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9月7日18:30，话题#野球帝怎么了 在抖音播放量已经超过1.6亿。这家短视频篮球领域人气最高的MCN公司，从上周末到现在忽然陷入一场合约风波，继而引发粉丝对野球帝的信任危机。
根据飞瓜数据显示，9月4日~6日短短三天内，野球帝主账号掉粉55.8万。
事件源起，是粉丝发现野球帝部分达人的MCN标识从账号页面撤下，随后抖音ID为“陈特_6”的用户在9月2日发文称9位野球帝早期签约的达人“真真确确退出了”，并直指野球帝给予达人不公平待遇。一时间，围绕野球帝和旗下达人的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在传言不断发酵几天后，随着野球帝微博9月6日发布公告，以及几位达人在9月8日凌晨通过视频集体做出回应，事件详情才逐步披露。
公告中提到，今年8月上旬，野球帝旗下签约的9位达人统一提出变更原合作方式的需求。两方在经过协商后达成了新的合作方案。根据变更后的合同内容，9位达人由原先作为公司员工、获取底薪+提成的收入方式，转变为自负盈亏，自行负责账号，同时按照一定比例向公司支付服务费用。
短视频MCN与达人之间发生合约纠纷近年已不鲜见，这次双方能够通过协商变更合同且继续合作，已属于此类事件中较好的结果。矛盾看起来得到了解决，但一场舆论风波过后，野球帝焦心的事情或许还在后头。
既患寡，也患不均
过往，达人与MCN公司的合约纠纷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基于利益诉求，即达人试图索取更高的薪资和分成收入；二是基于资源诉求，即公司未能给予达人约定的支持力度和资源，或者削弱、撤离原有资源后，达人不满意现状而产生矛盾。野球帝此次风波中，两类纠纷也许同时存在。
8月上旬，野球帝矩阵中粉丝数较高，同时也是签约时间最早的9位达人分批前往野球帝深圳总部，向公司提出了两种合同变更方案，两种方案都指向收入分成的改变。这是达人不满现有收入结构的明确表示。
▲野球帝九位达人向公司提出的两种方案
而在外界看来，资源分配的倾斜，也许同样是野球帝早期达人有不满情绪的原因之一。随着野球帝逐步发展，签约达人愈发增加，内容模式也从以前的剧情生活类内容，逐渐侧重篮球实战。
以“逐刻”系列为例，该系列内容为野球帝达人组建队伍，前往全国挑战各种球队，其中不乏今年CUBA总冠军广东工业大学这样的强队。比赛强度的提升，导致部分达人由于实力和定位差异，难以匹配实战需求，故而在这类公司核心项目上缺乏参与感。
此外，达人管理不善也会衍生矛盾。达人矩阵和差异化内容的建立，是野球帝的一大特色。然而随着达人数量的增加，如何平衡资源分配与不同账号发展之间的冲突，如何让达人管理工作令人信服，是野球帝管理层不得不面对的课题。
野球帝会对达人会制定不同绩效考核标准，然而此次事件中9位达人之一的郭洋在9月6日更新的视频中提到，公司将打扫办公室卫生作为自己的奖金考核标准，并表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虽然野球帝内容负责人张子沫公开否认存在这种做法，达人的不满已经无法消除。
经过最近数年的快速发展， 短视频MCN公司与达人的合作，既可以完全由公司内部从零开始孵化，也可以直接从外部签约有粉丝基础的达人，然后助其完善变现能力。通常认为，外部签约的成熟达人，会比从零孵化的内部达人更加难以管理，但野球帝的案例展示了另外一种情形。
一方面，外部签约达人因为拥有一定的账号运营思维和经验，会兼顾双方诉求签订更合理的条约；另一方面，孵化的达人由于与公司共同成长，初始合约很可能无法匹配达人走红后的利益诉求，反而容易起纷争。
野球帝曾经的签约达人“俊鸿”在9月4日的一场直播中表示，自己与野球帝合作期间，账号仍旧归自己所有；野球帝旗下达人“凯瑞图”也曾在直播中提及自己不需要坐班，不需要与其他达人在同一城市工作，是签约时就已经定好的。两人都在有一定知名度和粉丝基础后才与野球帝签约，他们的合约规定，显然与此次合约风波中的9位达人存在不同。例如赖益烨便在回应视频中表示，自己由于受伤不能坐班，有两个月只拿到了54.19元的底薪。
