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觉得,我这个公众号被删了那么多篇文章,居然还没有炸号简直是个奇迹。因此一直以来都有读者劝我:你赶紧去开个备用号吧!万一这个号被封了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得很开,我这个公众号里的内容都写得问心无愧,一不传谣二不煽动,因此我一直都很有自信不会炸号。
然而前阵子卢克文突然翻车的事情让我觉得非常意外,虽然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他这么一个人竟然翻了车,使我重新思考了一些关于写公众号的问题。首先在这里说明一下,我是不大愿意去议论其他自媒体的,纯粹是因为这事儿引发了我太多的思考,才拿出来讲一下。
从卢克文说起
先讲讲我怎么看待卢克文吧。我跟卢克文是同龄人,也算是一样的出身草根,不过从他的自述经历来看,早年社会对他的毒打得要比对我狠得多。我对他的态度一贯比较中立,不怎么粉,也不排斥。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我早已过了“文人相轻”的阶段了,自认能够相对客观地评价其他作者,绝不会故意找茬。比方说我虽然很反感某位从没去过印度的“印度博主”胡编乱造的关于印度的文章,可我还是得承认这家伙才华横溢,有非常多的真知灼见,经常会给我启发。
我一开始知道卢克文的时候,把他跟另一个叫做“冒险雷探长”的自媒体搞混了,因为我最早关注到的是他写的《印度调查报告》,还以为他是个旅行博主,文章都是建立在实地走访的基础上。这个误会使得我对他第一印象很好,挺佩服他能够深入基层做这么多调查。
后来卢克文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我才搞清楚了卢克文跟雷探长不是同一个人。我读了他的一些文章之后,感觉单从文笔而言,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好,只能说水平中规中矩吧,写作能力跟他的名气并不匹配。我还专门去问别人,卢克文是怎么会出名的,人家跟我说是因为他写的那篇《文在寅的复仇》,我专门找来读,结果没能读下去。总之我个人觉得就写作水平而言,段位比卢克文高的自媒体作者多了去了,这些人的名气却都远比不上他。
当然文笔高低这个东西是见仁见智的,假如卢克文粉丝非要说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文豪我也没法儿反驳。不过呢,我注意到了圈内对他的争议从来没少过,各种平台上都有大量质疑卢克文的文章。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搜了搜我自己的微信聊天记录,发现跟我讨论过卢克文的36组对话里面,对他持正面评价的朋友只有3个。
那为什么一个受到如此多质疑的人能够成功呢?——这里的“成功”权且定义为“名利双收”——首先,争议和质疑往往正是被“成功”吸引来的,假如压根儿没人知道你,谁又会质疑你?在如今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成为别人的话题本身就能够带来名利;第二,一个人的“成功”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我虽然自己是个穷家伙,但以前教摄影的时候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有钱人,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总。有些大佬气场非常强,一副“人类高质量男性”的样子;也有些腰缠万贯的大佬看起来却是“猥琐发育”,唯唯诺诺缺乏主见,完全不符合一个“成功人士”该有的形象,我就挺纳闷这种人是怎么会发财的。
后来大佬圈的资深人士告诉我,有些人发财确实跟能力没关系,是他们运气好赶上了时代,但同一个时代有那么多人,抓得住运气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还有一些人,虽然某些方面的专业能力确实是不怎么样,看起来很猥琐,但很可能他有某种你没看到的“隐藏能力”。
这个世界上吧,除了竞技体育那是硬碰硬的专业能力,大部分人的成功,其专业能力都只占到一部分的比重,否则也不会有“怀才不遇”这句话了。
卢克文是专门写国际政治的,研究领域遍及整个地球。我对除了印度之外的其它国家的国际政治都不怎么关心,所以没资格说他到底写得好不好。只是我觉得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个人,地球上随便哪个角落发生了些啥新鲜事儿,立马就能“深度点评”,给你分析得头头是道。网上针对卢克文的质疑,除了学历之外就是他的“全球通”。专门有一群“打假”卢克文的人,分析他如何洗稿、抄袭。
