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写了一篇《五十岁,还能做什么?》,引发了挺多讨论,大概是触到了很多70、80后的心,他们已经奔五或即将奔五。想着,现在真的是“心”时代了,人们都需要恢复精神、平衡情感、激发信心和内驱力,保持内核稳定,自我一致,探索心力重新旺盛的方式方法,大概是这个时代的刚需。


这个星期的人物里,引了一波怀念潮的是谷村新司的死,他74岁,因病走了,不少65后至75后怀念尤甚,他们的青春象征也在逐个凋零。生和死,细想一下不过就是两个平常的日子却意义这般重。谷村新司不到32岁就创作了风靡亚洲的《星》(SUBARU),歌曲灵感还来自他从小就很向往的中国的东北,影响了曾经半个港台歌手圈。他还说过上辈子可能就是中国人。53岁时,他那个成立于1971年的乐队,30年后还能重新复出。


人能在50岁左右再做出“经典动作”或者产出相对成熟的思想,要不就是曾经历劫觉醒,要不就是持之以恒的事业感里的生命押韵和自由和声。总之,人的核心年龄段,我个人认为,反而是35岁至50岁,那是个复杂人生中真正能找到自己的阶段。


心是一架静默的机器,是承接痛苦的一个丰富的折角(杜普蕾)。这篇文章,我的核心是探讨生命丰富度的问题。人得什么日子都过一过,即便有时候是被迫和无奈,但尝试一下,认知一回,确认一遍,不是坏事。遇到好的坏的、顺的逆的,你都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一种什么自由呢?叫心智自由。



写了《五十岁,还能做什么?》后,一个朋友说,你应该写写四十五岁什么重要,另一个朋友说,你看改革开放今年也是四十五年了。高速增长中,很多时候,大家忽视了周期,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低谷期,顶多是蛰伏几年,心力和外部动力,还能自我修复。行业轮动发展,一个行业衰落了,另一个行业会崛起。人们把趋势看得清晰、通透,但内心还是不安的,现在甚至有些生死疲劳的感觉。


Prompt生成Token,提问就是答案。其实四十五岁本身就是很重要。我刚好最近在研究塞涅卡,看了《强者的温柔》《与塞涅卡共进早餐》等等书,确实觉得这个节点研究挺有意思的。


四十五岁,是塞涅卡被流放的年龄,此后八年,也是他著作的集中书写期,帮他度过漫长、恐惧和无望的流放生活的就是写作,困顿中学益力、思益勤,对自己内核思想的确信与日俱增,使命感和天命感就自然有了。你看,五十岁左右确实也是思想高产期。


我发现,塞涅卡和苏东坡之间确实有很多相似点。塞涅卡的人生是这样的,出生于公元前4年,是家里的老二,自幼在罗马学习修辞学,喜欢哲学。开始参政后,服务的第一个皇帝是提比略,平平无奇地度过了;第二个皇帝是卡利古拉,因为嫉妒曾想杀了他,但因为塞涅卡重病或装病逃过去了;第三个是克劳狄乌斯皇帝,这次的劫没有躲过去,他被没收一半财产之后还被流放了。那一年,他四十五岁,妻离子散,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还夭折了。


苏东坡也是在虚岁四十五岁(1080年)时,被贬在黄州。他在黄州呆了快五年,写了《东坡易传》《论语说》等两三本书,躬耕东坡,建筑雪堂,还留下了璀璨的文学名篇《定风波》《浣溪沙》《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等。出了黄州,在江宁时候,朝云给他生的小儿子也夭折了。


他们人生的相似点还有不少,塞涅卡在八年之后回朝,原因是克劳狄乌斯被新皇后阿格丽皮娜说服,让他回的朝,还任命这位文化界名人担任自己儿子尼禄的老师;而苏东坡能够重返东京,也是因为宋神宗驾崩之后,高皇后变成了高太后,让他这位文坛盟主也变成了哲宗的老师。


尼禄后来毒死了自己的母亲,塞涅卡几次想向尼禄请辞,对价是交出全部财产,但也未被批准,最后受到皮索谋刺尼禄事件败露影响,尼禄顺势逼塞涅卡自杀了。而苏东坡呢,在高太后1093年薨逝后,也开始了惠州继而儋州的贬谪生涯。


他们的人生,起起落落的曲线都如此相近。他们的人生容量和丰富度都极大,从绝境低谷到高峰,什么样的苦和乐都经历过。你看,他们在经历人生大劫之后,专注修炼的是自己的核心思想,并且一直输入输出完善它,超克或顺适。


如果人生面临巨变,做什么呢?稳固和更新自己的内核,做思想性的积累,为日后的心智自由做准备。你看,苏东坡比塞涅卡更顽强一些,他在日后的两次贬谪中,还在继续创造、继续更新。而塞涅卡丢了性命。


另外,他们还有很多相似点,比如塞涅卡的兴趣包括葡萄栽培,他一定是一位酿酒师。苏东坡也是酿酒师,他还有更多的认知力和更多的应用能力。


人生的中途,都会碰见苏东坡、塞涅卡这样的人。我发现塞涅卡就是“西方的苏东坡”。作家、哲学家大卫·费德勒写《与塞涅卡共进早餐》的起因,是因为他的密友、曾经的爱人自杀了,虽然被他救过来了,但他自己也受到影响,感觉到人生的无奈和绝望,然后开始读塞涅卡的著作和信件疗愈自己,也疗愈别人。他从塞涅卡信件和著作中提炼了14个重要的人生议题,友谊、时间、焦虑、愤怒、自我、逆境、抱怨、财富、群体、真实、死亡、悲痛、感恩和持久幸福等,也是一本思想全貌类的导航书。


