寿全的身影。
1987年,给电影《超级市民》做音乐时,李寿全试唱了Demo。导演很喜欢,拿去做了电影配乐。当时,台湾许多幕后制作人出专辑,李寿全也就顺势推出了《八又二分之一》。专辑的词作者都是台湾文化界牛人:吴念真、张大春、詹宏志。专辑出来,外界盛赞,李寿全却说:
“好不好,三十年之后再来谈吧。”
专辑里有首名曲,叫《张三的歌》。这歌无数人翻唱过。有意思的是,这首歌却不是李寿全自己写的,是他一个大学朋友写的。
“二李”的第二个李是李子恒,也就是“小虎队”的师傅。李子恒并非科班出身的音乐人。他学的是美工,上学时对作曲填词产生兴趣,写下一首《秋蝉》,参与台湾金鼎奖评选,斩获大奖。因词曲意境悠远,刘文正、费玉清、齐豫这些大佬都翻唱过。李子恒因此进入飞碟,当了制作人。
前面说的蔡幸娟的《星星知我心》就是李子恒作曲的。1988年,飞碟把“小虎队”交给他,当时李子恒年过三旬,要给三个未成年写歌,写青春活力、对爱蒙昧的心境,也是不小的挑战。据说李老师爱去山里散步,《秋蝉》灵感就是这么来的。拿到案子后,又去山里转了转,回来就写出了《蝴蝶飞呀》和《红蜻蜓》,紧接着,《星星的约会》《爱》《星光依旧灿烂》都来了……
小虎队解散后,李子恒回归成人世界。1993年,他为回到飞碟的苏芮写了那首名曲《牵手》,包办词曲。同年,还给周华健写了《风雨无阻》。《戏说乾隆》里那首《情难枕》,同样是他的手笔。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连孟庭苇那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词,也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飞碟“五陈”里,排第一的当然是陈志远。
不夸张地说,在某种意义上,对于华语乐坛,陈志远甚至大于飞碟。如果没有陈志远的作曲、编曲,无数被奉为经典的华语歌,都将黯然失色。
陈志远最早是乐队里的键盘手,他入行那会儿,行业里并不重视编曲。他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参与潘越云《天天天蓝》的创作,拿到了金鼎奖最佳编曲。然后,张艾嘉的《忙与盲》,李宗盛的《生命中的精灵》,一张张经典专辑的编曲都由他完成。经他之手诞生的经典,不计其数。
那些从飞碟走红的人,代表作几乎都有陈志远的烙印。
从蔡琴的《此情可待》到苏芮的《台北·东京》,从小虎队的《逍遥游》到黄莺莺的《雪在烧》,都是陈志远一手打造。苏芮的《跟着感觉走》由他包办,张雨生的《天天想你》因他变得深情,王杰在《一场游戏一场梦》里建立起来的忧伤气质,出自他的巧思。遥想当年,他编完林忆莲《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连歌词都还没填,吴楚楚听完就笑着说:
“我听到了钱掉下来的声音。”
苏芮不要的《再回首》,是他赋予魔力,变得适合姜育恒。郑智化加盟飞碟第一张专辑,全都是陈志远编的。伊能静到飞碟后,代表作《流浪的小孩》由他作曲。经常是一张专辑写不出主打歌了,吴楚楚就拉他上阵。
陈志远一生编曲两千多首,横跨几个世代的歌手。从凤飞飞《一颗红豆》到王杰《我是否真的一无所有》再到欧阳菲菲《感恩的心》再到黄磊的《边走边唱》,包括《梅花三弄》电视剧配乐的整张专辑,数不清的经典,都是他的杰作。2008年,金曲奖为他颁发“特别贡献奖”时,称他为“最具时代意义的作曲、编曲大师”。当年飞碟多少歌手,都是他一手调教的。
连一向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王杰上节目,都称赞:
“在我认识的所有音乐人里,无论香港还是台湾的,他是唯一一个靠编曲就能拯救一首歌的人。我最大的恩人,就是陈志远。”
八
一说到陈志远,很多人都会想到陈乐融。这俩人的名字,当年经常一起出现。
可实际上,陈志远不爱见人,他和陈乐融是上下级关系,并无私交。两人合作,都是陈志远谱曲后,由公司的人交给陈乐融,让他填词。
陈乐融填了许多经典。他其实是理工男,读土木工程。上大学时,想去历史系、文学系,都没去成。只好不间断地投稿,拿了一堆奖。毕业后,陈乐融加入飞碟,起初是写新闻资料、广告和内页文案。第一首词作发表,还是跟另一位同事合作的。吴楚楚规定两人一小时出稿,最后各取一半,拼成一曲。
很快,陈乐融就展露出了填词上的天赋。蔡幸娟的《问情》,叶文倩的《潇洒走一回》,刘德华的《今天》,吕方的《朋友别哭》,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王杰的《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安妮》,张雨生的《天天想你》,姜育恒的《再回首》,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林志颖的《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飞碟每个时期的主打歌,都少不了陈乐融的金句。