有不少人都对“抄袭”、“洗稿”特别反感,然而在我的观念里,我写文章本身就是想把观点和知识免费分享给别人,信息存在的唯一价值是传播——谁要抄我的文章就抄好了,这一行为的本质是在帮我传播信息;何况从小读书时候老师就告诉我——“抄作业是害自己”,知识是抄不来的。所以我对此毫不介意。
基于我的这一观念,我对“抄袭、洗稿”向来都很宽容,并不像那些“打假人士”一样反感卢克文,我觉得就算他是个二道贩子,也算是个信息的传播者吧。有道是“天下文章一大抄”,他读了那些书之后,用自己通俗化的语言再写出来,说得不好听是“抄袭、洗稿”,说得好听点也可以叫做“二次创作”嘛。
加上我本人是一个长文阅读的“卫道士”,觉得不管卢克文的水平、见识、人品如何,他能够在这个快餐文化当道的时代坚持写长文,就足以让我将他引为“同道”。他“二次创作”写出的那些“读书笔记”,好歹也是一种抛砖引玉,能让本来不读书的许多人对某些书籍、问题产生兴趣。因此我一直认为,卢克文这样的人出名,总好过“郭老师”“铁山靠”之类低俗无下限的直播网红。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则卢克文工作室招聘写作团队的广告。结合另外一篇卢克文自述自己如何草根逆袭的短文之后(有阵子别人拿他学历说事儿,他写了一篇自己成名前从底层爬上来的奋斗历程,现在这篇东西找不到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搞电子商务品牌营销正是我之前一直没看到的卢克文的“隐藏能力”,这才是他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关键——卢克文对营销的兴趣和能力,似乎都要远远大于写作本身。
我们以前在摄影圈子里有一句话:你对器材关注得越多,对摄影本身就会关注得越少。自媒体大抵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对营销投入得越多,对内容本身就会投入得越少。卢克文在营销上的各种操作,对我这种营销白痴而言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各种收费的读书会、知识星球会员之类的就不说了,以他个人品牌建立的工作室招募写作团队的做法直接颠覆了我的认知。
本人作为一名观念迂腐对“卖文”都感到不齿的传统旧式作者,一直觉得写作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想不到居然还能团队化操作……我不清楚这个写作团队会如何署名、分成,但将来肯定是以“卢克文工作室”的名义拉出来的。听他们的意思,可能是会将写作的不同环节进行拆分,有人负责搜集原始资料,有人负责梳理资料,最后再由卢克文写成文章,以此来提高写作效率——就好像后厨里头洗菜、配菜、炒菜的不同分工。
后来想想,这似乎也并不算是一种全新的思路,工业化程度极高的影视剧制作过程中,同一部影视剧的剧本往往都是由多个人组成的编剧团队来创作的——搞写作团队,不正是自媒体时代实现高时效性信息输出的“工业化”操作吗?我知道现在不少自媒体大号背后都是团队化运营,但卢克文的个人烙印这么鲜明,把自己的个人品牌转化成工作室的团队品牌显然需要一定的操作水平。就好像我要是搞个“随水文存团队”,流水线生产文章,估计没人会买账。
在如今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我大概是一个可以用“迂腐”来形容的人
但我还是觉得吧,不管是工业化还是营销,既然人家想得到,并且还拉得下脸来将这件事做成功,本身就是一种本事。我不太爱管别人的事儿,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与其去对别人评头论足,不如先管好自己,觉得卢克文不行,那你行你上呗。
虽然他确实有用爱国情怀搞营销的嫌疑,但这事儿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不违反国家相关法律法规,且有人愿意买账,我觉得就没啥问题;有人咬着卢克文的学历不放,这点我认为大可不必,自媒体能不能干成功,跟学术水平没关系,靠的是品牌运营能力,学术水平太高的人反倒是可能因为曲高和寡干不了自媒体。
这就好像苹果公司既可以由技术狂魔乔布斯来执掌,也可以由以运营和销售见长的库克来管理,你或许会认为库克时代的苹果公司不如乔布斯时代,但只要能把产品卖出去这个公司就是成功的。
其实卢克文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真正的原罪在于他挣着钱了。根据自媒体圈内的人士分析,卢克文团队一年的收入至少在八位数,赶得上一家中型企业了。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高调地挣大钱,加上卢克文的学术水平又确实有点水,然后写的还是最敏感的国际政治,得有多少人在边上“羡慕嫉妒恨”——当然主要是“恨”。仇恨值拉满,人家不搞你搞谁?
