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家里谁说了算呀？”


无数次在婚礼现场听到这句引发爹味过敏的提问后，当代青年对此嗤之以鼻：我们没有“谁说了算”，都是“商量着来”。


然而他们依然可以得到一种暗示或警示：在亲密关系里，权力斗争是一个常见的难题。


恋爱初期的伴侣，往往不怎么进行权力争夺。因为这么做风险太大了，可能破坏关系。但在已婚或更忠诚的夫妻中，权力争斗就更常见（Worley&Samp，2019）。


而且，随着浪漫关系的深入，权力问题往往变得非常具体和棘手：


  • 食物偏好迥异，却必须一起吃饭的场合，谁迁就谁？


  • 性不匹配时，谁决定了性生活的频率？


  • 赚钱多的一方，是否有权不做家务？


  • 在关系中，你们谁更有“惩罚”对方的能力（贬低、忽视、回避、攻击）？


  • 你们谁更能“拒绝”伴侣对自己的影响？


  • 如果离婚，你们之中谁具备了更多社会支持性资源？


权力斗争不一定是不好的。在高质量的亲密关系中，权力也并不是必须要平均分配。但是，亲密关系中的“权力失衡”也常常导致关系破裂，是夫妻寻求伴侣治疗的主要原因之一（Parker，2009）。


马丁路德大学发表于《社会与个人关系杂志》的一项异性恋夫妇研究表明：


亲密关系中的幸福感，与伴侣双方“实际的权力平衡”无关，而只和“感知到的权力感”有关——也就是，两人分别在自己最看重的事情上是否有决定权。


最幸福的伴侣，是双方都有高度“个人权力感”的伴侣。


“你从来都在跟我争对错”：亲密关系权力斗争的 10 个问题


离婚综艺《再见爱人 3》里面有一对伴侣：诗晴 & 老纪，互相表现出强烈的“话语权争夺”。


诗晴认为，老纪对自己的生活有方方面面的控制权。比如：每套衣服的搭配必须经过老纪；由于他极度反感自己经常在白衣服上溅到油点子，她甚至不敢吃饭；有一次，因为自己错误地使用了老纪的爱车，半夜被从车上赶下来。


她说，他在很多方面要赢。“你从来都在跟我争对错，只是不让我跟你争对错”。


但老纪同样认为，诗晴太想赢。比如，她有个习惯，在大家在的场合“踩着我说话”，贬低我，以此证明她的权威性。


诗晴说：“权力争夺在关系里面是很常见的”。但老纪不同意。


他想不通。这不是权力的争夺：他把钱交给诗晴管，等于让渡了一切权力。“有什么权力比家里的财政权更大呢”？


何种权力是更大的权力，每个人有不同答案。


如果丈夫和妻子共同认为，财务是最重要的领域。财务方面，丈夫拥有更大的权力，妻子在“不太重要”的领域（比如家务分配）拥有更大权力，权力就是不对称的。


遗憾的是，在这段分崩离析的关系中，诗晴 & 老纪都感觉到：对方拥有比自己大的权力。


这种感觉并非少数。在一项针对异性恋夫妇的研究中，Sprecher 等人（1997）发现，大多数男女都报告，在亲密关系中感觉权力不平衡。


在浪漫关系中，“权力”被定义为：改变伴侣的想法、感受和/或行为，使其符合自己偏好的能力，以及，抵抗伴侣施加影响的能力（Simpson 等，2015）。


心理学者构建的关系权力清单（RPI），将亲密关系的权力斗争大致划分为 10 个领域：


  • 时间分配：哪些时间要共处 VS 独处；共处 VS 工作/见朋友时间分配


  • 在一起时做什么：周末干什么；节日如何庆祝


  • 未来计划：比如搬家去哪；选什么工作


  • 育儿：比如要几个孩子；如何教育孩子


  • 关系问题：比如要不要/何时结婚



  • 家人和朋友：比如与谁的家人共度节日；本周末与谁的朋友一起玩


  • 采购：比如买什么样的车；房子应该做什么样的装修


  • 财务：比如如何投资；制定家庭预算


  • 宗教和价值观：比如核心价值观；该为宗教活动投入多少时间和金钱


  • 假期：比如放假去哪里；休假时的安排


自我感觉的权力高低，可能存在“情绪真实”，但不一定是“现实真实”。因为人们常常对自己拥有的权力不敏感，而更在意失去权力时的体验。


“赚得少，就会失去话语权吗”：权力的复杂构成


日常生活中，你可能发现：明明丈夫赚了更多钱，但如何花钱是妻子说了算——这时妻子掌握了更大的经济权。但离婚后，妻子比丈夫承受了更多的污名，也更难找到薪资高的工作，这时权力动态就会急剧变化。