除了填词,他还是飞碟的黄金企划,包装艺人的幕后推手。飞碟CD或磁带内页上的诸多文案,都是他为歌手精心打造。写词,只是副业,在唱片企划和包装策划上,更是一把好手。搞得李宗盛都偷偷跑来挖他。
飞碟剩下的还有三陈,分别是陈秀男、陈大力和陈耀川。
关于陈秀男和陈大力两人,广大群众最熟悉的歌,就是张雨生的《大海》。江湖段子是张雨生服役归来,流量不行,两人临危受命,一曲让张重回顶流。二人实力不止于此,传说飞碟九成主打歌,都是他们合作的。
陈大力是飞碟创始元老之一,算是老板,在飞碟当副总,负责艺人包装统筹。他不是科班,连谱都不识,也不会创作。但他可以写词,还能哼旋律,经常把旋律哼出来,让陈秀男作曲。陈秀男是民歌手出身,曾经跟李宗盛合组过“木吉他合唱团”,担任键盘手。他进飞碟,面试官就是陈大力。
想不到两人趣味相投,心有灵犀。陈大力哼的曲子,最后由他一起创作成经典。其中最火爆的,就是《潇洒走一回》。两人凭此拿到了金曲奖最佳作曲。此外,两人还写出了《真心真意过一生》《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王杰的《回家》郭富城的《爱你》以及小虎队的《放心去飞》……
他俩合作的那首《选择》,更是助推了林子祥和叶倩文的恋情,成了世间情侣的嘴替。就商业性而言,两人华语乐坛找不到几个对手。
至于作曲陈耀川,笔下经典也太多了。首先就是当初每个发廊里都会放的《忘情水》。这歌刚出来时,还有很多人骂太土。刘德华听Demo时,玩着沙包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欢与否。结果一唱,豁,那叫一个大火。
此外,《女人花》啊《中国人》啊《单身情歌》啊,这些作品的传唱度就够陈老师炫耀一辈子了。后来,他又给张信哲写了《信仰》给谢霆锋写了《要我怎么忘了她》给陈明写了《我要找到你》给周迅写了《飘摇》,差不多也都是同一个时代红遍大街小巷的歌,对应歌手的代表作。
总而言之,飞碟的“五陈二李”和滚石的李宗盛、罗大佑、陈焕昌“三教父”一样,对八九十年代的华语乐坛,都是影响深远。
没有他们幕后付出,就不会有那二十年的群星璀璨。
九
1993年元旦,两场名为“飞向未来”的演唱会在上海万体馆拉开大幕。苏芮、钟镇涛、姜育恒、张雨生、吴奇隆、伊能静、郑智化齐聚于此,万体馆座无虚席。那是飞碟群星的一次璀璨结集,也是飞碟唱片迈向大陆市场的重要一步。
那年,飞碟唱片和上海的东方广播电台、上海音像公司合作,播出张小燕主持的《小燕有约》节目,介绍飞碟的歌手、专辑。为与之对抗,张培仁还特意去上海电台开辟了《滚石音乐杂志》。最后有福的是听众耳朵。
然而听众们并不知道,当时的飞碟已暗藏激流,面临分崩。
就在那年,飞碟唱片的编码从传统年份流水号变成了华纳统一编码。第二年,张雨生的《卡拉OK·台北·我》专辑内页里,发行吴楚楚、监制彭国华、统筹陈大力三个名字消失,只留下一行“飞碟企业股份有限公司”。早在1992年,彭国华就因经营理念不合,离开飞碟,带走了一众骨干,成立“丰华”。次年,飞碟完全控股华纳,吴楚楚加入了丰华,担任总裁。
至此,听众听到的飞碟,已不再是曾经的飞碟。1995年,华纳飞碟特意打造了一首《相亲相爱》。结果不久,陈乐融和陈耀川也去了丰华。
在那里,张惠妹启程,一众飞碟旧将加盟。那又是另一段旅程了。
1999年,通过一番整顿,旧日飞碟正式更名为台湾华纳,企业标志也改成了华纳集团的标志。曾与滚石并称巨头、为华语乐坛书写过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飞碟唱片,就这样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化为回忆。
在“滚石40年沉浮”里,我讲到过滚石在国际音乐集团入侵后,唱片工业遭到彩铃产业、互联网数字音乐的冲击,最后江湖地位被倾覆的窘迫。
虽然在那之前,飞碟早就被华纳冲散,还没撑到数字音乐兴起就没了,但随着行业变迁,唱片公司权威不再,音乐制作人不再掌握绝对话语权,岁月荏苒下,那些在飞碟发光发热一度豪情万丈的创作者、歌者们,也纷纷退场。
1993年发完《牵手》,苏芮的歌唱事业慢慢走低,她逐渐淡出乐坛,江湖上从此只留下她的传说。歌手世代更迭下,蔡琴这样的金嗓子,也渐渐失去了市场号召力。她的《渡口》和黄莺莺的《雪在烧》,慢慢变成了音响、耳机发烧友们的试音金曲。乐坛的天后名头,早就换了几代人。
王杰后来去了香港发展,还跟谢霆锋捆绑发片。两人留着类似的发型,唱了1999同一个主题。然而后生可畏,英俊小生到底是流量赢家。再后来,王杰这个明日巨星成了昨日传奇。再上节目,他多次声称被毒坏了嗓子。