结果就在卢克文工作室如日中天、不断招兵买马之际,居然翻车了。卢克文的翻车我是真没想到,虽然他的学识撑不起他所写的庞大题材,但他既拥护体制,也没什么极端的观点。他这次翻车纯属祸从口出,写完《塔利班传》后在微博上发了一段不合时宜的感慨,说自己“被拉登那种对自己民族文化的深爱之情,渴望救国救民族的情绪深深震撼到”。他发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于是5分钟内就删了,却被他团队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转发到了知乎,再加上后来越描越黑的声明,酿成了一场舆情灾难。
卢克文翻车的那段文字,很多人都说他是想洗白恐怖分子,关于这点我觉得有点过度解读——在我看来这段话本质上是暴露了卢克文知识水平的缺陷。
前段时间有非常多的后台私信要我写阿富汗这个热点,但我都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绝,因为我有个原则——不写自己没去过的地方。现在的信息交流这么发达,对自己不了解的地方一通瞎写,或许能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的追捧,但同时也失去了那些相对有见识的读者对你的尊重。由于前者占网民的比例较高,割韭菜的营销号往往会直接放弃掉后者,专注于满足前者的需求。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样一直硬着头皮写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掉链子翻车只是早晚的问题。
卢克文写下那段感慨,原意恐怕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为了写文章做了很多功课,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真相,甚至还洞察了本·拉登的内心世界。从我的角度,看到的却是他对伊斯兰主义和阿拉伯世界的一知半解。
这番话从一个号称读懂了“世界底层逻辑”的人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是非常讽刺的。这个车翻得一点都不冤,否则的话他自己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删掉,而卢克文后来自我澄清的声明又是另外一记昏招,亲手给那些本来就不喜欢他的人递了一把刀子。他那篇声明的标题叫做《关于恨国党对本人污蔑抹黑的声明》,大致是说长期以来有一波恨国党特别仇视他,所以想要趁着他这次说错话落井下石想要搞死他。
他说得其实并没错,海外确实有一些反对体制的人把卢克文视为周小平接班人,非常憎恨卢克文对体制的拥护。但问题在于他的说法容易产生歧义,大家来看一下“仇视我的恨国党”这个概念,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就是卢克文想要表达的——“有一些恨国党们特别仇视我”;但问题在于,别人完全断章取义可以将这番话解释成“所有批评他的人都是恨国党”……批评卢克文并不就等于“恨国”啊!不同意他关于拉登那段话的人海了去了,这些人就更加跟“恨国党”没关系了。
他这番话一出,相当于给自己挖了个坑。眼看一场网络大骂战要开始,为了网络舆论的和谐以及人民群众的情绪稳定,卢克文的知乎账号被暂时禁言,微信公众号也无法被搜到了。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唠唠叨叨说了这些,并非想要评判卢克文的是非功过。我跟卢克文非亲非故无冤无仇,随便你们赞同或不赞同我、喜欢或不喜欢他,我都不在乎。虽然我之前觉得他的这种消费粉丝的套路长久不了,却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翻车。另外我也不得不说卢克文圈内的人缘也真是不大好,翻车之后且不说自媒体圈子一片狂欢,到处都可以看到“讨卢檄文”,果然应了那句话——“墙倒众人推”,做人不能太高调啊!
然而我对这件事却颇为“心有戚戚焉”,因为我意识到导致卢克文翻车的那类言论,其实我也有过——好在我不像他那样树大招风,从来没有想要去瓜分自媒体圈里的蛋糕,所以没人来整我。
老读者应该会记得我之前写过一篇关于大和尚的文章,客观地谈了谈我所知道的大和尚。发完之后评论两极分化,支持者感谢我说出了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反对者反对的并不是文章中论述内容的真实性,而是认为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必须在舆论上跟中央保持一致。
当时帮我做书的图书编辑看到那篇文章后大惊失色(我的实体书目前在最后的出版社审核阶段),他跟我说,你写的这篇东西,将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的话,是可以搞你的。我说我这么热爱祖国的人,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别人来搞!那编辑就说了,人家真要搞你,不会管你上下文的观点,只会单单把你的一句话拿出来做文章,特别是将来你出名的话,这些东西会很麻烦……他锲而不舍地像唐僧一样从早到晚对我念叨了两天,我实在被他烦不过,最后把那篇文章删掉了。
