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吊诡的是，现如今扒扒各大社交平台，不仅东南亚留学中介遍地都是，大量年轻人也正在跃跃欲试。《2022中国留学白皮书》中提到，截至目前，我国至少有近10万名留学生活跃在东南亚地区，并且人数还在逐年攀升。在联系上一家号称可以做东南亚留学全案定制的机构后，我只是对中介老师试探性地表达了一下对“水硕”的犹豫，就有了开头的那段对话。随着了解的深入，我才发现，事情远比想象复杂得多。
一是费用低；二是语言要求不高；三是毕业难度相对较低——这些针对东南亚“水硕”的刻板印象，换个角度看，其实也是一种优势。相比于英美留学一年几十万的学费，隔壁泰国和马来西亚留学普遍亲民，学费（一年3万上下）+生活费综合下来一年“只“需8-15万。听起来，仿佛你和家人在黄金周少旅一次游，都能省下足足一整年的学杂费。而且对于本科的入学要求也不高，基本只需要提供毕业证、语言成绩和不低于3.0的GPA。
（《我不是药神》剧照）当然，学校质量也不差，才称得上是一个高性价比的存在。而一部分东南亚学校的国际认可度，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糟：目前，中国留学网认证了东南亚的10个国家、共399所院校；其中新加坡15所、马来西亚98所、泰国85所；至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南洋理工大学、马来亚大学更是全球百强学校。
陈妍（化名）的本科是国内一所211大学，学历并不差，成绩也都是良好；目前，她已经在马来西亚一家排名比较靠前的学校读喜欢的传媒专业——按照2024年的QS排名，该学校足以对标国内的985南京大学。但即使如此，陈妍表示，拿着这样的文凭，回国也总免不了尴尬——她本人并不打算毕业后在当地工作；中国教育部认可学历，但在社会面还是不怎么认可。说白了，在一般人眼中，只要是去东南亚国家读硕士，怎么听都像是去读了个“野鸡学校”。
（学费、生活费低廉的泰国，不仅吸引了中国游客，还吸引了中国留学生。/unsplash）“很多人觉得东南亚的学历比较水，我觉得可能跟鱼龙混杂的中介市场有关系。我申请学校的时候，就差点被中介骗。“部分东南亚留学中介打着“包通过、包毕业、包认证”、“不用出境、不用发文章、不用答辩”的宣传广告，无疑加深了大众的刻板印象。“但根本不是这样！”一提起这些广告，电话里，陈妍提高了声调，“但凡QS排名前200的高校，就没有这么宽进宽出的。我也是碰壁好几次才找到一个靠谱中介。”
然而，更多的时候，混文凭，才是东南亚留学生最直接、常见的诉求。“求一个全日制水硕。好录取、学制短、好毕业，国家认可双证。”在社交平台上，有不少人这样直抒胸臆，他们希望用最小的成本来换取一个硕士学历的身份。还有的网友更加理直气壮：“那些花了几十、上百万出国留学的人，有多少也只是风风光光地出了趟国，划水学了个ABC而已嘛。“ 、“难道在国内读个二本民办研究生就不'水'了？”
就在去年，一首欢快魔性的《水硕之歌》蹿红2022届留学圈，这首歌最初在抖音上由一位留英学生所编，“远渡重洋上水硕，不如三本和专科。可我觉得还不错，一年生活我是快乐多。”引起了不少东南亚留学生二创，作为BGM把自己的留学生活剪成短视频。毕业于一所不知名双非学校的佟彤（化名），现在正在准备春季申请，她直白地告诉我，“要不是‘水’，我还愿不来呢”。对佟彤而言，在东南亚留学，相当于花1年半时间和15万人民币，便能拿到一张考公、考编、落户和进国企的入场券，“简直不要太划算”。这样的好事，听起来仿佛十分容易。难道，东南亚水硕，已经成为最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捷径？
中介的话可能有猫腻，但实打实的数据，足以证明东南亚留学的火爆：以马来西亚为例，官方发布的留学数据显示，2022年第二季度国际新生比2021年同期增加40%，总数达到9123人；其中来自中国的有3949人，比2021年同期增加了49%；而这种趋势已持续数年。至于难度更大、认可度也更高的新加坡，录取人数更是逐年增长，2022年就读硕士项目的学生人数比2021年增长了12.8%。某知名教育机构去年发布的《中国留学白皮书》也证实了这一点 ——东南亚国家受到留学人群的欢迎，呈连年上升的趋势；其中，马来西亚、新加坡的涨势尤为明显。
