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广州公布了凤和片区(康乐村、鹭江村)规划方案,备受关注的康鹭旧改再次成为焦点。一时间,几乎所有跟服装行业相关的人都在问:影响了整个广州制衣产业的鹭江村、康乐村真要拆了吗?
对于康鹭到底有多少居民,似乎从没有人真正“数”清楚过。多数口径认为康鹭聚集了大概20万~30万的制衣行业从业者,95%以上是外来人口,本地村民加起来不到5000人。
外来人口中,湖北、四川、湖南、江西以及浙江温州等地最多,尤其是来自湖北天门市、仙桃市、潜江市和荆州市监利县等地外来人口占据多数,因此康鹭片区一带又被称为“湖北村”。
随着一纸规划的出台,康鹭距离大规模拆迁改造又近了一大步,数十万人的命运也随之摆动,未来的康鹭,又将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这里可能是全国最大的招工市场”
“你在淘宝上买100块以下的衣服,如果寄出地址是广州,那么七成以上的几率是康鹭生产的。”活跃在短视频平台上的康鹭网红“服装匠人老刘”如此告诉我。
老刘正在做一个系列短视频,拍的是康鹭新招工广场的情况,这个广场8月份启用,代替了原本站街招聘的形式,大棚“有瓦遮头”。
新招工广场上,服装厂老板跟工人介绍手中的皮衣工艺
我来到新招工广场的是一个雨天,早上七点,现场已经人潮涌动。夏末的九月正下着不小的雨,广场内异常嘈杂。
工厂主们拿着各色衣服站在道路两侧,等待工作的人们从中间穿过,不时停下来细细看衣服的针线做工,双方比划几句,一桩买卖可能就此达成。
人们从五湖四海来到康鹭,又从这里奔向四面八方
这里也是市集,但交易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天的辛劳。
两位仔细打量衣服做工的年轻女孩
“今天下雨人少了很多,昨天光是上午就来了四万人左右。”海珠区人社局一位工作人员指着广场旁边的一排饮水机说:“以前都站在大街上招工,实在太乱了,现在我们给他们提供各种服务。”
一位当地人评论说,这(康鹭)可能是中国最大的短期劳务市场,“每天来市场找工作的就有几万人,你说我们村里总共有多少打工人。”
二、“我来这里赚钱,是因为这里能看到小蛮腰”
每一个来到康鹭的人都怀揣着不同的梦想
人潮总体繁忙又平静,但难掩某种躁动的情绪,人群中偶尔有人争执几句,就吸引周围的人聚集过去,伴随着更大声的起哄声,气氛开始变得紧张,保安们赶紧挤进人群把争吵的双方拉开。
对于打工人来说,长时间缺乏娱乐和社交的生活显然过于沉闷,让他们对一些能引爆激情的事件感觉特别兴奋。
到招工广场唯一目的就是挣钱,打上几天或者十几天的工,他们就能拿钱去寻找另外一段生活。
有些人混迹在网吧,有些人睡在天桥下,但大多数人在花完这笔短期收入后,又会回到招工广场,寻找下一份工作,开始下一个循环。
走过雨后街头的年轻人
每个出现在鹭江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不是每个来这里挣钱的灵魂都那么无趣。
“上次我在路上遇见一个阿姨,她说比起去白云的工厂,她更喜欢来康鹭打工,因为这里能看到广州塔,让她感觉自己生活在城里,我觉得她是一个对生活有追求的人。”
一起进村“采风”的同事忧子已经是康鹭的地胆(长期生活在本地,而对本地非常熟络的人),她和老刘带着我在如同迷宫一般的街巷里穿行,熟练得像一个村民。
忧子说,天气好的时候,能在新招工广场拍到广州塔,但显然雨天不是个好天气,我只看到层层黑云,几公里外的广州塔已隐入云雾。
在康鹭幽暗小巷中打羽毛球的孩童
三、是走是留,是给每个人的人生命题
跟着忧子和老刘的脚步,我们进到了一个制衣厂。在这里,老刘要给老板做一个“访谈”,这也是他的新栏目,“主要问问大家对未来的计划和期待,我相信这个视频一定会火”。
早上9点多了,但工厂里只有寥寥几个工位坐上了工人,老板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每天干到深更半夜,早上什么时候来无所谓,反正是计件工资。”
网红老刘正在访问史老板
史老板是个90后,他2007年来康鹭当学徒,2012年开了自己的工厂,算得上打工族中的佼佼者。
谈起新招工广场,他说:“我不太喜欢去那里招工,我这里长期工比较多,短期工的技术比较没谱,上次有个工人把我一批布都搞废了,最后闹到了派出所。”
“你的厂要是被拆了,你会有什么打算。”面对老刘的问题,史老板回答说:“我会在这里再找一个地方继续干,总会有办法的。”
面对这个问题,60后的老板龙哥显然有不同的答案。
“我已经看了新塘的厂房,康鹭的厂房一般50到70一方,那边才15到18一方。”龙哥说:“只要有车位有客户,你去山沟沟里开厂都可以。”
江西人龙哥2013年来广州,“洗脚上田”后来广州发财,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他的厂房有600平方米,算得上康鹭的“头部”,按他的话说,在广州也算是“连锁酒店”这个级别的。
龙哥来广州十年,靠自己的奋斗当上了老板
龙哥显然很有“觉悟”,他说:“我们这些来广州赚到钱的人,要感谢人家的包容,现在政府需要,我们就要配合,当我们不能改变环境,就要去适应。”
“拆迁说了好些年,这次是不是真的要拆,还要拭目以待,不要大惊小怪,先把当下的事情做好。”
四、媲美互联网大厂的收入,比广州塔更晚熄灯的生活
不过,龙哥的工人阿雄并不准备死心塌地跟着老板去其他地方。阿雄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熟练地车着手中的皮料:
“我跟老婆在这里干了三年,如果工厂要搬,我就不一定跟着老板走了,小孩子现在大了,也许我会回老家去陪读。”
制衣厂的工人阿雄和他的妻子
比起高学历打工人云集的996互联网大厂,制衣厂的劳动时间和收入都有得一拼。
制衣工靠计件工资,像阿雄这样的熟练工一个月能挣两万以上,但每天工作时长经常在十四五个小时。
每天晚上广州塔熄灯后,康鹭却依然灯火通明,零点后的康鹭比珠江新城还要光彩照人。
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外来工中的“临时夫妻”现象,阿雄主动聊起这个话题:“我们是俩夫妻都在这里,但这边临时搭伙过日子的也非常多,毕竟出门在外嘛。”
听到阿雄的话,他身边的工友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长时间埋头制衣的机械式工作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在网上,“我在康鹭踩缝纫机”是个热门话题,曾在此打工的人们用各种段子调侃这段生活。
孤独、窘迫、欺凌……异乡的生活总有许多不如意。
康鹭的街头,每一个人的生计都离不开制衣
今年上半年,南方人物周刊的记者以打工者的身份在康鹭体验生活并写了篇稿子,标题就叫做《生活在别处,反正不在康鹭》。
三十万双踩动缝纫机的脚,三十万在针尖上谋生的人。我总相信,无论在何处讨生活,他们都应该值得有自己更美好的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了不起的广州(ID:AmazingGuangzhou),作者/编辑/图片:陈陈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