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一个贵州人聊天,聊不了两句他就要敬一句神明,问候一句苍天。
比如,你说今天天气真差;贵州人听到了就会说“天,菩萨,这种天气你也嫌差?”
天气是贵州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就像伦敦。在那里生活,有时早上还是晴天,午饭一过云就压了下来。
要不了多久雨就碎成小溪淌在街上。贵州人看见了就会说,“地爷勒,这个路怕是拿给鬼走的吧。”
地爷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里是贵州,一个诸神降临的地方。
贵州的语言体系总体上属于西南官话,但受到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居多,继而就演化出了方言中对于各派神明的敬仰。
在贵州民族的语境里,神和鬼的界限并不分明,神和鬼都有善恶之分。神仙也会和人做对,恶鬼也能天降甘霖。
所以在贵州,有时说你是神,反而是种诅咒。有时说你是鬼,多少也会跟褒义沾边。
我的贵州朋友就常常称呼我“神灯”。见文思意,我知道这是对阿拉丁传说的临摹。
每次他们一说,我都姑且把这算是一种他们对夙愿的寄托,以及对我的褒奖。让我意得志满。
有一次我去凯里那边的一个朋友家相亲,刚进门,她的母亲就送上一句,“我热你屋仙娘,你是哪样鬼都往家带是吧。”
这里的“仙娘”其实是苗族本地巫师的代称,你骂人家的仙娘,等于是咒了人家道统,是句狠话。但我不懂,我以为在夸我帅。
我还有几个在广东生活的布依兄弟,他们对狗的理解也和我有着出入。和他们相处时,你可以和他聊狗,和他养狗,甚至吃一场狗肉。但你不能骂他是狗。
布依族的传说当中,粮食种子是狗从天上带下来的,狗是有神祇的一个物种。你说他是狗,他只会觉得你认为他有了神性,是个不世出的布依。像一种功德。
贵州地处西南,在贵州生活绕不开山。山连着山,翻过一座山又到了另一座山的山背,山背上驮着四十来个民族。虚无的愿景自然也就变得多彩。
即使如今有了高铁,每一次去贵州还是要上山。高铁从北盘江大桥驶过,就掉进了群山的包裹。你抬头是看不尽的高山,低头就是山拦住的每一个群众。
群众想要出山,就难免先在语言里体现一点希冀,发一点火。只是贵州的山太高,发了火,山外也听不见,只能自己捱着。
我老家那边就有一个从贵州毕节嫁过来的婶子,她的乡音早已被蜀地抹平。只有嘴里的信仰从未间断。
婶子三十二岁,小叔在深圳打工。每次我去婶子家里,婶子爱惜的眼神总会变成一句“菩萨,你那个叔一天倒二不着山的,当年要是我先遇到你,天王都要下来敬酒。”
我对婶子说,我不认识天王,我只认识你,你就是我的菩萨。
后来,婶子和小叔离了婚回了贵州。我也就失去了在言语上也得到信仰的机会。
今年过年时我想过要去贵州找她,用我们四川的诸天神佛给她送去问候;但时运不济,临近春节我就复发了后庭的一些顽疾。
躺在东大医院病床上几天,我对菩萨的数次呼喊才让我明白,原来婶子从未离去,贵州也一直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