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视频在某音等平台上发布以后,获得了大量的点赞,事情闹大了以后有媒体打电话给该校领导核实情况,领导的回答特别正经,说:“学校已经关注到了网上关于该视频的舆情,并第一时间与学生进行了对接,了解了情况。学校一向注重学生的思想教育和行为引导,对于学生的这种行为,学校会进行正确的引导,让学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
其实我觉得吧,该校的领导过于严肃了,学生调皮,搞个cosplay而已,又不是什么和服、洋装之类涉嫌伤害民族感情的衣服,有什么批评教育的呢?
况且从曝出的视频看,这几个学生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自己到底哪家的领导,就是穿了一身衣服、作出某种做派,把在场的人都震了那么一小下而已。这就不涉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79条的相关条款,冒充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招摇撞骗。毕竟谁也没规定行政恰克只有领导能穿,大背头只有领导能梳,对不对?
俄罗斯作家果戈里写《钦差大臣》,讲彼得堡的十二品小文官赫列斯达可夫在穷困潦倒之下突发奇想,冒充沙皇的钦差大臣到某地去巡查,一路上骗吃骗喝骗财骗色,闹出了不少笑话,可是戏剧的最后,果戈里让赫列斯达可夫拍拍屁股直接走了,没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很悲惨的下场,观众们看了也觉得毫无违和感,依旧笑出了眼泪。
因为果戈里和观众知道,这个戏反应的问题,其实不在那个赫列斯达可夫身上,如果当时的俄罗斯没有那样一种社会氛围,这个人的骗局其实很容易拆穿。同样的道理,要我说,这个视频里,几个学生尝试拜官架子的模仿也并不算多么高明,但为什么能镇住那么多人?我觉得答案不在他们的演技上。
更值得人注意的,其实是视频爆火之后的很多评论,我发现,不少人在把这个事儿当个乐看的同时,好像还挺赞许这哥们的穿衣风格的。什么“气质这块必须拿捏”之类的话都出来了。
我觉得这个事儿就蛮奇怪的了——公里公道的说,如果去除对权力崇拜的审美滤镜,行政夹克配大背头的“领导风”其实是一种极为不适合年轻人“装x”的装束。因为这个装束的设计标准,就是为了在任何场合不要显得奢侈或锋芒太露。保持低调,这是公务员穿衣戴帽,行为举止的基本风格。
但是你会发现,最近这些年,这种本来追求低调的风格,却渐渐在一些民间成为了最“有面子”的装扮方式。去年小红书上就新火了一个词儿,叫“厅局风男友”,意思是甭管这个男生有没有那个行政级别,甚至在不在体制内,一律给自己整一身“局里局气”“厅里厅气”的装束,最好手上再拿个单位配发的保温杯,要的就是给人一种这男的已经进入体制内,已经高升,或者即将高升的感觉。
这种装束真的有那么好看么?我还真拿这个问题问过一个妹子,得到的回答是“甭管我觉得好不好看,反正我妈觉得好看,在体制内至少安全。”
是的,“厅局风男友”之所以能站到如今国内“相亲食物链”的最顶端,很大程度上可能就是因为这“安全”两字。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女孩子喜嫁做生意的小老板,是因为那会儿中小企业活跃,后来流行嫁理工男、程序员,反应的是之前十几年里大厂崛起、码农来钱最快的态势。可是最近这几年,经济下行、连着疫情让姑娘们都明白了,还是她们的妈妈眼光准,嫁谁其实都不如体制内、公务员来的稳定。而在这个干啥行业其实都有点朝不保夕的乱纪元里,稳定真的是太难得的一件事了——什么样的女婿,能比单位永远按时放假,逢年过节开着帕萨特走丈人,后备箱里放着单位发的米面油的男生,更能让丈母娘们安心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孩的家长们也看不透未来形势,也害怕把姑娘所托非人,万一找个体制外的姑爷,眼下挣多少钱都是虚的,万一下一个时代大潮汹涌而来,饭碗砸了怎么办?
所以“厅局风男友”就自丈母娘而至姑娘,以不可阻挡之势火了起来。
不过我在这里,还是想谨慎提醒一下,姑娘和丈母娘们——“厅局风男友”并不等于“厅局级”,相反,明明没到那个级别,甚至没有那个体制内身份,却非要装这个x的男生。多半这辈子也做不到厅局级。
记得我上学那会儿,就特别不爱跟学生会有些同学打交道,我那学校大部分学生会干部还算比较好的,但确实有极个别人开口闭口就喜欢打官腔,可能是因为时代毕竟不同,他们当年还没有进化到必须穿个夹克、梳个大背头、迈个四方步、跨个保温瓶的地步,但那个气质其实已经出来了。其装x之努力,好像这些人只要毕业出校门,不给他们个街道办主任当当,就对不起他们在学校的这个正能量感一样。
但是我必须说,多年以后回头再看,这帮“厅局风”最浓的同学,最后都混的不咋地,或者在体制内很边缘的地位,至今还是个小科员之类的,还有的根本就没挤进过体制内,老大不小还在刷考公习题呢。
我们谈起这种人,往往都替他惋惜——学校里那么多年的x,都被他白装了。
原因为何?因为“官迷”,或者说主动接受“体制化”,至少对于一个青年人来说,是一种束缚。你会因此失去很多自由成长的可能性。更糟糕的是,你用这些可能性换来的那种规训,很可能完全不适用于你所梦想的那个官场。
这一点上,《水浒传》里的宋江就是个特别典型的例子,你看宋江这个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其实就是能进入官场,把自己身为“郓城小吏”的这个身份脱下来,换一身官袍穿穿。他这一辈子可以说都在为这件事努力、练习。但是最终他还是学不像,小说最后写宋江平方腊后总算得了官,平素装的还像些,可一吃醉了酒,就不免失态,“把出些江湖勾当来”。宋江在黑道江湖里面对一群好汉装官员,可能多少还算一把好手。可若真进了体制内,在方家门眼里,底层江湖里混大了的公明哥哥完全不是个。
体制内生活最难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个科层壁垒森严的体系,不是你模仿一下领导的样子,领导就真的会把这个职位给你的——弄不好,领导还可能觉得你和他的角色有点“撞衫”,提拔你等于把人家自己的戏路逼窄了。你看宋公明哥哥,“替天行道”的旗子打了一辈子,蓼儿洼的那一方小土丘,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这个道理就跟领导开公车奥迪A6,你为了跟领导靠拢,非得自掏腰包也买辆一模一样的奥迪A6在单位大院里停着。让领导每次下基层都认错车、拉不开车门。你觉得领导会更器重你呢?还是觉得你这小子真不上道?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最忌讳搞模仿秀,那莫过于体制内。
所以“厅局风男友”九成九都成不了“厅局级老公”,也就图个安稳罢了。
叶公好龙,宋江好官,当代青年好“厅局风”,他们其实都不了解,他们宣称自己喜好的那个东西,到底是怎样运作的。毋宁说他们对这些东西的理解比普通人还幼稚。
因为崇拜,是距离理解最远的感情——尤其当你崇拜的是权力。
所以倒回头来,我又觉得学校领导“正确的引导”一下这帮同学到也不错。
夹克一穿,大背头一梳,偶尔装一次领导是可以的。
但千万别演这个演上瘾了,入戏太深,以后进入社会,落差太大,容易让他们受不了。对年轻人身心健康成长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