卢克文翻车之后,我才意识到编辑让我删文章的先见之明。大家自己也可以想象一下,假如卢克文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自媒体,他的那些言论断然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波澜,甚至可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正因为他是卢克文,他的一切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既然选择了要以名博利,就必须承受被自己声名反噬的代价。
另外,像卢克文那样给批评自己的人扣“恨国党”的帽子,类似言论我曾经也有过,当然我只是在文章里随口提了一句。当时曾有读者指出过的,但我并没有去仔细考虑其中的逻辑关系;直到卢克文翻车,才意识到这类言论容易产生的歧义——就算有恨国党在那边骂你,也不能说骂你的人就是恨国党。
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曾在《四十而立,归来仍是少年》那篇里说过,人难免为声名所累,知道你的人越多,影响力越大,招致的非议就越多,受到的限制也会越多。声名固然可以带来利益,却也必然伴随着是非。对我来说,要如何进行选择早已有了答案——假如挣点钱非得招惹是非,那我宁可不要挣这个钱。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我应该算是自媒体中的异类,很多人做自媒体打一开始就是奔着圈粉挣钱来的,而我这个公众号从2013年开号以来,一直都定位成个人博客在经营,有一搭没一搭地更新,也不是很在乎有多少人看,2020年疫情爆发之后才偶然发现居然能靠写公众号解决生计问题。由是之故,我对写公众号收入的期望值一直很低,觉得只要能够在非常时期养家糊口就行了。
公众号后台常有热心读者给我出谋划策,有的读者教我怎么变现,说我应该去各平台入驻,将文章视频化,增大影响力,年入百万在上海买房买车不是梦;也有读者则刚好相反,担心我出名了以后会走营销号蹭流量的路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写东西了。我跟他说,现在我恰恰更能安下心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了,因为目前写公众号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靠着公众号的赞赏我就能有相对稳定的收入。
我这一年多来吃的都是百家饭,读者们知道我被困印度生活不易,于是便持续地赞助我。虽说一个人也就给几块几十块,通过积沙成塔集腋成裘,现在一篇文章一般都能收到几千块钱的赞赏,偶尔甚至可以过万。所以尽管我一个月只发三四篇文章,却能够有2万多块的赞赏收入,应该超过了很多人的月薪。不过呢,大家也不用觉得很多,我每个月至少得写5、6万字,算下来每千字四五百块,并不算一个特别高的稿费水平,因此我对此还挺心安理得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每个月写出5万字来的;跟去年平均每千字一百块钱赞赏相比,收入水平增长了足足四五倍。
这点收入在印度完全可以过得衣食无忧,我太太跟我说她现在做梦都梦见自己是“有钱人”,想吃多少羊肉就能吃多少那种。所以大家会发现,我几篇比较高质量的三万字长文,都是今年写出来的,其中有两篇被刊登到了北大内刊上——这些成果一方面是因为对南亚的研究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发生了质变,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能够心无旁骛地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今年目前一共写了三篇比较满意的论文级别的文章。想不到我这个北大校门都没摸到过的人,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在北大内刊上发表文章
今年印度的第二波疫情对我来说是个转折点,那段时间我连续写了三四篇印度疫情相关的10万+热点文章,一下子涨了好几万关注,每篇都有上万元的赞赏,同时接受了很多次有偿的连线采访;微信上也有好些朋友觉得我身处人间地狱,纷纷解囊相助……结果五月份这一整个月,我的收入大概有12万左右,话说我这辈子都没在一个月的时间收到过这么多钱——但这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我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因为这太夸张了。我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赞赏的金额给调低了,最高一档38元——38块钱已经足够去买一本书了,一篇文章哪怕再好也值不了更多的钱。为了稳住心态我告诉自己——这属于特殊时期的意外之财,千万不要因此让自己的收入期望值提高。
