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主动跟中国脱钩,表示世界秩序的建立者不再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所以旧秩序被打碎,然而打碎一个运行几十年的秩序是有成本的,小国弱民不得不最先支付成本。这就是今天世界的乱象。


大庄家设的局已经被破掉了。覆巢之下,少有完卵。


什么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林毅夫从经济的角度来理解,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这是当时世界上的主要工业化国家,按购买力平价算,八国集团的经济总量占全世界50%。后来两次世界大战,也是这八国集团之间的矛盾爆发,他们决定这个世界是乱还是和平。到了2000年,经过整整100年,八国经济总量还占47%,基本稳住。


但到2018年,八国的占比降到34%,少了13个百分点。中国从2000年的6.9%,上升到16.8%,多了10个百分点。八国失掉的份额,大部分被中国拿到。而八国份额降到全球1/3,就很难左右这个世界。


这一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被提出。


再到2022年,还按购买力平价算,八国占比降到29.1%,中国升到18.5%。而霸主美国,2014年就被中国超过,这是百年来美国第一次丢掉宝座。2022年,中国经济规模比美国高20%。


如果按汇率算,2000年美国的GDP占全球30%,到2022年降到25%,这22年的最大变化是中国从3.5%涨到18%。美国凭借美元和美军收割全球的独一优势,竟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相对经济规模。


如果算工业总产值,中国成为第一已经10年,2022年占比26%,相当于第二到第四名,美日德三国的总和。


工业产值是衡量战争能力的重要指标,战争就是对工业的消耗,一艘舰船被击沉,一颗炮弹打出去,多快可以补充上来。如果产能跟不上,还要应付多点爆发,那就是被“挤兑”。没有银行经得起挤兑,帝国也是。


总之,大变局落地了。落地的号角是霸主美国先吹响的,跟中国脱钩,再运作乌克兰,让欧洲跟俄罗斯脱钩。这代人经历旧秩序崩塌,等待新秩序建立。


那这个局是怎么破的,是谁破的。如果不把庄家设的局先破掉,新力量不可能崛起。


最新的诺奖得主考里科,生在匈牙利,二十几岁被匈牙利科学院解雇,在整个欧洲找不到下家,被美国接纳,一直研究mRNA疫苗,在新冠时派上大用场,她的女儿还代表美国拿了两次奥运冠军。


同样的故事,马斯克来自南非,乔布斯的父亲来自叙利亚,布林的父亲来自前苏联,奥巴马的父亲来自肯尼亚,还有纳德拉和劈柴,代理微软谷歌的人来自印度。


有个说法,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去哪里上学和工作,那这里就是最强的制度,没人可以竞争。最聪明的大脑,寻找最自由的地方,自由释放天赋,就源源不断地创新,创新带来财富,再吸引聪明人。


这是美国人的黑洞,“自由之黑洞”,也是一台永动机,甚至“历史会在美国终结”。


可中国终结了这个“终结”。即使美国把“自由”的面具扯下来,老大哥以假自由保卫真垄断,单方面脱钩之后,中美的距离却还在缩小,中国之前没有操作系统和5G芯片,现在有了。


不管理论讲得多完美,事实是,以自由文化感召全世界最聪明大脑,像黑洞一样只进不出,这台臆想的“永动机”一定存在bug。


黑洞的bug在哪里,为什么有新力量能逃离它的漩涡。这是一个世纪疑问,人类文明是如何螺旋前进的,“天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冥冥中,是不是真的有力量把高傲的降卑,把卑微的举高。


还在清朝时,詹天佑从美国留学回来,后来成了中国铁路之父。民国时,竺可桢从美国回来,后来成了中国物候学之父。


蔡元培从欧洲回来,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北大校长,聚集了李大钊、鲁迅、李四光、梁漱溟一帮人。李大钊从美国回来,鲁迅从日本回来,李四光从美国回来,日后的中国地质学之父,梁漱溟则是“中国最后一个大儒”。


金岳霖从美欧回来,后来创建清华哲学系。梁思成从美欧回来,后来创建清华建筑系。蔡元培在欧洲时创建了一个学会组织,后来两个年轻人受此资助去法国勤工俭学,回国后参与抗战,建立新中国。


