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总有几个顿悟时刻。小时候看西游记,唐僧婆婆妈妈,猴子腾云驾雾。有一天听老师讲,人心里有三毒,贪嗔痴。就忽然懂了,猪八戒是贪,贪吃贪色,孙悟空是嗔,总压不住火,沙和尚是痴,挑担子可以,一打架就帮倒忙。怎么降服贪嗔痴,就是唐僧的戒定慧,西天取经就是这个过程。金箍棒是雄性的生殖器,可大可小,所以放在耳朵里,耳朵通肾。金箍棒也是“自我”,可大可小,小就无形,大了连天都捅得破。
从此就有了一个执念,太阳之下本无新鲜事,新东西的下面都藏着一个老东西,从来不变。孙悟空火眼金睛,别人看起来就是一家三口,但他一看就知道都是一个白骨精变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区块链、虚拟货币、星链、火星殖民,这些东西一下子冒出来,我就问,后面是不是有一个白骨精。有个投资人朋友就说“是”,都是自由文化的化身。地中海把亚非拉三大洲分开了,但同时又连通了,阿尔卑斯山把欧洲分成几部分,但同时也是连通的,这里形成了迁移和通商文化,哪里有机会,就往哪里去,没有男耕女织日复一日、落叶一定要归根的执念,自由文化就诞生了。
从古希腊到古罗马,从葡萄牙、西班牙到荷兰、英格兰,再到美利坚,自由文化要一直寻求更适合的宿主,每一块土地、每一种制度,都是他永远向前迭代的耗材。借助区块链一套东西,能第一次建立脱离于土地之外的虚拟体系,不再被物理世界束缚,单纯以抽象的规则、数据的流动建立起来的新架构。这是“自由”海阔天空的一大步。
人类文明发源地亚欧大陆,西边的圣经和东边的佛法,看似不着边,可能就是有和无的关系,圣经讲有神有爱,佛法讲无常无我。有神有爱,一旦接受了神的爱,就破掉了那个小我。无常无我,一旦把这个小我破掉了,那个真善美的大我就无处不在了。所以,从有到无,是不立不破的方法论,从无到有,是不破不立的方法论。可能是人类最古老最神秘的一场双向奔赴。
商鞅变法,变的是财富获得的规则。以前靠世袭,以后靠军功。土地作为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之前诸侯贵族代代遗传,现在看谁杀人多。这激发了占大多数的平民,这股势能成就了秦国。
拼多多,改的也是财富分配的规则,因为流量即财富。低价得流量,流量从品牌流向白牌,品牌就是诸侯,一个品牌身上持续的忠诚度,就是世袭。白牌就是平民,白牌一单一单的拼杀,跟种一天地吃一顿饭的平民何其相似。
商鞅变法是集权,把权力从平民、诸侯手里集中到秦王手中,但这个权力推动的还是财富分配规则,权力看似在皇帝手中,但他的权力是要保证规则。集权社会力出一孔,这个孔不是秦王,而是军功。
拼多多削弱了店铺的力量,由此形成强大的“平台品牌”,这个力量就是为了维持新的流量分配规则,力出一孔的那个孔,就是低价。
秦国把社会原子化,拼多多把商家原子化。秦国规定大家族必须解散,兄弟分家。拼多多弱化店铺,只有单一商品存在。
拼多多和商鞅变法都是一次社会运动,把利益从继承者转移给草莽。继承者坐天下,社会稳定但缺活力,草莽打天下,被压制的力量得以爆发。
贵族在军功上争不过平民,因为贵族有积蓄,天生惜命,平民身无所有,拼的就是老子命不值钱。在低价这个战场上,品牌天生斗不过白牌,品牌需要溢价,白牌的生存方式却是,有一分钱赚,就赚这一分钱。
归根结底,商鞅看中了军功的势能,拼多多看中了低价的势能,然后用社会中最大的存量去驱动这个势能。
军功的危险,统一天下后再没有敌人,也没有新增的土地,这一套规则立刻土崩瓦解。低价一旦吞噬了每一分他可能吞噬的市场,把品牌溢价都打下来,那低价本身会吞噬这个行业,因为没有可用来创新的利润积累,每个人都只想今天活下去,不再想明天。
工业革命,是人利用能源的变化,之前利用生命的力量,比如人力,畜力,之后利用矿藏的力量,比如煤炭、石油。
人力畜力是“缓慢释放”的,他们需要吃饭睡觉,明天再接着干。但煤炭石油可以瞬间释放,大自然储藏亿万年的能量集中释放,效率是指数级的提高。
抖音是一种划时代的新分享方式。之前,搜索以及社交网络对内容的分发,都是要人脑主动获取,而算法分发,是对数据的瞬间大容量计算,脑力不主动参与,只被动接收。
其实煤炭石油原本也是生命,经过自然长期的复杂的处理所形成。算法所依赖的数据,也都是脑力处理信息的历史累积。这些数据和煤炭石油一样,都可以被瞬间计算或者释放。
短视频也是图文之后的划时代的新载体。工业革命颠覆一切行业,抖音正在构建一个无所不包的新世界。
工业革命之后的西欧国家殖民全世界,抖音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渗透力,广告、电商、本地服务、游戏,都有俯瞰式的进攻。
工业革命的副作用,把煤炭石油这些亿万年累积的能量透支掉,再污染环境。人类离开了土地,失去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不进入市场交易就无法生存,但土地不骗人,而人会骗人,人类失去了安全感,人类降维了。
算法加持的短视频,让人注意力涣散,透支掉了“延迟满足”的能力。短视频让创造内容和消费内容的门槛降到零,长尾内容难以监管,骗子横行,人类又一次降维了,也再也回不去了。
