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思想钢印 (ID:sxgy9999),作者:人神共奋,题图来源:《华尔街之狼》
风险偏好是一种信心和预期
风险偏好本来是一个投资领域的概念,指为了一定收益,你能承受的波动性。牛市你敢满仓操作,没来得及研究的标的先上车再说;到了熊市你不断降仓位,反复研究标的,估值腰斩再腰后还是不敢买,其区别就是风险偏好的不同。
风险偏好这个词也可以从投资领域引申出来,指一个人愿意承担风险的态度,不仅是理性的计算,也是一种信心和预期。
消费者过去存够了钱才会买车,现在有一半的钱就想贷款买车,背后还有一个原因,收入是在不断增长的,你预期未来能负担甚至提前还清贷款,这就是风险偏好提高。
企业赚了钱,以前是扩大生产,现在是降低贷款,预期是市场越来越差,赚钱变难,这就是风险偏好降低。
股票上涨,投资者赚到钱,进一步提高仓位,亏了钱就想降仓位,这不符合价值投资的原则,但符合心理。
这篇文章的核心观点,我之前在《一月市场流动性之谜》等系列文章中写过,当时是为了分析流动性与风险偏好的关系,近期重读此文,忽然觉得应该从“风险偏好”的角度,去理清消费者、企业、投资者(银行)和央行这一系列经济角色之间的关系。
投资是企业的风险偏好
企业赚了钱,利润可以用于:
A:分红或还贷款、B:先放在企业账户上、C:多买材料多招人多生产、D:投资固定资产,扩大产能
风险偏好排序为:D>C>B>A。
企业运营是一个连续的过程,有很多沉没成本,有很多固定开支,很多时候,就算亏损也要继续运转下去,所以判断企业的风险偏好最重要的贪心算法就是——固定资金投资规模。
投资者对企业基本面的分析有一个“永恒的死角”,我们只能分析过去的产品和业务,但CEO永远要面向未来进行新的投资:产能不够用了,产品没有增长空间了,消费者的需求变化了,行业竞争者找到了更具性价比的技术方案或商业模式,等等。
中国最具全球竞争优势的大多是中游制造业公司,差异化不明显,更多靠成本和性能优势,持续地投资是对这一优势的保护,包括规模优势,包括升级产品,包括率先进入新细分领域,所以中国经济呈现明显的投资驱动。
由于未来的高度不确定,投资不仅仅是一种风险收益比的理性计算,也需要相当程度的非理性的“风险偏好”:
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容易夸大过去成功中个人能力的部分,忽略时代机遇的部分,从而产生过度自信;而管理者的薪酬、行业声望与所在企业规模直接相关,更倾向于扩张规模而非增厚利润;
还有“囚徒困境”,最好的竞争是大家都理性投资,但如果同行加大投资而你没有,你就会被边缘化。所以,即使明知未来产能会过剩,宁愿恶性竞争,也不能让对手一家独大。
企业投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贡献GDP,对于政府而言都是好事,但只有能带来利润(确切地说是现金流)的投资,才会给企业和股东带来回报。
GDP高增速时代,且大部分行业的集中度比较低的时代,新业务投资的胜率较高,所以,行业增速10%,企业大举扩张做到连续几年100%,无视行业的基线速率——也唯有如此的企业,才能成为行业龙头。
但到了GDP的低增速时代,大部分行业的集中度都已经提高,投资的胜率较低,行业的“基础概率”就很难突破太多了。
前段时间有一篇文章很火,大意是说中国的企业家正在“躺平”。
所谓“躺平”,当然不是躺平不干的意思,落到经营层面,就是固定资产投资下降、新业务战略更谨慎、降低负债率、降低应收款,更注重利润而不是市场份额,分红增加……
对于国家而言,这将直接影响GDP增速,影响就业,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企业家而言,只要消费不“躺平”,就不会真正“躺平”。
虽然推动经济发展的有出口、消费、投资三驾马车,但政府投资是短期刺激,这两年的需求是出口一枝独秀,但疫情之后,全球供应链“去中国化”又将重启,都很难给投资者预期。最终都还是要靠消费和与之相关的企业投资。
消费是居民的风险偏好
关于过去二十年房价上涨对消费的影响,历来认为有两种效应,一种是“挤压效应”,房价上涨,导致房奴的负担加大,压缩其他的消费开支;另一种是“财富效应”,因为房价上涨,导致你觉得自己的财富增加了,从而更有消费欲望。
很多人认为“财富效应”只是一种幻觉,房子作为生活必需品,你并没有实际增加财富,也没有增加消费,但这一观点忽视了一点,消费并不是完全理性的,如果感到幸福你就买买买,如果人人理性,那整个社会消费支出至少有一半是不必要的。
《绝望主妇》有一句台词:“说钱买不到欢乐,那是富人怕穷人暴动而撒的谎。”在消费的世界里,有阶级但无斗争,消费者失去的是钱包,得到由品牌、广告商、社会氛围共同构建的天堂。
从房价上涨的这二十年看,“财富效应”超过“挤压效应”,原因在于,中国人买房大多还是量力而行的,“挤压效应”往往只是买房的最初一两年,之后就会边际递减,而财富效应是持续性的,房价越涨,这效应越明显。
所以说,消费的非理性特征,代表了居民的风险偏好,包括重要的两个宏观指标,一个是CPI、一个是社零数据,一个是价、一个是量。