钱学森和邓稼先从美国回来,成为两弹一星之父。后来有姚期智,唯一获得图灵奖的华人,从美国回来,在清华创立“姚班”。


有个故事值得单独讲,1979年,27岁的“连长”林毅夫离开妻小,一个人游过海峡来到大陆,在北大念硕士,后来留美,又再回来,1997年亚洲经济危机时,主张凯恩斯主义,投资拉动,一战成名,日后在实战经济学上开宗立派。


玄机在于,如果所有人都以自由为第一,那“自由之黑洞”就是成立的,因为所有人都在射程之内,都主动向金字塔塔尖投怀送抱。


但东亚大陆作为东方文化的源头,农耕文明最淳朴的底色还在。在熟人亲情社会里,相互照看,责任第一。这是一道几千年岁月熬炼成的盔甲,“责任之盔甲”。


巴奴火锅的老板杜中兵把儿子从国外劝回来,是这么说的:“最起码你学完了回来报效家庭,你不能只为自己,万一你老爸躺下,你奶奶谁管,你姑姑谁管?家里的事谁管?不是你是谁,你给我找第二个人,如果你说你不管,我为啥要生这个儿子。”


一直有人想要卸下这道盔甲,全盘西化,自由第一,那是自废武功。


美国能以自由文化吸引一心追求自由的人,中国就以责任文化吸引担当责任的人。这两种人在现实里常常遇到,争吵,相互理解不了,他们就像在两个世界。


责任心这个东西跟创意一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教父》开场第一句台词,意大利人说,“我爱美国,我在这里发了财。” 华罗庚从美国回来时,这个伟大的数学家在信中写道,“良园虽好,非久居之乡,归去来兮。”


美国梦是自由第一,自由释放天赋。中国梦是责任第一,责任唤醒天赋。


北清录取了90%以上的状元,两家在高峰时有40%的本科生出国,姚期智的“姚班”,有60%出国。大部分没回来,他们中间有邓锋做出来NetScreen,袁征做出来Zoom,但绝大部分都在美国人和印度人手下做一个码农。


而张朝阳、李彦宏、梁建章,再到王兴、黄峥,这些人回国创造的企业市值,是邓锋和袁征的几十倍。而最牛的科技企业,华为、比亚迪、宁德、腾讯、阿里、字节,都是本土企业家做的。


最牛印度人接管最牛美国科技企业,可能也是因为最牛中国人都在本土创业。印度人享受了“自由之黑洞”,中国人享受了“责任之盔甲”。


当然不是说这些人在祖国创业全是出于责任,这样想未免简单。


任正非只有0.75%的股份,这是无私。但他并不奢望其他人同样无私,剩下的股份都分配给员工,让他们早发财。任正非早年给员工开玩笑说,你们要买大房子,拿一间屋专门用来放钱,还要有阳台,深圳潮湿,钱要经常晒,免得生霉。


用无私驾驭有私。这是在连接。


“中华有为”,是民族使命,但并不奢望每个员工和伙伴都有这个使命,华为请几十家美国企业来帮自己做管理、做系统,用土耳其数学家的论文去做5G,用俄罗斯小伙子的发现去做3G,华为给他们自由的空间和一流的薪水。


用民族使命驾驭自由世界。也是在连接。


要当心专家,他们强在一个“专”,但也陷进了这个“专”,从一个切片得出的结论,却想拿来指点江山,象牙塔里容易盲人摸象,也容易语不惊人死不休。


郑也夫说,“拉磨一年,终生无缘千里马。”这不是事实。老三届,上山下乡,种菜喂猪,改革开放一来就成了栋梁。如果他们不是千里马,同时代哪个国家的人称得上千里马。


郑也夫说,“凡在中国接受过初等教育和大学教育,不可能成为原创性科学家。”这不是事实。西方在尖端技术上封锁,但中国人自己突破了核武,通信卫星。今天的施一公和颜宁,很多人,都是国内大学毕业后去西方拿到院士的。


