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韩水土,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3年残雪无缘诺奖,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然后呢?更值得关注和思考的东西,其实还有很多。


尘埃落定


这个月上旬挺热闹。杭州亚运会进行得如火如荼,8号晚上完满闭幕。又逢诺奖获得者名单公布,9号下午终于尘埃落定。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本年度的诺奖获奖者全部来自异国他乡,没有本土中国人,也不见外籍华人。


较于亚运会中国运动员获得201枚金牌,总排名位列第一,我们这次的诺奖成绩着实不堪入目。


回望2012年以及2015年,我们曾创造奇迹:四年两获诺奖,在世界舞台上锐气十足。如今两个四年匆匆而逝,昔日风光转瞬不再,使人心生落寞。暌违数年,难道当初我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又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也是偶然的梅开二度?相信很多人会生出同样的疑问和感慨。


当然,最令人唏嘘的还是作家残雪,算上这次,她已经四度陪跑诺贝尔文学奖了。虽然陪跑不是什么坏事,也能帮助作家提高知名度,更多的读者涌现出来。不过,今年文学奖被挪威作家约恩·福瑟拿到手后,大家又不关注残雪了,有股“人走茶凉”的冷清。


不少人读过残雪的作品,我也翻阅过她的小说,比如短篇《黄泥街》和《茶园》,还有长篇《激情世界》,其情节之怪诞如同走进另一个世界。


有文学评论家说残雪是“中国的卡夫卡”。卡夫卡是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他的《变形记》几乎准确预测了今天这个时代:现代社会把人异化了,也把社会异化了。如今,很多人被金钱所奴役,被时间奴役,近乎麻木。


就像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阐述的那样:二十一世纪是功绩社会。何为功绩社会?大家都太忙了,只讲效率,只看成绩,似乎不太关心生命本身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道家的无为而治失效了,人们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着:歇一歇会感到可耻,休息一段日子被嘲笑为“躺平”“咸鱼”,似乎必须成为工作狂,才值得被尊敬。


这不是异化是什么?


残雪的确有卡夫卡的气质,不过她给我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残雪的作品里不少次流露出“看问题不能看表面”的哲学观点,很有启示性。她的文字也具有异质性,试图还原生活本来的面目,比如说她在小说《建在山上的居民小区》中写:“我吃完后便站起来感激他们,可他们两人都说我弄错了,不应该感谢他们,因为吃东西是我的权利。”


残雪在打破经验,重新审视普遍的价值。人生而平等,吃喝拉撒本就是天赋人权,不需要把感恩戴德挂在嘴边……这看似冷漠,又蕴含哲理。


其实这也符合诺奖的口味,至于残雪能不能获诺奖,何时获奖,确实无法猜测。


渔者不可忘筌


时代变化太快。


新世纪以来,互联网叠加新媒体伺机而动,长中短视频平台各自为营,你方唱罢我登场。纸媒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细数曾经风靡五湖四海的杂志,很多已经办不下去,比如《爱格》杂志,前两天突然宣布停刊了,一时间大家感慨颇多。


回忆在时间里穿梭,那不仅是一本杂志,也是很多人的青春:青春是被这本杂志在学习的缝隙间见证过的。


电影,电视,手机屏幕上各大App,称霸市场,逐渐代替传统的报纸、杂志、书籍……时移物变,文学式微,属于文学的黄金时代似乎过去了。


知识碎片化的今天,可以热火朝天谈论文学,对文学的拥趸者来讲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奢侈且珍贵。欣慰的是,热爱文学的读者朋友从未消失。我倒是觉得,残雪无缘诺奖似乎不是作家本人的遗憾,更多是喜爱她、认可她的读者们的遗憾。


当然了,也是身为中国人的作家群体,在国际文学场域上竞争惨败,最终痛失诺奖的遗憾。毕竟,我们对于诺奖的期待,旷日已久了。


那么,遗憾之后呢?


庄周在《庄子·外物》中写道:“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用来比喻事情成功后就忘掉本来依靠的东西。就本次的诺贝尔文学奖而言,如果说诺奖是鱼,那么文学就是筌。然而进行文学写作的人单纯为了获奖吗?即便如此,那么“得鱼”之后呢?正确之道在于:无论是否“得鱼”,都不可“忘筌”,“筌”是重复博弈的工具。


渔者不可忘筌。奖不奖的,这次没拿到,或许下次就能拿到,以后能拿到,但不能丢了拿奖的“工具”。做人做事也是这样,失败了没关系,积蓄力量,别把前行的家伙丢了。


195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海明威,他在《老人与海》中也说: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从这个意义上讲,眼下我们谈论诺贝尔文学奖,最终是要谈论文学,应回到文学的意义的轨道上,而不该仅仅谈论一个作家是否获得奖项。或许,我们能够以本年度残雪无缘诺奖为契机,重新理清今天所处的时代:文学与阅读的关系,文学之于个体人生的意义,文学对讲好中国故事所能起到的作用。


没有阅读,何谈文学与诺奖?


说实话,比起残雪获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中国作家获不获奖,我更关心国人对于阅读的态度。作为人口大国,十四亿中国人里有多少人喜欢读书?每年读多少本书?读什么类型的书?整体的阅读氛围如何?这似乎更值得我们去了解和关注。


2012年,山东高密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一年我国18~70周岁国民人均纸质图书的阅读量为4.39本,与2011年的4.35本相比基本持平。十年过去,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鼓舞”下,国人的书籍阅读量得到显著提升了吗?