不过，亲密关系中的“权力”远远不止赚钱这一项。


它可能指代一种个人的特征，与伴侣双方的情感动态有关，也受到社会文化背景约束。


1. 男性有更大的“决策权力”，女性有更大的“关系权力（relational power）”


在伴侣初次相遇时，权力通常意味着特定的个人特征。比如，一方拥有更大的“职位权力”（事业地位高、赚钱多、学历高、人脉广等）。


通常来说，男性比女性拥有更大的决策权，更有可能被视为拥有更大权力的伴侣，因为他们往往收入更高、受教育程度更高或工作更有声望（Felmlee，1994）。


相对来说，女性更有可能拥有“关系权力（relational power）”。即：她们的情感资源更多，爱、朋友、信任、关注和支持更多。因为她们平日里被要求从事更多的情绪劳动，花更多的力气维持关系（Knudson-Martin，2013）。


2. 情感卷入度低、更不愿承诺的人，权力更大


在一段关系中，“更少付出感情”的伴侣实际上拥有决定关系生死的权力。因为当关系结束时，ta 有更好的选择，离开也更容易，无论哪方面的损失都更少。约会关系研究发现，情感卷入度低的伴侣对关系的延续有更大的控制权（Felmle，1994）。


还有几项研究一致发现，相对承诺水平低（也就是不愿意为这段关系规划更远的蓝图）的伴侣权力也更大，因为 ta 的情感投资少（Stanley 等，2016）。


3. 对伴侣依赖程度低的人，权力更大


伴侣对关系的参与程度被称为“依赖性权力（Dependence Power）”。相对伴侣来说，更不会在情感或生活上依赖对方的人，权力就更大（Lawler&Bacharach，1987）。


与之对应的，当依赖程度低的人对伴侣实施“惩罚”时，惩罚的效力更大（Lawler&Bacharach，1987）。不论这种惩罚是“语言攻击”还是“冷暴力”。


4. 女性赚钱更多，可以预测关系的破裂


权力的构成，必然也包含社会文化背景。


男性之所以权力更大，是因为在文化中他们被视为浪漫关系的发起者和异性恋关系中的领导者，而女性被鼓励成为一个更被动的角色（Kiefer&Sanchez，2007）。比如，他们需要为餐厅买单，负责策划约会活动。（当然这里说的是普遍情况，具体家庭还是 case by case）


女性赚得多，也不一定权力更大。研究发现，即便妻子的收入超过丈夫，也几乎不能改变权力平衡。她们对婚姻关系的财务控制增加了，但丈夫继续在决策中行使更大的控制权，而女性继续承担家务劳动负担（Bianchi 等，2000）。


一些研究发现，女性经济独立可以预测关系的破裂（Dechter，1992）。但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女性获得经济独立后得以摆脱了不幸的婚姻，而并非与女性经济独立导致关系不满有关（Oppenheimer，1997）。


为什么我们热衷于在亲密关系中进行权力争夺？


1. 害怕在关系中被压制，害怕自我价值被“抹去”


如果你看完了上一节关于权力争夺的悲惨故事，就可以很容易发现：


随着亲密关系逐渐深入，实际上是要求每个伴侣“失去一部分自我控制权”的过程。听过一种精神分析的说法：亲密关系一边要求我们“杀死自己的一部分并交给对方”，但我们又一边本能地“对失去自我感到恐惧”（Fear of Being Erased）。


2. 在依恋风格中，焦虑或回避倾向比较高


研究发现，不安全的依恋风格与浪漫关系中的权力失衡有关（Mikulincer，2011年）。


焦虑得分高的人倾向于渴望与浪漫伴侣亲近，但有更大的被拒绝和抛弃的恐惧；回避得分高的人倾向于与浪漫伴侣保持距离，对自力更生的渴望增强，认为他们的伴侣是不可依赖的。


无论是焦虑还是回避，当处在不安全依恋状态时，他们在关系中感知到的权力都比对方少，并且容易使用“关系攻击”来获得权力感，因为他们觉得有必要控制关系中的亲密度，以减轻焦虑感。


