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当有陌生号码打进我手机,我都觉得是她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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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凿无疑地记得,我们第一次通话,是在一个初春的清晨。那时,我在补胎店当学徒,说是学徒,不过是干些力气活,然后领一些微薄的补贴罢了。
她电话打过来的那天,我正在帮师父洗内裤。铃声响起时,我恰巧看见店门前跑过一只老鼠。我擦净手,接通电话,说,请问是哪位?她说,您好,我是客服小黛,请问先生有资金需求吗?
多么清脆的嗓音,多么鲜甜的问候,多么肥美的春天。
我一手端着电话,一手捏着内裤,内裤在滴水,水顺着裤腿淌进鞋子里。我对这突然降临的天籁之音,表现得不知所措。思考良久后,我竟对她说,姐姐,你好。
她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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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后,我突然觉得,我或许早就认识她。
从我听见她声音的那刻起,她就已经出现在了我人生中的每一个瞬息。时间是一望无际的冰面,而她的嗓音却是久别重逢的刀,在我原本无可违逆的回忆中增添了一道道遥远的划痕。
我想,在我六岁那年,偷偷摘走我家门前那朵最先绽放的鸡蛋花的人,也许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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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里,我领取了打工期间的薪水,又对着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用以答谢学徒期间他对我的照顾。处理完这一切,我便走上了街头。春天来了。我看见路边的大树枝头泄出了嫩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但它真实地发芽了。
我满心欢喜,走在街上,将自己幻想成泥土味道的空气。我拨通她的电话,几秒后,手机传来她的声音: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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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下,是啊,是我太莽撞了,姐姐她从小就腼腆,我不应该这样冲动。我要慢慢来,我要跟她叙旧,我要让她慢慢想起我,就像我想起她一样。
于是我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是的,姐姐,我有资金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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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在早上十点半给我打电话,督促我递交资料,而我会趁机对她朗诵自己写的现代诗。我也会在下午四点过十分给她打电话,借口自己弄不到银行的流水,然后听她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获取步骤。其实,我哪有什么流水啊,我连银行卡都是借舅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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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天,她又打电话过来,说,先生,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是黑户,或者是逃犯,但没有关系,我这里也有借钱的路子,你可以替人背债,或是干脆来玩地下彩。我说,姐姐,也许我该去找你了。她说,利息不高,我觉得你能把握住。我说,你发个地址给我,我明天就来。她说,曹尼玛的,我忍你很久了,滚吧你。她挂掉了电话,我再打过去,便提示手机已关机。
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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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前几天,我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消息,上面写道,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现在在新加坡有了新工作,我给您发地址,您可以来找我了。我马上就回道,好的,姐姐。
姐姐好像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