郑智化在21世纪初就不怎么创作了。那些年,人们遇到他,会收到一张卡通风格的卡片。上面的职位是“大总管”。他成了台湾阿拉丁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CEO,做起了社群。再后来,他开始画画、收藏、玩漆器。他变得讨厌写歌。该表达的都表达过了。他现在开始用绘画表达。
伊能静为了自我表达,在90年代末砸钱做了几张唱片,无论是《下大雨》还是《我很勇敢》,销量都不怎么样。许多年轻听众头一次听说这个歌手,还是因为周杰伦的那首《念奴娇》。2001年,她发了最后一张录音专辑《关不住》。再后来她成了广大群众的八卦对象,秦昊的好老婆。
和李宗盛一样,李寿全对后来的市场也很失望。早年音乐是制作导向,制作人有最大的决定权,好音乐决定一切。慢慢地,宣发占了上风,一张唱片制作费占两成,剩下都是宣发。再后来,变成经纪公司说了算,歌手会不会唱歌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商品,能卖爆就OK。那种老派的在一个歌手身上挖掘他生命魅力和独特唱腔的玩法,早过时了。
填词的陈乐融也放下了笔。2003年左右,台湾歌词市场变成均价。当年环境好的时候,不同段位的创作者,有不同的价格,公司也尊重相应劳动。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创造不值钱了。唱片公司开始比稿。陈乐融不想年过半百,还要跟七八个同行一起被召见,等着20出头的经纪人来挑歌。
“一个时代”
面对世界的改变,老兵们早已无心过问。
吴楚楚早上打球,晚上喝小酒;陈大力对唱片业伤透了心,不问世事。
有人失去了舞台,有人失去了兴趣,有人失去了尊重,还有人,先走一步。
1997年10月20日凌晨,张雨生在回淡水途中发生车祸,他是那个最早离去的人。伴随他一起离世的,还有他胸中滚烫的音乐梦。4年后,飞碟创始人之一彭国华因肝癌去世,这个缔造了华语乐坛无数经典、挖掘诸多巨星为飞碟操碎了心的男人,英年早逝。3年后,写《恰似你的温柔》的梁弘志患癌离世。
2011年,对华语乐坛产生深远影响的陈志远大师也因病离去。听到这个消息时,陈乐融正在北京搞一个音乐剧,接到朋友电话,说陈志远走了,媒体想采访。陈乐融一生,与陈志远只是神交,说过的话没超过一百句。
可听到这个消息,一回到座位上,他就开始止不住的流泪。
那一天,远在台湾,姜育恒得知消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5个小时。
陈志远的忘年交黄磊,从此不再唱歌。
陈志远纪念音乐会CD
2011年12月10日晚,台北国际会议中心陈志远纪念音乐现场,吴楚楚、陈乐融、李子恒、苏芮、黄莺莺、姜育恒、叶欢、钮大可、李寿全等人到场,一同纪念这位音乐大师。纪念主题叫“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树在”。
这是陈志远的遗作。赖声川填词写道: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请你抬头看,我的孩子,茂盛的树荫会让你看见我的身躯;穿过树叶的微风,会让你听见我的声音……”
某种程度上,这何尝不是“飞碟”留给世界的话语,它和“滚石”一样,何尝不是一棵茂密的大树,帮我们凝固住了时光的风。如今,它的光芒早已熄灭,但随风留下的旋律,仍然在一代代人心头回荡。
那些回荡的感伤,伴随着个体成长、世事变迁,伴随着一个旧世界的关闭,汇成激流,又沉淀成沙,正如梁弘志在歌里写的: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地来
让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盛世弦犹在耳,飞碟已成往事》,爱地人
[2]《重返金曲时代》,三联生活周刊
[3]《李寿全:用30年验证一个经典》,王小峰
[4]《陈志远,转动音乐的魔力手》,姚骅
[5]《陈耀川:从小虎队到1931的转变》,人民网
[6]《耳朵借我:专访苏芮》,马世芳
[7]《真情指数:专访王杰》,蔡康永
[8]《经典道:专访王杰》,余宜发
[9]《郑智化:看起来很可爱,但暗藏杀机》,南周
[10]《可凡倾听:专访姜育恒》,曹可凡
[11]《小虎队20年悲欢》,南方人物周刊
[12]《蔡琴:为一把吉他走向歌坛》,王小峰
[13]《叶倩文:但留情义》,三联
[14]《伊能静到底有多资深?》,新民周刊
[15]《张雨生逝世20年 ,曲不尽情未了》,南周
[16]《姜育恒爆“飞碟”曾恶斗“滚石”》,新闻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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