挣快钱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人一旦挣过了快钱,就会否定劳动的价值和意义。本来你挣1万块钱一个月,突然有一个月走了狗屎运让你挣着了10万块钱,你是不是就会成天想着搞10万块钱?只要你10个月里面有一个月搞到10万块,就比你原来辛辛苦苦干10个月要强。这种贪欲几乎无人能够逃脱,有这么一种每个月挣10万的可能性放在眼前,要说自己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我一直都把写作的初心看得比钱更重要
第二,突然间来了好几万新的读者,这些读者并不了解我,大多数人都是因为看了我写的印度疫情热点文章过来的,所以他们可能会期望我一直写印度的热点文章。但事实上我最不想写的就是热点文章,因此必须要降低他们的期望值。疫情热度下来之后,我赶紧写了几篇历史宗教内容的长文洗粉——我不愿意因为读者想看什么就写什么,这样容易走上“流量粉”的邪路。为什么说“流量粉”是邪路呢?一旦靠流量吸粉挣钱,那么自媒体就不再是一个“创作者”,而会成为一个“内容服务商”。
有个做自媒体运营的朋友了解了我的后台数据后跟我说,如果我愿意把长文拆短了发,然后接广告的话,一个月5、6万收入没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他这番话的真假,在公众号接广告的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心动过,“不接广告”是我的底线,因为这关系到公众号性质的问题——唯有不去变现读者,我才有绝对的创作自主权,才不会丧失自己的独立性。大部分营销号自媒体实际上正是我说的“内容服务商”——按照读者的喜好有针对性地制作他们想看的“爽文”,再通过流量来变现,长此以往必然被流量粉所绑架,成为资本运作的一部分,丧失自己的独立性。某爽文公众号的工作人员就私下跟我说过:他们不需要写什么有深度的东西,一来这种文章他们读者并不想看,会掉粉;二来其实也写不出来。
所以大家别奢望有哪个自媒体既“有深度”又能成为“爆款”,这两者是不兼容的——“爆款”必须“肤浅”,“肤浅”才能“爆款”,文艺片的票房怎么可能干得过商业片。
第三,如果放任自己的欲望,赚了十万会想一百万,赚了一百万还会想一千万,永远都不会有满足的时候……这两天网上看到有个年入2000万的家庭女主人吐槽“入不敷出”,不管这人是不是故意“凡尔赛”,我只能说,哪怕挣到再多的钱,只要内心不满足,就永远是个欲壑难平的“穷人”。我现在的生活暂时已经不缺什么了,搞再多的钱,也是每天吃三顿饭睡一张床,何必为这些身外物费尽心机呢?在印度的生活,有时候真的感觉就像孔子所说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却不改其乐。就算通过做自媒体实现年入百万又怎么样呢?那并不是我想要生活。不是说我这人跟钱过不去,我只是明白钱会跟人过不去,挣钱都是有代价的。
千金散尽还复来
应该说我在自媒体圈子里是非常幸运的一个人,既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又生存了下来。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在最黑暗最窘迫的日子靠读者们的帮助熬了过来,这些帮助让我充满了感恩之心,会特别希望将读者的善意再回馈出去。既然现在我得到的帮助已经超出了我的需要,那为什么不分享给那些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呢?
实不相瞒,大家赞赏我的那些钱,除了生活开销、给父母零花钱之外、还了一些之前搞瑜伽学校借的债,还有一部分我都拿去帮助了其他人。比方说我基友一家被困在这边已经两年没收入了,去年把房子二次抵押出去弄了些钱;今年疫情仍然不结束,贷款还不上,银行发了通知要拍卖他的房子,于是我用存着准备买机票和回国隔离的几万块“回国基金”帮他把拖欠的贷款补缴上了。
神奇的是,9月4号那天东航突然放出了一批11月份直飞回国的机票,只要六千多块,我立马在东航官网订了一张11月1号德里直飞上海的机票并成功出票。东航的工作人员表示不一定会通航,我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纯粹死马当活马医,航班取消也没什么损失,万一能回来呢?因此我刚好一时半会儿刚好不需要“回国基金”了——大家看,这年头就是啥都没法儿计划,不去计划反而有惊喜。
谁没个着急的时候呢?
我太太虽然平时很抠门,但由于从小接受佛法的熏陶,在帮助别人的事情上倒是一直很支持我。生活在印度的这两年正好赶上疫情,简直看遍人间疾苦,实实在在见过太多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只要我们力所能及都会尽量去帮助他们。
比方说之前《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提到过的我太太那个会降神的好友堪卓玛,她虽然能对未来进行“预言”,却碰上电信诈骗被骗光了全部积蓄(这个事情我在《关于宗教的一些祛魅和反思》写过);
又比如我太太的闺蜜,去年她的第一个孩子死于难产,今年怀孕的时候确诊了新冠,现在大着肚子还要打两份工还贷款……我太太跟我讲了之后,我都让她转个几万卢比帮帮人家;
再比如五月底的时候,一直给我们楼道搞卫生的阿姨带着女儿过来借钱,女儿六月初有个什么考试需要5000卢比报名费(约合440人民币),她借的钱从她钟点工工资里面扣。她的钟点工工资不过2000卢比一个月,这得连着扣两个半月……我直接给了她们5000卢比让她不用还了——如果不是过不下去,谁会为了这点钱开口求人?