开头的那家留学中介，这样向我描述这一群体：大多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本科学校一般，但也不愿躺平，还想往前冲一冲。“尤其是今年3月份，考完研后来咨询的人特别多。”陈妍正是考研失败、而后转战东南亚硕士大军的一员——因为新冠原因，发挥失常的她并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但一想到同时备战4科的痛苦，陈妍挣扎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东南亚硕士的认可度不高，但我真的不想卷了。”
（《短剧开始啦》剧照）陈妍的情况，无疑是一个庞大群体的缩影。这两年国内考研，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卷到了白热化阶段：2023年，全国考研报名人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474万人，但录取率只有16% ，这意味着超过300万的考生，最终无缘上岸。“三战”及其以上的考生都并非罕见，甚至本科985“逆向考研”双非院校的案例，也屡见不鲜。对比起来，成功上岸马来西亚名校的陈妍，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幸运。实际上，正是去年湖南邵阳学院高价引进菲律宾博士的“出圈”，让陈妍意识到了这一捷径：“那时候我就回过神儿来了，抢先抄近道的人太多了。”
同时，陈妍也并没有否认，出来读研是为了逃避就业压力。毕竟，对于她这样的小镇做题家来说，提升学历，是解决职场迷茫和职业瓶颈最有效的手段。“本科一般的简历，我们都不会给到用人部门，直接就给筛了。”一位国内二线大厂的HR说：“满足QS200或国内211/985要求，我们就会快速跳过具体学校背景，去看求职者的实习经历，后者才是简历的重头戏。”
在这种情况下，考公务员、考取编制，则代表了当下应届生们对于理想工作的期待、稳定和可持续。佟彤的父母曾托关系在当地问了一些体制内工作，对方却几乎都要求硕士学历。家人便开始催佟彤考研。但从一开始，佟彤就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知：抛开难度，光是学制，普遍1-2年的东南亚硕士的性价比就比考研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我最关心的，就是能否被中国留学服务中心认证。”水硕，再水也是硕。只要是被国家认可的硕士学历和应届生身份，就足以满足考公、考编、大城市落户的硬性条件。
更何况，通往泰国、马来西亚等国的留学之路，本身就不算曲折难行。今年以来，虽然随着中国留学生服务中心加强审核，以及网课时代的结束，以往的一些“成功”手段已经失效。但出于经济利益的考量，东南亚院校也想吸引更多的中国留学生，抢学生的方式五花八门：提供欧美院校交换机会、合作办学、期刊上发论文配额，堪称“双向奔赴”了。佟彤提到，在咨询中，她了解到有一些东南亚的中文硕士项目，会提前给到学生英语卷子，练好了再去考试；而交谈中，留学中介也悄悄告诉我：有的学生雅思成绩实在不行，或者不想花精力考试，也有一些“出分快，好拿分，好造假”的办法。总之，“只要肯交钱，肯申请，都能有学上”。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不少在国内考研失败、被英美等国家拒绝的年轻人，终于在东南亚顺利“上岸”了。
一圈聊下来，我发现知'水'读'水'、为了留学而留学，确实能够代表很多为了获得更多机会成本的东南亚留学生。而东南亚留学火爆，无疑映射出了国内学历贬值的残酷真相。与几年前乃至更早年相比，现如今，混文凭已经成为一件可以被公开讨论、不需要有丝毫羞赧的事情。而“为了出国而出国”的怀疑，也不该只聚焦在像东南亚这样低门槛、低费用的目的地，而更应当抛向所有留学生群体。无论是逃离16%的考研录取率，还是希望获取一张通往体制内的入场券 ，这些都是为了“学历”，而非“学术”考量。
但究其根本，当“水硕”们回国后，还是要面对一个朴素的供求关系问题：海归越多，在劳动市场等评价体系中，海硕必然越来越“水”。尤其是在海归就业已经不是特别优势的现在，入场留学越来越像一个惯常的程序，而不是超级加分项了。“东南亚的申请肯定会越来越卷的”，一名头部中介机构的老师表示：“目前还不怎么看本科背景，主要是本科成绩；但是像世界排名60多的马来亚大学，可能明年就会卡211/985了。”“这很正常，人多了，学校自然也挑起来。”
当昔日的“鄙视链底端”也变卷了，有需求的留学生卷向”更底端“的国家——阿根廷、白俄罗斯、蒙古、智利、埃及等等等的未来，还远吗？而在这个人头攒动的世界，无人能确保自己能一辈子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