公司与达人争利，博一番价值高低
在这次的纷争中，野球帝或者说曾经的野球帝粉丝们成为很大的一股声音。9位达人可能解约的消息传开后，许多网友自发剪辑野球帝早期视频，并配上“真正的野球帝回来了”一类的文案，以声援他们。
但在9月6日，野球帝公众号更新推文《野球帝9岁了，帝哥想说的话！》，回顾了野球帝的起步与发展，并表示“从不否认达人矩阵的成功，使野球帝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但是，没有野球帝的持续资金支持和团队能力，何来达人矩阵的建立和运营？”文中还向网友发问：“就现在发生的事，你们说他才是野球帝，那我们是啥？”该表述似乎在回应网友言论。张子沫在自己抖音号“正趣果”更新的长文中也提到：“野球帝一直瞄准的都是素人，因为公司具备很强的运营及内容能力”。
MCN公司经营过程中很容易忽视乃至弹压达人的利益诉求，既是出于营利与成本管控需求，也是由于公司管理层往往会认为，是公司培养了达人，而不是达人助推了公司营利。无论是野球帝公众号推文还是内容负责人的长文声明，都在试图说明谁才是公司能发展到现在的核心原因，是创始人的奋斗、是核心管理层的布局、是商业模式的探索与建立，而非达人。
MCN公司与达人合作，正常来说会负责整个达人团队和账号业务模式的搭建，提供内容创意、账号运营、营销投入、广告商务乃至直播变现等资源。在一些合作案例中，公司还会配备专门的编导团队负责内容脚本，有些达人甚至连内容创作者都算不上，只需要配合出镜拍摄。
甚至某些情况下，抖音强大的算法，会给人造成走红轻而易举的错觉。“单条视频涨粉xx万”的流量神话背后，账号运营和变现逻辑容易被有意无意轻视，公司付出的沉没成本不太能得到注重。野球帝与几位达人重新协商确定的变更方案中，便可以看到达人“不再需要公司提供的编导、剪辑、拍摄等资源投入”的款项。
但这并不意味着达人的工作很简单。对于达人而言，为了让账号形成标识性的内容风格，必须充分挖掘自身性格特点，由个人性格与账号风格的混同，啮合出更为真实的账号人设，以便吸引粉丝。在经年累月寻找和确立账号风格，尝试为粉丝带来情绪价值的过程里，除了策划、拍摄时需要付出大量身心劳动，势必还要付诸情感劳动。
因此，尽管MCN基本承担着团队的运营和人力成本，甚至账号也可能归属于公司旗下，达人仍然会产生“账号是我的”之类想法，进而对账号的内容回馈和营业收入产生更高的心理预期。
当达人不满足现有收入，认定自身贡献的价值大于公司提供的薪资水平，或认为公司未能给予自己切实支持；而公司却认为达人的贡献不足以匹配其利益诉求，合约纠纷很可能一触即发。此时双方的博弈，实际上是对达人价值高低的认定存在差异。值得一提的是，在短视频这个特殊的领域，价值的高低，也许并不能简单用营收能力来决定，野球帝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内容价值与变现价值，鱼与熊掌孰可兼得
野球帝公众号推文和“正趣果”账号发布的长文，都反复提到商业化变现的重要性。“想要发展，就必须商业化。只有商业化，你才能拥有发展的资金。”商业化也是短视频MCN公司化运营必须注重的环节。一位MCN公司的商务负责人告诉懒熊体育，当一个账号变现价值不佳，即便内容再好，他也会认为这个账号没有价值。
据懒熊体育了解，野球帝目前签约达人超过30位，同时，公司的变现模式也不局限于短视频平台。此次涉及的9位达人是野球帝达人矩阵中粉丝量较为头部的几位，达人一旦离去，势必会造成阶段性的商务损失。不过看起来，达人矩阵的成熟、变现模式的多元化，使得即便部分达人出现差池，也不会真正动摇到野球帝的内容矩阵与商业模式。
▲野球帝的部分业务模型
不过问题在于，野球帝商业模式仍旧以线上流量作为核心驱动，而它最吸引粉丝的部分，是从早期内容一直输出到现在的“篮球+生活”的内容模式，是“快乐+热爱”的情绪内核。此次事件中，当达人表达出本人并不快乐、不被尊重的感受；当利益纠葛、隔空互怼的职场一面被公然呈现，粉丝的原有认知必然遭受强烈地冲击，会有受到欺骗的感受，继而取关。
尤为可惜的是，与达人达成了一致的协商结果，似乎并没能让野球帝安然度过一场内部动荡，在事件外泄发酵成舆论风波后，逐步变成一场公关危机。兄弟篮球、快乐篮球的设定经此一役在老粉心目中基本崩塌。野球帝的品牌故事，将面临重新书写的境遇。
