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非独生子女家庭,你脑海中的第一印象会是什么?


是《欢乐颂》里的樊胜美,《都挺好》里的苏明玉,无休止地被家人“吸血”?


还是《乔家的儿女》里的乔一成,作为长兄长姐,为弟妹们奔波一生?


亦或是《请回答1988》里,德善和姐姐宝拉以及弟弟余晖,无论白天吵架吵得多凶,晚上都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前吃饭?


80、90后多数是独生子女,享受家中全部宠爱的同时,伴随而来的也有童年的孤独,以及独自为父母养老的压力。


每个独生子女或许都曾想过:如果我有兄弟姐妹,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不久前,我们发起了关于“非独生子女”话题的故事征集,在收集到的问卷中,出生在多子女家庭的朋友们,像是打开了内心的阀门,那些关于亲情有笑有泪的珍贵记忆流淌而出,有人怀念和妹妹童年玩耍时的无忧无虑,有人笑称自己与弟弟在打闹中长大,有人在父母重病时彼此扶持,也有人在哥哥离世后发现他对自己多么重要。


诚然,多子女家庭并不都意味着温暖和美好,也存在琐碎、矛盾甚至纷争,但这绝非全貌。兄弟姐妹之间,早已渗透彼此的生活,无论相距多远,总会在生命的某些重要时刻再聚首。由血缘维系的感情,吵不散,也割不断。


正如乔一成在《乔家的儿女》里的那句内心独白:“所谓亲兄弟热姊妹啊,就是说,生命中有些痛苦,他们相互给予,却又相互治愈。”


以下是非独生子女们分享他们和兄弟姐妹的故事。


“父母重病这5年,全靠我和弟弟相互支撑”


讲述者:@阿米


现在人总爱说“扶弟魔”,我承认,我略有一点这种特质。在我读大学时,但凡能拿奖学金,我都会寄一些给弟弟;工作后,只要碰到好吃好玩的,我也总想着给他带一份。


但弟弟如今事业发展比我好,他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给我提供帮助。其实哪有什么“魔”,都是爱,只是有些人的爱太过盛罢了。


弟弟出生于1982年末,我和弟弟小时候常被村里的同龄小孩欺负,挨过拳头,也被砸过泥巴,出门后没多久,经常一同哭着回家。


我爸自诩知识分子,总教育我们谦让,却没有教我们该如何自保。


直到有一次,大约是在小学高年级的暑假,一直欺负我们的小村霸又来挑衅,他正准备欺负弟弟,我怒从心起,顺手抄起旁边的棍子,准备出去迎战,我弟也一脸恨恨的表情要上去拼命。


小村霸见我们姐弟联手,大约觉得一打二没胜算,直接跑了。我像是醍醐灌顶般,突然发现,如果我和弟弟这些年一致对外,怕也不会白白挨那么多欺负。自此,我们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


弟弟性格和我不同,我容易急躁,会为未发生的事提前发愁。弟弟性子慢,非常佛系。我曾纳闷儿,在我家这种成长环境下,怎么就养成弟弟这样漫不经心的性格。


但也因为这种性格,在遇到大事时,他比我更能稳得住。


2018年前后,父亲被查出肺癌早期,母亲被查出肺癌晚期,双双进行化疗。双亲的病让我和弟弟成了“癌二代”。我们一直往返在医院和老两口家,陪着两位老人做每周一次的洗管,每28天一轮的化疗,时不时还得应对肝指标上升、肠道炎、胃出血等突发状况,累得无法言表。


医药费也是难题。母亲化疗前期,每月要吃15600元一瓶的靶向药,我们姐弟俩愁得想卖房筹钱。


照顾患病的父母不容易,但我们非常团结,我负责带两老洗管,弟弟负责和医生沟通病情、决定治疗方案,当父母住院时,每天都会轮流陪夜。


我们总想着,如果自己多做一点,对方就能稍微轻松一些。


2018年年末发给弟弟的话


2018年年底,我发过一条朋友圈:谢谢我的手足,当排山倒海的“后天”(形容生活出现大灾难)来临之际,用理智和担当给我缓冲,用身体力行和我共同尽责。


前不久,在照顾母亲的第五年,她过世了。我和弟弟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但我也知道,我们能完完整整地陪伴母亲五年,已属幸运。


如果不是姐弟间互相扶持和打气,或许我真的撑不过这身心俱疲的五年。


母亲去世后,我和弟弟聊天时经常安慰对方


“陪伴姐姐度过了她生育的全过程”


讲述者:@姜不甜


我1999年出生,姐姐比我大6岁,哥哥比我大4岁。姐姐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她的新家和我们在同一个小区,走过去只需要两三分钟,我和哥哥经常去串门。


我们仨没有什么特别感动的故事,或许三个人都习惯了“互踩”的相处模式,但我们的感情一直不曾疏远。


小时候,我很喜欢和哥哥姐姐睡在一起。即使是成年以后,我们也常聚在卧室里聊天,有时甚至聊到深更半夜,话题涉及彼此的学业、工作、感情……每当这种时候,妈妈总是一边提醒我们早睡,一边轻轻地帮我们关上门。