自由文化在地球上不停得抛弃旧宿主,寻找新宿主,与之相对的就是东亚大陆,这里的人绝不寻找新宿主,就是守在这里不动窝。五千年前跟埃及人一样面对洪水,研究象形文字,四千年前跟巴比伦人一样铸造青铜器,三千年前跟希腊人一样思考哲学,两千年前跟罗马人一样杀伐扩张,一千年前跟阿拉巴人一样富足,今天跟盎格鲁撒克逊人在数字科技上一决高下。
这块土地起起伏伏,每次混乱之后都会反弹。一次在春秋战国,黄河流域的农耕民族内部互相打,然后孕育了秦汉。一次是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再有黄河和长江流域相互打,然后孕育了隋唐。这次是清末100年,来自全世界的列强轮番打,被工业文明碾压,然后是这几十年经济奇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制度创新。
能不断复兴的原因,要从这块土地本身的独一性去找,它是地中海/阿尔卑斯山分裂地形的反面,是一个封闭的、统一的、超级稳定的农耕文明,内核是责任两个字。由农耕定居形成的熟人之间的责任,人与土地长期捆绑、精耕细作,形成人和自然之间的责任。
责任让人形成一个相互编织、力出一孔的体系。在罗马分裂,西罗马被北方蛮族灭亡后,东罗马尝试收复失地只有一次,之后欧洲再没统一过,骨子里是“自由自治”的灵魂。而在华夏大地上,任何统治者,谁要放弃了大一统,就失去了合法性。
美团几乎没有从零到一的创新,它就是模仿,吸收,再壮大。团购是学Groupon,再从团购餐饮扩展到一切。外卖是学饿了么,再从送外卖扩展到万物到家。快驴是学美菜,社区团购是学湖南兴盛。美团如何能遇强则强,把学来的消化之后,融会贯通到一个统一架构里,这算是对美团的天问了。
有一个投资人讲,王兴有“拖延症”,老是旁边捉急的人非得推着他拍板。我就想起来,很久以前王兴还是个小创业者,一次业内聚餐,几个人说我是个神棍,老在微博上说神说佛、说中医说玄学。
我就问正襟危坐、专心咀嚼的王兴,你怎么看?他白了我一眼说,你自己觉得呢?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王兴有个优点,他不帮你做决策,每个人理应搞定自己的问题,是对你最基本的尊重。我猜,这是组织能力的源头动力。
还有个投资人说,王兴会干一些“没有生产力的、严重不靠谱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举个例子,他有一条饭否是,“砍、劈、剁、削、片、刺、捅、切、割、挑、剜、拍、插、撬、剖、格、挡、刮、雕、刻,基本搞明白了用刀能做的这些动作的区别,欢迎补充。”还有比如,“为啥十二生肖里没有猫”,“从没见过一个人穿西装吃甘蔗”。
创业者也分两类,探索者和达成者。他们一样的勤奋聪明,但达成者一定要赢,而探索者宁肯完全搞懂的输,也不愿稀里糊涂的赢。达成者不会对刀的20种用法有兴趣,但探索者会。王兴更像一个探索者,他不大会是一个想清楚一切问题,然后用鞭子驱赶一切人去完成的人,他可能更享受,驱赶一切人去想清楚自己的问题。
天下本无新鲜事,如果你也相信这个,那就会同意,搞清楚刀的20种用法,对打仗和做企业绝对有帮助。可能这就是美团的能力。
独门功夫打天下,拼多多是变法,抖音是新技术,美团就是用心性直接硬扛。
抖音是鹰,美团是虎,拼多多是狮。
鹰的主场在空中,它从地上抓兔子,但前提是在广阔天空里俯冲,加速,获得势能,天空是它的能量之源。抖音的基本盘是数字内容,这些数字内容像是天空,而物理世界的实物商品就像是陆地。字节之所以能入侵电商,因为数字内容获得了无穷无尽的注意力。
美团和拼多多的基本盘都在实物,不管商品还是外卖,它们都在陆地上。老虎是山中之王,狮子是草原之王,山林里有纵深,十里不同天,过一座山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而平原一望无际。一个城市里的饭馆和美甲店都是在局部里的小网络,就像起起伏伏、沟沟坎坎的山林,而实物电商是全国一张大网,一点接入,全网售卖。
森林和草原的交界之处,就是虎和狮争夺的地盘。美团和拼多多的交界处是社区团购,这里同时有实物电商和本地服务的特征,服务本地用户,但接入的是全国的商品。
虎和狮都抢不到鹰的地盘,但鹰可以俯冲抢虎和狮的地盘,字节最有侵略性。但鹰抢狮的地盘更容易,因为草原没有遮盖,而山林沟壑纵横,字节对实物电商的渗透力远强过本地服务。但鹰不可能把虎和狮的地盘完全拿下,除非他长出强壮的躯体,到地上来生活。
国际化能力,鹰是最强的,地球上有很多森林,有一些大草原,但只有一片天空。其次是狮,拼多多已经开了一个好头,最难的是虎,从一个山林跨越到另一个山林,其间的路途危险重重。
作为空中之王,鹰有没有天敌?在现实里,似乎看不到,但抖音却有,抖音做不了社交网络,社交网络却可以做短视频。微信很难抢拼多多和美团的地盘,但更容易蚕食抖音,微信是管道,抖音是管道里的血液。社交网络本身也在数字世界,所以它属于天空,但体量和粘性又大,所以是一种能在天空里生活,却也有强健肌肉的动物,他跟鹰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想到了龙。有朋友说,龙是不存在的。但反过来想也可以,像微信这种东西的存在,是不是可以反证,确实有龙这种神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卢泓言(ID:xixineryi),作者:凡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