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网上冲浪时,学到了一个新词:性缘脑。
它的意思是:性缘关系凌驾于其他关系,比如我们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亲缘、友缘、同事关系。
同时,性缘脑强调一种异性恋霸气的语境。
比如,总是不自觉把异性代入潜在伴侣的角色,“脑中冒出 ta 适不适合谈对象的念头,甚至给对方打分”。
“年轻人看到异性就开始分析对方是否适合做对象,年长者看到年轻人就盘算 ta 适不适合做自己晚辈的对象”。
▷ 这个帖子原 po:原来性缘脑才是社会主流
但“性缘脑”并不是某个个体的错,而是一种父权制下的性别处境。是你即便不主动去缔结性缘关系,也可能遭遇的文化环境。
可以想见,它的用法趋于贬义,甚至比“恋爱脑”还要更臭名昭著一点点。
对于受到“性缘脑”影响的个体来说,这种思维可能带来的问题是:
因为你的关系优先围绕性缘来构建,将朋友、同僚等关系列为其次。你可能会将同性视作潜在竞争对手,而将异性视作潜在候补,所以难以发展出多样化的、真诚而亲密的关系。
我想到前段时间,鲁智深在《水浒》里面的一个搞笑 cut,被网友翻出来说他真的没有什么“性缘脑”。
背景梗概是这样:鲁智深打死了镇关西,让金翠莲免于被强行纳妾。翠莲感激他,于是问:恩人,奴家该怎么报答?
——按照时代的套路,她在这里暗示自己想要以身相许。
然而鲁智深答:四海之内皆兄弟,还谈什么报答。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要不然洒家便与你结拜为兄弟。
之所以说鲁智深没什么“性缘脑”,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1. 当他看到一个异性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性”,而是“皆兄弟”。因为在他心中最珍贵的感情,就是结拜之情。影视和小说中存在很多类似的情节:
男子帮助女子后,因为女子是善良的,所以她要主动回报男子。怎么回报呢?用自己的身体。
就像弹幕中普遍认为的那样——人家明明想要以身相许,你却要跟我拜把子。
这就是我们讨论过多次的,女性身体“被性化(hypersexualized)”的文化潜台词。
放到今天,这种剧本一定会被按在地上捶爆。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性缘中心”的思想依然随处可见。
(举几个编辑们亲身体验过的例子。为了清楚地传达,我写上了为什么这是性缘脑,以及合适的做法)
有天我上班时,心情特别好。同事经过开玩笑说:“气色这么好,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为什么是性缘脑:一个女性的快乐,被首先假设和“被男性所爱”有关。
正确的问法: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
公司招人,但在招聘描述里面,部门吸引力被写成“平均颜值 9 分的单身小姐姐”。
为什么是性缘脑:“单身”超越了它的字面意思,单身被等同于“可撩(accessible)”,使它在注意力中被贩卖。
正确的做法:好好描述下公司究竟能提供些什么。
部门团建爬山,我膝盖不好说不去了。一个不熟但试图追我的男同事:“我妈不喜欢身体不好的儿媳”。
为什么是性缘脑:将异性代人“性客体”的角色进行评价,而无视对方的意愿和感受。
正确的做法:别说。
有人说,这不就是开开玩笑嘛。
在听者立场,ta 可能一笑了之,也可能感到不适,或进行了“不适的内化”。
一些人深受其害,另一些人却不以为然。性别暴力的泥墙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浇铸起来。
2. 其次,在“性是第一吸引力”的性缘观念中,鲁智深却主动走进了 friend zone——我想跟你拜把子。
只要你搜搜什么是“朋友区(friend zone)”,就能知道现在的人有多害怕听到“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这句话。
它用来形容在一段关系中,一个人希望与另一个人建立浪漫/性关系,而另一个人不希望。基本=好人卡,拒绝性邀约。
人们害怕“被发好人卡”。因为在两性关系中,“好”可能意味着大胆、勇猛、性感的反义词,而意味着“可支配、软弱、可预测、无聊、缺乏经验和没有吸引力”(Herold&Milhausen,1999);
另一方面,“好人”也经常被看不起。因为这是对其男子气概(性魅力)的否认。按照性缘脑的固有观念,男女之间的友谊是虚幻飘渺的东西,友谊是远远不够的,异性之间绝不会有纯友谊存在。
澳大利亚的心理健康网站 ReachOut.com 认为,刻板印象中的“男帮女”有一层微妙联系:当一个男性帮助女性做事,他就是对她“有意思”——且这几乎等同于“性意愿”,他应该被回报“性”。
在这种规训下,男性也是受害者。
社会学家 Pierre Bourdieu 写道,男性看似拥有的“性特权”是一个陷阱。这种特权意味着永远的压力和紧张,迫使男人在一切场合展示其男子气概,有时甚至发展到荒谬的地步。
观点举例:“追女生的办法就是帮她干活。喜欢她,就帮她干活,非常喜欢她,就帮她干许许多多的活”。
之前有一个极端新闻事件:在路边帮一个女性推车后,要求性侵她作为回报。
蒙特克莱尔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 Jesse Marczyk 指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需要质疑利他主义者的动机:
“如果利他主义者仅仅是为了得到其他东西(比如性),并且期待的回报被认为比最初给予的东西更有价值,我们可以把表面上的利他主义者(ostensible altruist)定义为剥削者或骗子。”
从这个层面上看,鲁智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他只是单纯看不惯地头蛇欺负平民百姓。鲁智深并非表面的利他主义者,而是一个真正的、没有性缘脑的好人。
3. 不过,鲁智深也有自己的刻板印象。
比如他有句时代意味很浓的台词:哎呀,你(翠莲)这么短的头发,怎么好见人呐。
以及,“异性之间绝对不能拜把子”的说法,也存在时代局限。
现今的心理学家认为,“异性友谊”有 4 种类型(Guerrero 等,2005):
柏拉图式(strictly platonic)友谊:双方都想保持友情,对爱情没想法。
只有我对 ta 有好感(desire romance):只有我想把友情变成爱情,对方不想。
只有 ta 对我有好感(reject romance):ta 想把友情变成爱情,但我不想。
互有好感(mutual romance):双方都想把友情变成爱情。
在这几种类型之间,人们也可能互相转变和流动。有研究显示,多达 68%的浪漫关系是从朋友开始的。
博主@蕾雷枪 说,从意识到自己(被动)成为性缘脑,发现“性缘脑思维极大地限制了我与外界联结的可能性”。
比如,一旦判定某个人不适合谈恋爱,就会下定论“这个人我不会爱,所以摒弃掉所有可能延伸出来的关系”。
意识、摆脱“性缘脑”对自己的限制,其实可以给予我们抛开性别预设,去真实地接近某个真实个体的机会。
“性”是一个人的核心身份,但不是唯一身份。
在家庭角色和生育功能之外,我们还可以根据兴趣、工作、健康的不同来定义自己,而不仅仅是物化他人为“缔结性缘的对象”,或自我物化为“异性眼中只有性价值的他者”。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江湖边,责编:ku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