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东莞乘着改革春风,吸引了大批“三来一补”企业落地,打下了很好的制造业基础。在“三来一补”加工业成就东莞经济奇迹时,东莞形成了以地租为主的土地开发模式,一种以租代征,由集体进行或主导土地开发,政府较少征地的土地开发模式(林辉煌、陈静,2021)。东莞以地租为主的土地开发模式,也塑造了东莞强村弱镇的形态。
一、强村弱镇形态
笔者在东莞调研的H村是典型的强村,村集体资产有16亿,当前年收入2亿元,村集体收入均来自物业出租。以集体经济为基础,H村集体承担了大部分的村庄治理和公共服务支出。其一,村干部和村工作人员工资,一年约2000万,其中包括治安队126人的工资。其二,村经营性支出5000多万。其三,村公共服务,购买社工服务70万/年、购买居家养老服务等支出。
村里不依赖于镇的财政支持和资源下乡,对村里事务拥有着较大的自主权。人事方面,村民选举村干部,村干部工资和绩效由村发,村里人事自主决定权较大。财政方面,村集体经济雄厚,不论是治理还是公共服务支出基本由村集体承担,自主决定空间大。事务方面,村内事务基本由村自主处理,行政性事务镇上考核对村影响不强。从村庄人财事三方面看,村庄俨然自成一体,镇政府对其影响较小,整体呈现出强村弱镇的样态。
强村弱镇结构中,强村是如何形成的?
强村的形成有赖于三种资源,一是土地资源,村集体掌握村内丰厚土地资源,拥有土地开发权。二是经济资源,村集体物业多、贷款能力强。其三组织资源,村组织能力强,组织架构完整,不需要镇的太多帮助。其中,经济资源和组织资源是在土地资源基础上生长出来的。
强村弱镇的结构会引发担忧,即村庄是否会成为土围子,使得政府难以进入和控制。笔者调研的H村,政府在村设有网格员,本是试图通过条线控制村庄,但实际上网格员为村庄吸收和利用,成为了村庄治理的工作人员。结果来看,政府的进入被村庄消解,但过程来看,网格员成为了政府与地方社会互动的新渠道。H村并非土围子,而是以开放的态度将政府要求与本村需要相结合的因地制宜。
二、政府如何进入村庄
网格员之外,政府还有其他影响村庄的手段和渠道。
一是合规化。H村集体想推动工改工,将旧厂房推了建新的标准厂房,以满足产业升级需要。在推进工改工项目时,必然要符合现有土地开发使用规范,包括用地性质是否合规、规划指标是否合规、用地红线是否合规等要求,即政府正在通过合规化影响村庄行为。
为何合规化能够成为影响村庄的抓手?这是因为政府合规化要求,比如土地使用开发的合规化的要求,超出了村自成一体的治理范围,非村集体可以解决,在处理这一类事情时需要和政府合作,以获取合规化发展的机会。土地开发合规化实质上是村庄发展权的合规化,关乎村庄的集体经济和分红能否增长。
二是技术路线。通过信息技术,实现对村的监督和渗透。比如卫片、技术监管视频会议等。H村书记表述,现今视频会议技术支持下,全镇村书记需要集聚镇政府听全国性会议,会议从中央开会到省开会、市开会再到镇开会,会议套会议,一套会议下来,实现会议精神从中央到地方的直接传达。
二是群众路线。合规化与技术路线之外,群众路线也是政府与地方社会互动的重要手段。东莞强地方社会形态中,富含着群众路线的基础,包括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如村庄的维系、集体意识的存续、村庄民主自治意识、良好的集体经济基础等。在H村,也会有镇干部定期走访、人大代表接待人民群众,到村帮大家解决问题,为村民讲解政策等,这些都是政府进入村庄与老百姓做朋友的重要依托。
综上,东莞政府如何进入地方社会,有三种方式。一是合规化,通过合规化要求控制村庄的发展权。二是技术路线,通过监管提醒村委,头顶之上还有眼睛。三是群众路线,通过知民心解民困与村民做朋友,在村庄渗透政府的影响力。
三、政府进入的限度
珠三角地区已经进入产业升级时期,如何为产业升级提供空间成为当前各界关心的重要问题。有学者指出,珠三角产业转型期,要强化政府区域统筹能力,规划推进村级工业园改造,为产业升级改造腾挪足够的空间。(林辉煌、陈静,2021)
增强政府统筹,意味着政府介入村庄的力度要加强,这个过程可能会影响到地方社会的存续。在珠三角调研发现,政府统筹与地方社会之间会存在几种可能。第一种是政府强统筹,地方社会被击穿,带来村庄社会解体或行政化。第二种适度统筹,给地方社会留自主空间。政府统筹基础上,留有地方社会发展的空间,是政府与村庄一起做大蛋糕的逻辑。第三种是政府弱统筹,政府进入地方社会阻力大成本高,或土围子村庄政府难入场,地方社会措施统筹带来发展福利。
广东南沙政府统筹力度强,整体性规划南沙各村土地征收和产业布局,但南沙政府并未一竿子插到底,完全击穿地方社会,而是保留了地方社会自治的空间及集体经济的存在,通过控制村集体提留拆迁款而不是一分了之,形成集体经济基础,使村庄得以延续,为村民提供公共服务和保障。村民整体生活舒适,父代子代之间、夫妻之间关系温和,教育内卷不严重,重视德育。村民个体不是直面市场,而是在集体保护中走向城市化,表现为一种温和的城市化。
而在东莞地区,村庄并不是名义上的村集体,是关系到村民分红、困难群体兜底保障、村民福利(医疗二次报销、居家养老)等的实体村集体。H村每年分红之外,还会为村里事实困难家庭提供帮助,助力他们的小孩上学;为村里购买社工服务运营党群服务中心,为村民提供公共活动空间和公共服务等,在分红之外注重为村民提供公共服务和村庄保障。有访谈者也提到工改工的必要性,村里最有发言权。
实质上,地方社会与政府之间不是零和博弈的关系,保护地方与政府统筹能力之间并不必然冲突。我们需要的政府统筹能力,不是击穿地方的干预能力,而是整体布局规划的战略性统筹能力。一种与中央战略符合,又因地制宜的统筹。因而,政府需要去平衡和协调,需要增强统筹能力,但不要去击穿地方社会,因为可能会浪费资源或激起地方社会的反抗和混乱。
政府统筹或有两条路径,一是合规化,政府逐步引导村集体分层参与工改工,共同推动产业升级。二是统合道路,不能镇一级批准了,材料送到市里却又过不了。
参考文献:
林辉煌,陈静.初始产业形态与土地开发模式——以珠三角地区为例[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21(02):39-5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走南闯北的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