人碰上着急的时候,真的会被很少一点钱难倒,解囊相助个几千几百块钱就能够帮他们熬过最困难的时期,何乐而不为呢?这远比我自己花掉这些钱更让我有满足感——真正帮助他们的人也并不是我,而是所有那些帮助过我的人。
说这些,只是想表明我把金钱看作身外物的一种态度。我并非生来如此,早年也曾汲汲于多挣几个铜板,可能是最近这两年的世事无常让我看淡看开了许多——有钱有有钱的活法,没钱有没钱的活法,有钱固然比没钱能有更多的选择,但未必就会有更少的烦恼。套用一句老掉牙的鸡汤——知足才能常乐。
那我写公众号究竟图个啥呢?——以文会友。关于这个我之前在《四十而立,归来仍是少年》里也写过——只要你主观上愿意花时间读我这么长的文章,那你就是我的硬核读者,是我的知音和朋友,我很愿意无条件地把自己知识和观点分享给你。我当然不希望我交到的朋友是一群容易糊弄的人,所以我的首要原则就是绝不糊弄人。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讲的东西都对,也从来不觉得承认自己的无知有什么可耻——不对就改,不懂就学,固执己见觉得自己什么都对、假装自己什么都懂难道不累吗?何况世界上本身就不存在这样的人。只有保持自己的真实和理性,才能交到同样真实和理性的朋友。
同时,我并不奢望用文字去改变别人想法,我只希望刚好有同样想法的朋友读到这些文字。早年我也曾愤世嫉俗,也曾好为人师,也曾不懂装懂,也曾执迷顽固。一路走来,自己的观念有过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转变是被人说服的,总是因为经历或者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发生的转变。我开始明白:对一个人说一万句道理,不如让他自己去经历一件事情。每个人眼中的是非曲直,很大程度上受限于自己的经历和阅历,与人争辩并试图改变对方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徒劳。
我碰到自己不赞同的观点,首先就会去想,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观点?是不是他知道并相信我所不知道或不相信的事情?还是他不知道或不相信某些我所知道并相信的事情?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思考,总有些人容不下任何与自己相左的观点,会本能地通过诋毁对方来显示自己的“正确”。
因此,尽管这一年多来关注我公众号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公众号却是写得越来越不开心——码字本身并不太累,而是有些极端化的评论让人感到心累;同时文章被举报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写的时候每每需要字斟句酌,再也不能畅所欲言。
被污名化的“理中客”
我之前一篇文章里说过,这两年开始人们对异见的包容度越来越低,动不动就喜欢上纲上线,大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可能一般人对这种情况的感受并不算特别深刻,比如我以前就不大关心这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自从做了自媒体之后,站到了舆论的第一线,才能体会到自媒体作者需要承受多大的负能量。
我不知道究竟是一直都有那么多偏激的人,还是由于如今社交媒体话语权的下放让这些人有机会冒了出来。我直到最近被人骂“理中客”,才知道“理性、中立、客观”这两年居然被污名化了,这让我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仔细思考了这个现象后,我意识到对“理中客”的污名化,实质上是在给“偏激”正名。
将“理性、中立、客观”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狡猾的偷换概念,“理性、客观”是一种态度,而“立场”则是一种属性。比方说我作为“中国人”的属性是与生俱来的,在关系到国家民族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确实不可以“中立”,“中立”即背叛。卢克文这次的翻车正是因为他试图以中立的态度去看待宗教极端主义,而他忽略了宗教极端主义是不分国界的。
我认同在国家民族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能“中立”,那么在无关国家民族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保持中立难道有错吗?坚持理性、客观的态度难道有错吗?连带将“理性、中立、客观”一起污名化究竟居心何在呢?
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处境对“中立”有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衡量人的立场,立场的主观性是不可避免的。比方在谈到印度的一些问题上,就算我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维护中国的立场,也永远会有极端的人会觉得我还做得不够,可能在他们眼里中国跟印度必须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由于我的理性和客观,经常会遭遇一种十分魔幻的境地——一边有人说我是印吹,一边又有人说我是印黑;一会儿拥护体制的人来骂我,一会儿反对体制的人来骂我……因为在某些偏激的人眼里,你必须跟他们一样偏激,才是“立场正确”。凡是他们认同的就是“干货”,而他们不认同的就是“私货”。这些人的第一步是将“理中客”污名化,而下一步就会给各种极端思想、极端行为正名,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趋势。
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做到抛弃掉“理性、客观”的,因为我相信只有用“理性”的态度来看待问题,用“客观”的方式来分析问题,才有助于解决问题;像义和团一样举着大旗高喊“扶清灭洋”,真的能够让中国成为一个领导世界的国家吗?