历来的合约风波中，粉丝和大众很容易与达人共情，站在达人的一边。因为粉丝作为内容的消费者，尤其注重账号的内容价值。当然，达人即便获得了新合同，也未必毫发无伤。但要注意的是，舆论声援是把双刃剑，粉丝黏性始终与内容产出质量有关，单次事件中获得的声援与支持，除了加强账号与粉丝的情感黏度，同时也对后续内容和运营提出了更高要求。作为“刷脸刷人格”的特殊工种，达人面对舆论风波时的容错率，要比公司更低。
随着短视频直播电商的发展，短视频内容在MCN商业模型中的权重逐渐降低。根据飞瓜数据今年1月份发布的《2022年短视频直播与电商生态报告》，抖音货品销售的主要渠道是直播电商，其次是以搜索、商城为主的自然渠道，最后才是短视频渠道。MCN公司利用平台愈加丰富的变现工具和链路，可以逐渐解除对达人的过度依赖。作为达人，尤其是不参与直播带货的情况下，如何在更加商业化的平台环境中提高自身价值，也许是流量之后的又一层焦虑来源。
合同签订应慎之又慎
与一般劳动雇佣关系不同，MCN与达人的法律关系更加复杂，双方之间虽然具有一定人身依附性，但是往往很难被认定是普通劳动法律关系，更多是一种无名的普通合同法律关系，因此不能简单用劳动法的一些规定直接套用。
专注体育文化娱乐领域法律服务的广东卓建律师事务所丁涛律师告诉懒熊体育，一般情况下，达人初始阶段商业价值不高，缺乏公众影响力，与公司谈判中不会有太强的议价权。由于达人的成功具有一定偶发性，为了防止旗下成熟达人随意跳槽、解约，MCN和达人之间的合同通常会有一些高额违约金或人身限制、就业限制的约定
同时，MCN与达人的合约，通常与艺人和传统经纪公司签署的经纪合约相类似。法院一般认为此类的艺人经纪合约是一种兼具居间、委托、代理、行纪、服务、劳动、权利许可等多种性质的综合性合同。因其不属于委托合同，所以艺人/达人并不具有单方任意解除权。
因此，在签订合同时，双方应该开诚布公充分协商，尽量避免出现权利义务严重不对等的情况，也避免出现不合理的人身依附关系。
但这并非说明达人就一定处于弱势方。丁涛认为，对于公司而言也需要谨慎，订立过于霸道的合同属于饮鸩止渴。其一是会让艺人失去相应动力，不利于整个行业生态；其二会影响公司长期的口碑和品牌建设，甚至某些过于严苛的条款，已经涉嫌违反一些民法基本原则，以及垄断法、竞争法的法律强制性规定。以致于在涉诉时，这些条款并不一定能被法院确认法律效力。比如不合理的天价违约金条款，经常会因为缺乏合理的计算基础，往往很难举证证明其合理性，最终增加不被法院支持的风险。
账号归属问题同样不是一锤子买卖。丁涛告诉懒熊体育，司法实践目前对于账号归属的判例标准很难一概而论，倾向于一事一议。法院在考量争议账号归属时，会综合多种因素，其中账号的人身属性是较为重视的参考因素。一些案例中，即便合同已经明确约定了账号权利归属MCN，法院仍认为账号具有人身属性，判定账号归属达人。这些案例的共同点是账号都以达人名义开通或身份注册。有的法院在裁判理由中还提到，达人缔约时处于弱势地位、账号涉及部分达人或其亲属的相关信息等，故最终都驳回了MCN要求转移账号或确认权属的诉讼请求。
总之，合约纠纷在近年来几乎成为MCN与达人之间难以避免的问题。关键在于，达人与公司的合作模式并非只能一成不变，随着达人知名度和流量产生的商业价值不断累积，双方可以慢慢调整更新合作方式，诚挚交流，如一开始双方为雇佣关系，慢慢过渡到平等的合作模式，甚至未来可以是股权投资模式（双方互相持股合作）等。比起一些案例中斗到两败俱伤，实现共赢才应该作为双方的最终目的。
不管是短视频时代，还是更早之前，这样的机构与个体之间的纷争一直存在，只是如今它终于蔓延到了体育主题领域。某种程度上它是发展的副产品，在没有真正火起来的时候，这些问题可能还不被视为问题。而它在此时的出现，也给更多希望用体育角度突围的MCN机构贡献了重要而又及时的一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懒熊体育 （ID：lanxiongsports），作者：彭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