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8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为3.33本。2021年则分别为4.76本和3.3本。


很显然,十年间我们的国民阅读量并不乐观,呈停滞态势,几乎未见增长。


还有一条信息:2022年中国文化产业达12万亿元,而实体书店不断受到冲击。这也是不好的信号,越来越多的书店做不下去,背后与人们对书籍的态度有很大关联。普遍的,人们不爱看书,没有需求,书籍市场就做不起来。


书籍重要吗?阅读重要吗?我觉得很重要。


同样有数据显示:法国每年的人均读书量为20本,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数量最多的国家就是法国。我们常常说法国是浪漫的国度,其实它更是文学的圣地。


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就是被法国女作家安妮·艾尔诺斩获,我阅读安妮·艾尔诺的《一个男人的位置》《一个女人的故事》,以及《一个女孩的记忆》,有一种现实感,她所谈到代际之间阶层的问题,也存在于我们中国社会。


很多农村孩子通过高考改变命运,随之走上和父辈不同的人生道路:思维,认知,学历,阶层,方方面面都得到了跃迁。只不过,这既是突围,又是一次“背叛”。


再谈阅读。美国和日本也是爱读书的国家,他们每年的人均读书量都有几十本。相应的,美国是全世界获得诺奖数量最多的国家,而日本则是亚洲获得诺奖数量最多的国家。某种程度上,这反映了阅读与获得诺奖之间的耦合关系,越爱读书的国家越能在各领域取得成绩。


通常来看,阅读最主要的功效有三点:增长知识,锻炼思维,提升审美能力。


知识增多,量变引起质变;锻炼思维对于扩展认知有很大帮助,比如诺贝尔奖,它指向的就是“扩展人类认知的研究”;审美能力的重要性更不待言,无论是写作,还是其他艺术形式创作,审美很关键。有审美能力,好与差一目了然,立见高下。


谈到作家余华,人们动辄谈他的代表作《活着》,很多读者朋友只是在读后感叹一句:“太苦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评价。《活着》的确是太苦了,但这句评价太单薄。《活着》畅销是因为“太苦了”,但《活着》这本书的伟大,则不只是“为写苦而苦”,里面夹杂着时代与个人命运的关系。


只有不断阅读,才能提升审美能力,窥探人性的幽秘,理解历史的命运。如果我们中国人阅读不够多,整体审美能力就得不到提高。只有那些见过好作品的人,才有可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推而广之,创作好的电影,好的戏剧,好的音乐……莫不如此。很多时候我们去了电影院,总会说“烂片”,为何烂?很可能因为观众的审美水准,跑到编剧和导演前面了。


文学滋养人生,讲好中国故事需要文学


好的文学会滋养人生。陈忠实的《白鹿原》,胡赛尼《追风筝的人》,钱钟书《围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依旧占据各大高校图书馆。


记得我读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故事里老汪六岁的女儿灯盏淹死了,老汪当时没哭,我也没哭。当老汪看到窗台上的月饼,发现月饼上留着闺女小口的牙痕,这个大男人哭了,“心里像刀剜一样疼”,作为读者我也不禁泪流满面。文学在此刻走进了现实。


据说,路遥的《人生》陪伴了马云,也激励过电影导演贾樟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更无需多言,千万青少年受此作品影响,树立远大理想,熬过无数艰难困苦的日子。


最典型的是东方甄选主播董宇辉,他曾数次翻阅《平凡的世界》和迟子健《额尔古纳河右岸》,这些文学名著伴其度过教培行业最黑暗的时期,也塑造了他的价值观。


身为工程师、化学家的诺贝尔也特别喜欢文学,英国诗人雪莱的诗歌是他的最爱。三年疫情时期,诗歌也给了许多人力量,我印象最深的是雪莱《西风颂》里面的那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如今疫情早已结束,再去回味雪莱这句诗,还是会很温暖,有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萦绕于怀。


普通人的命运也被文学滋养。保姆范雨素在业余时间读书创作,期间写出《我是范雨素》和《久别重逢》,走上文学道路。外卖诗人王计兵,送外卖间隙创作诗歌,出版诗集《赶时间的人》。


还有余秀华,快递小哥胡安焉,煤矿工人陈年喜,“宁要痛苦,不要麻木”的农村女性刘小样……底层百姓靠文学救赎的例子数不胜数。


也能看出,无论哪个群体都需要安放灵魂,找到精神寄托,而文学是不错的选择。


前几天,洪榕先生在秦朔朋友圈发文《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投资》,文章提到:“讲好故事,小到对一个人,大到对一个行业或一个国家,都至关重要。”我深以为然。


在今天这个时代,既应该把事情做好,也要把事情讲好。讲好故事,关于未来才有愿景。故事讲好,彼此之间才可能会达成共识,结成命运共同体,奔着共赢而去。


讲故事最擅长的还是文学。不仅可以虚构,添油加醋,还可以非虚构写作,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从最初的《诗经》《山海经》,到后来的《红楼梦》《聊斋志异》,它们其实都是在讲故事,让人从中接受洗礼和熏陶,懂得为人做事的道理。


作为讲故事的重要载体,想讲好中国故事离不开中国文学。著名作家阎连科在《作家们的作家》一书中曾提出“事绪”与“心绪”,也就是说,文学不仅由事而发,有时也由心而发。


讲好故事要走心。当下最畅销的文学作品,一定是讲故事的作品,而最好的作品,必定既讲故事,也谈人心。今天我们在大荧幕或者电视上看到的经典影视剧,几乎都是根据优秀文学作品改编。莫言小说《红高粱家族》,改编成影视剧,非常精彩。每次我去听电视剧《红高粱》主题曲《九儿》,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高粱熟了红满天”……高潮迭起,家国大义,民族血性……九儿用牺牲言志,何等壮烈。


文学常在。熬过娱乐至死,踏过物欲横流,可能会迎来精神文明的高歌猛进。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韩水土(自由撰稿人,小说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