我和哥哥姐姐童年时的合影



2个月前,我们刚经历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姐姐怀孕36周+,姐夫在异地工作,我陪着姐姐度过了生产的全过程。


当时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姐姐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医生觉得没有大问题,认为她只是吃错了东西。


回家后,到了凌晨一点,我突然听到姐姐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她说自己还是不舒服,想去医院看急诊。由于没到姐姐的预产期,我们连助产包都没有带。


值班护士问了姐姐情况,急急忙忙地将她送上楼,我留下来办理住院手续。助产士告诉我,姐姐宫口开了十指,已经能看到宝宝的头了。


当时我对宫口开十指没什么概念,还问助产士能不能等到我让家人拿助产包过来。她着急地说,“一分钟都等不了,马上就要生”。


我刚开始很担心,姐姐这种情况属于早产,可能会有危险。


好在分娩的过程非常顺利,当我在产房门口坐下不到一分钟,她发来语音消息,说自己开始生了。又过了两分钟,她再次发来消息:宝宝已经出生。


我看到了一个婴儿被助产士抱出来,还走过去对他说,“小包子,我是你的小姨妈。”但其实直到姐姐被推出来,我才发现自己犯迷糊认错了侄子。


左图是我在产房门口,右图姐姐已经生完宝宝了


姐姐生完宝宝,已经是凌晨两点。我先通知了人在外地的姐夫,又打电话给哥哥,让他将住院所需要的行李拿过来。


哥哥来时,外面下着大雨,我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一大半。


他没有在意被淋湿的衣服,而是急冲冲跑过来问,“姐姐在哪儿?”当他看到姐姐安然无恙后,又不停问“宝宝呢?”


看着他那副“傻愣”的样子,姐姐和我都笑了,哥哥也在笑。我们仨的笑声,填满了凌晨两点半的产房。


“离婚后,我好庆幸有弟弟妹妹”


讲述者:@嘉嘉


我是家中长姐,有一个相差1岁的弟弟,和相差2岁的妹妹。


小学五年级时,妈妈查出了结肠炎,那时的交通不方便,爸爸带着妈妈四处看病,一走就是三五天。


我需要独自照顾弟弟妹妹,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有时自己甚至来不及吃饭,就得赶快收拾碗筷去上学。但那时我没觉得有负担,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应该照顾好他们。


后来我结婚了,有了一儿一女,孩子们的爸爸是赌徒,一直没有稳定工作,而我是小学教师,每天起早贪黑忙工作。两个人的三观不一致,聊着聊着总是吵架。


有一次,女儿生病住院,医院需要我们提供农村合作医疗本,才能报销住院费,我让孩子爸爸回家拿,但直到孩子出院,他都没有拿来。他当初把我给的钱全拿去赌博了,压根没有给孩子交过合作医疗。


我们因此大吵了一架,他拽着我的头往墙上撞,年幼的孩子们被吓得大哭不止。住在同病房的人拨打110报了警,我很快也给弟弟打电话,他听我说完后,立刻开车来到我这儿,还带了几个朋友来给我撑腰。


见到我后,弟弟说的第一句话是:“他打你了?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随后,弟弟又看向了前夫,前夫立刻躲在民警身后,因为怕弟弟报复,他当天晚上甚至被吓得不敢离开派出所。


我突然发现,小时候被我呵护的弟弟,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我的依靠。


第二天,我和前夫就决定去办理离婚手续。我想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他却只同意我带走女儿。互相僵持不下,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我把儿子带走,就要帮他还完外债。结婚几年,他在外欠下了大约68万债务。


我担心好赌的前夫照顾不好孩子,决定将儿子和女儿都带在身边,也因此背上了前夫欠下的外债。


离婚后的第三年,我又被检查出妇科疾病,需要做手术。那是我最不堪的时候,被迫背负了68万的外债,工作不顺利,收入不稳定,生活难以为继。


好在我有弟弟妹妹,弟弟给我转了三万块钱,在病房照顾我,为我洗脸洗脚。妹妹联系妇科方面的专家,为我安排专家会诊,给我买昂贵的治疗药物。


他们都劝我,“没事,会过去的,别想那么多,压力别太大,有我们呢!”


我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弟弟妹妹,我爱他们,但也感觉对不起他们,我没有尽到作为姐姐应尽的责任,没有给予他们足够多的帮助,反而连累了他们。


“90后的我,是被送养到这家的”


讲述者:@阮家敏敏


我是90后,跟哥哥相差15岁,跟姐姐差13岁。之所以年龄差这么大,因为我是被抱养到这个家的。


我是亲生父母的第三个女儿,在老家福建莆田的老一辈人观念里,没儿子等同于“绝后”。亲生父母经济条件不好,当他们发现第三胎也是女孩时,就把我送养来了现在的家。


哥哥姐姐虽然不是我的亲哥姐,但他们对我比亲兄弟姐妹还要亲。


哥哥很舍得为我花钱。在我初二那年,爸爸病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我还记得高一开学,因为一千块学费没钱交,我只能躲在门后面哭。