这年头连“理中客”都能被污名化,大家可想而知,现在想要表达一些观点有多难,不管你亮出什么样的观点都必然会招致某一方的谩骂。
好几个写公众号的同行,都跟我有着相同的感受。公众号的精选评论功能的设计机制是好的,避免读者相互之间撕逼;但我特别不喜欢这个功能,因为必须去手动管理留言,想不看都不行。从读者的角度看起来,评论区可能一片和谐,其实负能量都是作者在承受。为了保证客观,只要言语不带攻击性,我会把正反双方有观点的留言都精选出来。可即便我已经筛选过了,有的朋友看了我一些文章的留言之后依然会来问我,怎么承受得了这么负面的评论?我说你还没看到那些没放出来的呢,那才叫可怕。
不做自媒体,就不会知道现在舆论形势的激烈,只有自媒体自己知道有多苦
已经把人逼到要“保护性拉黑”的地步了
有个朋友本来是个很平和的人,写了公众号之后最近戾气越来越重,心态让一些恶意留言给搞坏了——而且这种戾气会体现在文字里,从而招来更多的恶意留言,陷入恶性循环。卢克文后来那篇关于“恨国党”的声明,我完全能感受到他被逼得没方向的以致于心态崩坏的戾气——这就是成为公众人物的代价,也是我需要引以为鉴并自省的。
我很庆幸保持了公众号的独立性,可以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管理,今后某些文章我会考虑关闭评论功能。写作只是我从15岁开始就养成的一个习惯,我这个公众号不收费不卖广告也不求涨粉。我是一个“创作者”而不是“服务商”,我不为满足读者的需求而存在,读者对我来说是朋友而不是上帝。
人生在世吧,我觉得最难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真正意义上能够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功名就难有自由,而有了功名也难有自由,所以先要能够得到功名,然后还得放得下功名……试问几人能做到?像卢克文这样把自媒体搞得又是资本化又是工业化,在我看来简直是在给自己挖一个难以脱身的大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那就尊重每一种活法吧。
结语
经过这个事儿之后,卢克文工作室的团队也低调了一阵子,时隔两个多星期后才重新出来发文。
像卢克文这样的自媒体翻一下车,也算是咪蒙之后再次给自媒体营销的资本化运作刹刹车,毕竟一个千万级别的大号舆论影响力不亚于某些官媒,如此巨大的能量自然需要受点约束;另一方面,知道卢克文没有凉,我个人其实挺高兴的,卢克文固然有他的各种问题,但我更害怕一个连卢克文都容不下的社会。这个卢克文要是凉凉了,还会有下一个卢克文,但谁能保证下一个比这个更好呢?经常被人拿来跟卢克文对比的周小平和咪蒙,恐怕都还不如卢克文吧。
所以为什么我不开备用号呢?一方面是因为我相信我们这国家容得下一个小小的“随水文存”。公众号上的文章违规并不是多严重的事情,我在违规了N次之后总结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三观、立场的问题,这种有炸号风险,我基本上没有这个问题;第二种是因为提了某些不许提的禁忌,不管你立场如何都会违规;第三种是话题具有争议性,容易导致民意的对立,现在国家已经意识到社会撕裂的问题了,因此最近在提倡“新共识”。写宗教问题倒是并没有大家想象的敏感,只要不涉及传教就行,我写了那么多篇关于宗教的唯一一次违规是因为提了某些不能提的事情。
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是个佛系的人,你们看到我的公众号是有缘,哪天看不到了是缘尽。假设在某种极端情况下我的公众号真的被封,那只能说明这里不再适合我了。我过去二十多年写的文章被归零过两次,第一次是MSN space被关闭,第二次是网易博客被关闭,天也并不曾塌下来。我早就说过,写公众号只是我在非常时期的权宜之计,如今成天被人催更需要当作一种任务来写已经违背了我的初心,所以我说不定哪天又会回到2020年之前的佛系更新状态。不过呢,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高加索列国志”和“拉达克往事”这两个系列的坑先填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倘若连一个写字的地方都放不下,那又如何能够放得下其他的执着心,去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ID:ssmoshes),作者: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