3. 缺乏处理冲突的技能


在恋爱关系中，对权力的渴望或需要常常具有负面影响。比如关系稳定性降低，导致家庭暴力和攻击性行为。这可能是因为，人们缺乏处理与伴侣的冲突或妥协的能力（Winter，1973）。


当面对伴侣之间的差异时，他们以“让自己变得正确和强大”的方式作为一种防御手段。正所谓“赢得了战斗，但输掉了关系”。


4. 当权力更大时，人们会有“自我实现感”


掌握权力通常会让人感觉良好。研究表明，当人们在浪漫关系中体验到权力感时，他们的幸福感和责任感也变大（Keltner等，2003）。


此外，权力会给人真实的感觉，使人们的行为更加符合他们的内在特征和欲望（Galinsky 等，2008）。即：让人感觉存在更大的自我实现，增加做自己的真实感觉。


然而，权力失衡的后果也很严重。浪漫关系中的低权力感，与情绪恶化、资源消耗加剧和压力增加有关。


长此以往，低权力的一方可能会不太愿意表达脆弱情绪，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更倾向于牺牲自己，无法就重要的关系问题表达自己的需求。


四个小方法，增进亲密关系中的权力平衡


如果你正在经历权力争夺的困扰，我们也有 4 条贴士给你参考。


1. 承认你们之间的权力动态


权力争夺可能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但“争输赢、争对错”却是许多伴侣常有的感受。


你们可以借助文中的列表工具，或约见心理咨询师一起梳理你们之间的权力动态（并处理权力争夺背后更深层的问题）。承认权力争夺存在，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2. 记得承认“感受”是真实和重要的


在家务劳动中，谁付出了更多？你们都觉得是自己，于是开始争论自己做了多少，指责对方有多懒。


在权力争夺的过程中，事实不重要，感受才重要。互相承认对方的付出，不意味着要在事实上达成一致，而是要理解伴侣的“感受现实”——此时此刻，ta 感觉到什么，我感觉到什么？


如果伴侣彼此能够进行情感验证，杜绝使用贬低和指责性语言，权力争夺本身甚至不会变得那么重要。


3. 多多使用“我们”来强调关系的共同目标


许多研究发现，在直接影响伴侣的策略中，提及关系（例如，使用“我们”作为关系共同体）的叙述，往往特别有效。因为此时你们弱化了个人视角，以亲密关系作为共同目标。


但是，使用胁迫手段，或尝试与伴侣讲道理，只会让伴侣远离关系（Oriña，2008）。


4. 在彼此最看重的事情上，互相给予决定权


对 181 对异性恋伴侣在生活中实际的和感知到的权力研究显示，亲密关系中的幸福感，与伴侣双方“实际的权力”平衡无关，只和“ta 们自己的权力感”有关。——也就是，ta 在自己最看重的事情上是否有决定权。


最幸福的伴侣是，双方都有高度“个人权力感”（即便一方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并且，当你们的“共同承诺度”一致时，在关系中的权力感越高，信任和投入也越多。


亲密关系不是一个人单独胜利，而是一段关系同盟的胜利。


祝你能够以自己想要被爱的方式得到爱，也能以对方需要的方式付出爱。


参考资料：

FARRELL， ALLISON K.; SIMPSON， JEFFRY A.; ROTHMAN， ALEXANDER J. (2015). The relationship power inventory: Development and validation. Personal Relationships， 22(3)， 387–413. doi:10.1111/pere.12072 

Abriana M. Gresham， Brett J. Peters， Ashley Tudder， Jeffry A. Simpson. Sense of power and markers of challenge and threat during extra-dyadic problem discussions with romantic partners. PSYCHOPHYSIOLOGY. 29 June 2023. DOI: 10.1111/psyp.14379

Pamela K. Smith. Wilhelm Hofmann. Power in everyday life. PSYCHOLOGICAL AND COGNITIVE SCIENCES. August 22， 2016. DOI: 10.1073/pnas.1604820113

Kim， J. J.， Visserman， M. L.， & Impett， E. A. (2019). Power in close intimate relationship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DOI: 10.1017/9781108131490.01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江湖边，编辑：k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