费德勒会在早上工作结束后,漫步下山,在当地一家博物馆的古罗马碑旁阅读塞涅卡。我回溯发现,我也曾做着类似的事情,在一个几百年的牡丹园地和一些腊梅树包围的廊下阅读《东坡志林》《东坡易传》,然后在满是阳光的阁楼上一个人闭关写《苏东坡万有应用商店》,有时候写到心脏微微疼,好像有很多力量忙着感应顾不过来的感觉。


你看,无论中外,大家都在古人身上找人生智慧。人类本性没有发生任何重大改变,过值得过的一生,永远是新鲜的、当下的话题。连塞涅卡自己都说,“我为后代工作,写下一些可能对他们有益的想法。”很多人是知道自己会不朽的,因为他们都关心灵魂,关心后人的心。



塞涅卡喜欢写信,信这件事真的是太疗愈了,疗愈自己也疗愈别人。德国哲学家本雅明认为,讲述可能治愈所有的疾病。


斯多葛学派诞生于塞涅卡出生前的300年的雅典,但其他名家的大部分著作都不见了,只剩只言片语,只有塞涅卡的著作比较系统地流传下来。


苏东坡也是啊,后世的人,喜欢把他的作品整理、解读、结集。他的信也被很好地保留下来。学者赵树功指出,苏东坡的尺牍“上至军国大事、治乱兴衰,下至闲情逸致、生活琐事,凡有宋一代风云,自己一生遭际、感慨,多有反映”。他一生的书信,依据孔凡礼整理的《苏轼文集》和附录《苏轼佚文汇编》,总计1600余篇。其中书41篇,启108篇,尺牍1500多篇,是我国古代书信存留最多的文学家。


怎么应对不确定性、无常和命运打击?斯多葛主义提倡的是做好最坏打算并且随时准备着,他们明确要对逆境进行预演,认为逆境是上帝和宇宙给我们的训练练习。因为无论命运赐予什么,智者都会把它转化成令人钦佩的东西。智者是驯服不幸的专家。


苏东坡也说,“成败须臾之间”“变灭须臾尔”。事情是“独化”的,所以要接受好的、坏的,所有的一切。我最近总在分享苏东坡的水哲学和随物赋形,他认为阴阳一交,生出来的是水,水是离开无到有的一种介质、或是一种创造物。因为有了这样的认识论基础,在他那里,底层逻辑里,阴阳互动中就充满了一种创造过程,也就是顺逆境,他都会创造,都会给予。


四十五岁的人生,大抵就是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会发生的年纪,工作会失去,事业会波折,孩子会叛逆,伴侣会背叛。很多人经历低谷之后,靠自己走出来了,但没有完成内心的升级,变得坚强冷酷。自我的精神力量是撑起来了,但内心失去了很多养分和爱,那不是真正的独立。


我最近看了张幼仪回忆录,是她的八弟的孙女张邦梅写的《安之如仪》。我觉得生命的丰富度在这个女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15岁结婚,终止了学业,22岁离婚,成了中国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离婚的女人。她的丈夫早前就说过,他要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张幼仪甚至说过,如果他打从开始就想成为这样的人,并且依靠自己的信念行事,她会觉得离婚是壮举。但他后来是因为想跟林徽因在一起而离婚的。


张幼仪离婚后独自带着孩子在法国、德国居住,然后在孩子夭折后,还是坚持在德国学习当老师的技能(先是在柏林,再后来是在汉堡完成学业),熬过来,变成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她刻意又自然地完成了所有的蜕变。


生命是复杂的,徐志摩为了考验自己跟陆小曼的感情,跟张幼仪同游意大利数月。他们离婚之后反而成了朋友,还密切来往,他会找她的“云裳”定制衬衫、长裤或领带。徐志摩出了意外之后,也是张幼仪处理的后事,因为陆小曼太伤心了也根本不管。


她的内核稳定,从容不迫,她做股票也好,赚了钱还能给原来的公公婆婆盖新房子。她即便在战乱时期运气也好,生活没受干扰,还赚了许多钱,比如买了染军服用的染料,等到价钱涨到100倍再卖掉,然后投资棉花和黄金,服装行业,只有她赚了钱。她在50多岁的时候,嫁了第二任丈夫,两人相伴得很好,她活到88岁。


所有的命运降临在身上,就随物赋形。对于斯多葛学派和苏东坡等来说,我们唯一能完全控制的东西是我们做出判断、形成看法、做出决策的内在能力,我们的一致,以及我们解释所经历事情的方式。而人生的内核凝练就在于所有事情最后都要朝着获得智慧和培养更好的品质前进,这就是强者的温柔。


塞涅卡认为,一个人要幸福,必须让另一个人幸福。所以,他们是仁慈论者,强调用你的金钱、信用、影响力、建议和金玉良言去帮助不同的人,尽己所能,无愧人生。苏东坡的仁之忧、之柔、之畏,智仁勇三达德,都有点相似。所以生命活得开阔一点、丰富一点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秦朔朋友圈创始主编,上海作协会员,代表作:《中年好友苏东坡》《苏东坡万有应用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