房价的“财富效应”是之前支撑消费的重要力量,如果失去上涨预期,消费者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适应这种“财富效应”消失,消费领域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挤掉过去CPI和社零数据中非理性的一部分。
估值和仓位是投资者的风险偏好
投资者需要处理的经济信息可分成两类:
第一类是具体企业的信息,来源于投资者在企业调研得到的信息(更多是大的研究机构传递给投资者的间接信息)比如:
供应链:上游供应商和下游客户的供给与需求意愿
企业:企业自身的投资意愿、技术变革、产品创新
竞争:市场份额与竞争对手(很多信息都是从竞争对手处得到的)
第二类是市场整体信息,来源于数据和政策,包括:
宏观:金融市场利率、总量与结构、增速等
行业:行业的供给与需求
市场:当前市场的流动性、风格偏好、估值水平
第一类是微观信息,是感性认知的、碎片化的,第二类是宏观信息,是理性推理的、数据化的。这两类信息都直接决定了投资者的风险偏好,后者影响总仓位和估值接受度,前者影响的是仓位的结构。
理论上说,这两个信息是一致的,但实际上,投资者对宏观数据的变化常常反应滞后,对企业生存的经济环境的预期却反应前置。原因正是在于对大盘的判断是抽象的、逻辑的,对企业的判断是具体的、可感知的。
这个认知的时间差,常常造成宏观与微观的冲突,根据自己的某些经验和逻辑,判断对大盘的看法,决定自己的股票仓位;再根据个股调研的基本面,决定仓位分布。
当然,最终宏观和微观还是会趋于一致,投资者总体风险偏好与企业的风险偏好一致,而企业的风险偏好又取决于消费,最终,投资者、企业、消费者的风险偏好形成共向的螺旋,一旦形成就很容易自我强化。
唯一能打破这个螺旋的,就是央行(包括财政)。
大家敢不敢冒险,就是央行的风险偏好
央行要控制金融风险,又要稳定经济,所以,它的风险偏好与“投资者、消费与企业”相反,要在众人恐惧时贪婪,在众人贪婪时恐惧。
体现央行风险偏好的是货币供应量,偏好提升就是宽货币,但问题在于,央行与“投资者、消费与企业”这三大主体没有直接接触,只能通过商业银行的力量。
商业银行也有风险偏好,就是信用,指标是各种社融数据。
问题在于,央行的风险偏好与商业银行也是相反的,银行和企业是一致的,企业不敢贷款的时候,银行也不敢。
这就导致央行的货币政策有一半时间是失灵的。
央行的货币调控有一个“拉绳子”和“推绳子”的说法,收紧流动性就像拉绳子,政策立竿见影,银行只能减少贷款,加上这个阶段一般都是经济过热期,收贷款也比较容易;
但放水就不同了,就像推绳子,政策到了商业银行这一头往往就执行不下去了,这个阶段一般都是经济下行期,好企业不愿投资,反而减少贷款额度,想贷款的企业都是用负债饮鸩止渴,银行又不敢放,一直要等到绳子那一边的实体经济风险偏好回升才会有用。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量化宽松,2008年的金融危机后,美联储的风险偏好高,但银行的风险偏好低。量化宽松是以极低利率,通过购买国债等中长期债券,绕过银行直接向市场注入大量流动性资金的干预方式,以鼓励开支和借贷。
信用与货币常常不同步,给宏观判断带来困扰,从2018年以后,这个成熟市场常见的现象在中国也越来越明显的。
那为什么2018年以前并不明显呢?
哀莫大于心死
我认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人拥有全球最高的风险偏好,敢投资,敢创业,敢消费,这让央行的每一次宽松政策都会很快见效,并且常常出现“一放就乱”的情况。
所以央行的货币政策基本上是以谨慎的原则为主,“稳健”是最常见的词,“从紧”的词频远远高于“宽松”,连“合理”出现得都很少。
再加上欧美社会天然不惧社会动荡,他们的社会结构更倾向于“自组织”,有很强的自我修复特点,但我们的社会组织更加刚性,天然对容易引发社会动荡的因素有高度警惕,调控上更加稳健,但弱点也在于容易扼杀社会活力。
然而,中国人并非天生就风险偏好高,更多的是改革开放几十年来解放生产力,不断出现的创富神话,让我们拥有了更多追求梦想的勇气,再加上巨大的人口红利、阶层流动和财富阶梯,打开大部分居民的财富上升空间。
这种千载难逢的环境当然不可能持续,风险偏好不可能持续地增加,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进入不敢消费,不敢投资,不敢负债的资产负债表停止扩张的状态。
我记得2022年1月,央行有一次表态“及时回应市场的普遍关切,不能拖,拖久了,市场关切落空了,落空了就不关切了,不关切就‘哀莫大于心死’,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不幸言中的“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过去的消费者、企业和投资者的风险偏好很高,所以央行和政府的风险偏好一直不高。今天的消费者、企业和投资者的风险偏好形成了一个下降的螺旋,那么政府的风险偏好就一定要提高,要用更激进,更大胆的宏观政策,走出过去宏观政策的窠臼。
央行不需要很高的风险偏好也能自如地进行宏观调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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