哥哥支持我一定要上学,他不仅交了学费,还在我小学没毕业时,就给我买大轮胎的自行车,在我上高二时,他看到我的同龄人开始骑电动车,也给我买了一辆,别人花3000块,他花4300块选了店里最好的那辆。


上大学期间和哥哥姐姐一家去旅游


当我上大学后,同学的父母每月给他们打一次生活费,哥哥却会一次性给我打整个学期的钱,时不时还会问我生活费够不够花。


姐姐对我也很好。有一次幼儿园演出,我穿着一条漂亮的白纱裙,姐姐想带我去市场照相馆拍照。那是2000年,道路坑坑洼洼,我们没有任何代步工具,20岁的姐姐背着6岁的我,走走停停大约一小时,才走到了市场,只为了保留我童年时美好的记忆。


前两年,我生孩子需要做剖腹产手术,分娩前,姐姐也放下店里所有的活照顾我。当时我羊水破了,疼得死去活来,她陪了我一天一夜,不停地给我鼓励,说她生过两个孩子,完全理解我此刻的痛苦。她还用手紧紧地抓住了我,让我一定要坚强。


正是因为有他们,让我意识到,生活在多子女家庭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经常听你们的栏目,尤其喜欢听年轻人毕业后犹豫留在大城市还是回老家的故事,我对此感同身受。我在安徽合肥上大学,毕业后,很多人想留在城市,但我选择了回老家,是因为我离不开父母和哥哥姐姐,希望能给他们多一些陪伴。


回家后,我用四年考上了教师编制,成为了一名教师,虽然工资并不高,但也开始试着回报对我好的家人。


爸爸七十大寿,一家五口合照,爸爸脖子上的金项链,是在我正式工作后花了四个月工资给他买的礼物。


我把婚前的存款给了妈妈,当哥哥遇到困境时,尽力帮他解决问题。如果姐姐未来需要买房,我肯定也会出钱,我总想为他们多做一些,来证明他们养育我是值得的。


这些年,亲生父母曾经想过和我相认,但我在他们身上感觉不到爱,我现在30岁,结婚也三四年了,和亲生父母那边总感觉有些隔阂无法消除。


反而在这个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受照顾和宠爱的那个。


以前哥姐对我好,现在我对他们的孩子好,未来他们的孩子会对我的孩子好。爱会一直延续下去……


“哥哥去世前,我们聊了一通长长的电话”


讲述者:@张雪亭


因为一场意外,哥哥在今年三月份离开我了,我想分享我们聊的最后一通电话。


电话里,我问他近况如何,他也问丈夫对我好不好,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别和丈夫吵架,如果被欺负了要跟哥哥说。


那天我们聊得很开心,还聊到了儿时趣事,我和哥哥第一次去打酱油,回来的路上,我不小心把钱给弄丢了,最后挨打的却是他。小时候,每当我们挨打,哥哥总是会护着我。


真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我们最后一次长时间聊天。


我和哥哥都是90后,相差2岁,我外向,他内向,我们的经历截然不同。


我从小长得高,学习好,爱表现自己。而哥哥个子不高,不善言谈,也跟不上班里的学习进度。这导致他在小学时很自卑,老师经常表扬我,爸妈以我为荣,我却没有考虑过哥哥的感受。他变得越来越自卑,一直活在不被认可的世界,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鼓励,甚至逐渐抵触上学。


童年时的农家小院,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去抓蝎子,当我再次踏进小院,又想起了哥哥。


初二那年,他辍了学,选择读技校。我和哥哥的距离远了,那时通讯也不方便,我们靠写信来交流。


每一次我都好期待收到他的来信。我在信里告诉他,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在班里考了第几名。而他的信往往很短,总是嘱咐我: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哥哥淳朴善良,很少表达对我的爱,而是默默呵护着我。


在他开始打工后,主动承担了我高中和大学的部分学费。


当我们都成立了自己的家庭,有一年我被别人骗钱,他连夜来我家,塞给我一万块钱。但直到他出事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那时他也没有钱,那一万块是向嫂子娘家弟弟借来的。


他就是这样,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帮助。


我原本计划今年和爸妈以及哥嫂拍全家福,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3月19日到家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陪孩子们写作业,十点多收到哥哥出事的噩耗。他做的是彩钢工作,工作时意外从高处坠落,头先着地。


赶到医院后,我问医生,如果最亲近的人在哥哥耳边呼唤,能叫醒他吗?医生摇头,称他送来医院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翻到哥哥以前发的说说,哥哥很少发这些,没有足够关注他,也成了一种遗憾。


哥哥走了七个月零十五天,每当听到和哥哥一样的名字,我忍不住就会想起他,上班也会时不时走神……


我试着自学心理学,治愈失去哥哥的痛,也意识到这些年因为我的存在,他缺少了很多父母的关注。


我好想告诉他:哥哥,很抱歉,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我爱你,如果有来生,让我们再成为家人吧。


那时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在你需要时随时给予;在你失意时,提供鼓励和支持;在你学业上遇到困难时,为你辅导功课;在你受欺负时,我会挺身而出……


下辈子,我做姐姐,你做弟弟,让我来守护你。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 (ID:sdrenwu),采访、整理:芝士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