市场经济和互联网,这两个无比开放的世界,天才可以从中吸收无穷营养。想一想李子柒,初中没毕业又做了多年服务生的小女生,竟成了文化出海之王。


任正非也是个纯本土企业家,还在国企呆了十多年,他没成为原创性科学家,但天下科学家为我所用,打破美国的科技垄断。


自由世界是刀锋,民族责任是刀把。


文化是制度的母亲,人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中国的文化根基是责任,但又不局限于此,今天的中国是以责任文化兼容和驾驭自由文化。


社会主义搞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就是集体责任,市场经济鼓励个体自由。林毅夫的框架是,有效市场以有为政府为前提,有为政府以有效市场为依归。


可能这是把最牛中国人留住的原因,他们认出了一个新生命。想一想林毅夫,1979年游过海峡是何等胆量,又是何等远见支撑这个胆量。正是这一年提出,市场和计划,都是手段,都可以用。


论打仗,司马懿不如诸葛亮,只能避而不战。


但上升到管理,诸葛亮不如司马懿。诸葛亮的使者过来劝战,司马懿就问,你们丞相一顿吃多少。使者老实说,一顿一小碗,80杖以上的刑罚都亲自批。司马懿就知道诸葛亮快熬干了,蜀国会完蛋,而我司马家会统一三国。


再上升到精神,历史影响力,司马懿却输一个数量级。司马懿的名声是“诡诈不忠”,而诸葛亮是“智慧忠贞”,完美人格激励N代人。


在一个维度上的问题,如果上升一个维度,就可能不是问题,而是机会。之前我跟你水火不容,但一旦我主动对你兼容,那我就升一个维度,对你就是降维攻击。


中国的破局,就是用民族的,去兼容世界的。以责任驾驭自由,好过单一的极端自由。用自上而下驾驭自下而上,好过单一的自下而上的野蛮生长。


互联网能革人类社会的命,无非就是连接。在不同的维度上,人类社会很多大事件也无非是连接。


新加坡连接太平洋和印度洋,这是硬件。立国时李光耀定下国策,国家语言为英文,连接一个大世界,另一语言是汉语,这样两个大世界就连起来了。这是软件。


英语背后是基督教文明,中文背后是儒家文明。芒格讲,如果不是一群中国人在那里,我不确定新加坡会有今天的成就。


北美新大陆的发现,是把西方几百年积累的科技、金融、商业能力,跟一个完全没有历史包袱的物理大空间连接,使那些软能力在没有束缚之下,在一片处女地上透彻展开,这个连接造就了新代霸主。


汉武帝通西域,开丝绸之路,是把东亚大陆跟整个亚欧大陆连接。这之前,秦始皇和汉高祖的统一,以及文景之治,是为连接做准备,使这片土地够强大,才有能力打通连接,也不至于在连接后被另一头吃掉。


改革开放,是把东方跟西方连接。之前美苏两大阵营冷战,是东方与西方的切割。改革开放之前几十年,也是为连接打下基础。只有基本盘稳固,才能在连接后不被冲垮。连接东方和西方成就了新加坡,那中国的开放就是一个体量200倍的爆发。


深刻的连接并非物理层面,也非制度层面,而是思想层面,最高权力是思想权(任正非语)。也不是个体与个体的连接,而是文明与文明的连接,是心态和心态的兼容,这是所有连接里最有能量的。


连接就会融合,融合就会有新生命。看世界谁在连接,谁在脱钩,就知道新生命在哪里。


为什么连接出现在东方而不是西方。表面看起来,海洋文明天生是流动的,所以是连接的,而陆地文明天生是固定的,所以是封闭的。地中海周边各种文明相互影响,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的传承,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皮萨罗征服印加帝国,1840年鸦片战争,都是海洋文明在主动,甚至野蛮的连接。


但海洋文明也是分裂的,而陆地文明是统一的。


西方,三大天启宗教都诞生在亚欧非交界的这块地方,承认同一个上帝,却不断分裂,彼此征战。在东方,儒释道并不是同一个源头,却在东亚大陆上三家合一,水乳交融。


海洋文明,形式上是开放的,连接的,内在却是斗争的,走极端的。陆地文明,形式上是封闭的,内在却是连接的,中道的。


自由是分裂的。责任是连接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卢泓言(ID:xixineryi),作者:凡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