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最近冲浪时，是否总刷到清一色金发粉裙的芭比写真？


本以为是某线下写真馆的营销广告，点开一看才惊觉这是AI造福大众的又一应用——AI写真。


目前市面上最火的AI写真生成器有妙鸭相机、画颜AI等，与热映的芭比电影联名刷屏全网的芭比模版就是由后者推出的。


这些生成器有一些共性的特征，比如体量轻便，无需下载软件，收藏对应的小程序后，即可在微信主页随时调用；它们还极大地降低了普通人驾驭AI的准入门槛，点击制作按钮，按提示上传二十张左右的旧照片再等待数小时，便可看到以假乱真的成片。即使最后仍需要付费才能购得高清写真图，相比线下动辄一两百的修图费，还是令不少网友大呼划算。


形成爆火之势的同时，围绕技术本身的争议、运营商霸王条款等乱象也随之而来。7月26日，上海市消保委的官方账号点名批评妙鸭相机服务过程中存在的“不支持退款”“难以联系客服”等不尊重消费者权益的行为。而网友更多的顾虑则是担忧个人隐私安全，20多张包含重要面部信息的真人照，换一套似真似假的精致人像，难说是饕餮一顿视觉佳肴，还是饮下一盏数字毒药。


当AI应用由拟象走入逼真，隐隐刮起新一轮的视觉革命，惶然无措的人们就像与魔鬼交易的浮士德，一面好奇着彼岸的缤纷乐园，一面放不下对现实存在的理性叩问。


一、替代论：人们需要的只是一张照片？


“没想到最先被AI取代的是海马体和天真蓝。”


技术加持下的AI写真拥有许多线下写真场馆无可匹敌的优势。除了低廉的价格，可以助“贫民窟”爱好者圆梦外，极高的自由度打破了现实条件的束缚，给“写真”二字添加更多可能性。


吐槽线下写真的帖子，图源：小红书


通常在线下的写真体验中，普通人一天之内尝试两三套造型便精疲力尽，从妆造的完善到服装的选择再到最终的拍摄，往往要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其中，最终还不一定能挑选出完全令自己满意的照片。


AI写真不仅帮体验者省去了中间耗时耗力的成本，还极大地拓宽了选择上的自由度。被饲喂了大量成熟的图片信息后，AI可以为风格统一的模版添加更多细节上的区别，形成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哪怕是简单的证件照和形象照，也可匹配多套职业装，外搭不同的配饰。


对于不擅长拍照，容易表情僵硬的人来说，AI写真也将他们从笨拙的线下表演中解放出来，在视觉呈现上，赋予肢体和表情更加自然地展示。从这一角度来看，AI写真最适用的人群是以结果为导向的消费群体。他们对于写真消费持一种实用主义，只要最终能获得一张还原美貌的照片，迎合相应的社交或工作需要，便能心满意足。


可事实是，对于众多写真爱好者而言，走进写真馆，支付昂贵的写真套餐，想要获得的不仅仅是一张照片。正如海马体员工面对“AI替代”质疑声的回应“很多时候拍照也代表一种体验，是为了记录一些瞬间，照片只是载体”，线下场馆给予消费者沉浸其中、“黄粱一梦”的体验感，其间积攒下的沉甸甸的回忆是价格亲民的AI写真无可取代的。


关于“AI取代”的讨论，图源：小红书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人们会选择在特定的时间节点踏入照相馆，并不仅仅为了闪光灯一明一灭间的定格，更是追求一种给青春、给当下郑重相待的仪式感。《小王子》说“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一帧的美丽纵然需要细致描画，但画笔不应是冰冷的程序，而是时间的精心雕琢，是情绪的惟妙勾勒，瞬间短暂，岁月绵长。


图源：《时光代理人》


连载动画《时光代理人》中每一个围绕照片展开的单元故事即是具象化了相纸背后的情绪价值和纪念意义，印刻在纸张上的不仅仅是一抹微笑，还是一场输掉的球赛，一次错过的初恋和一段难以挽回的友情。“任何事情，只要一发生，无论它的本质特性为何，都应该任其有始有终，因此照片才能产生”，很多人看着屏幕上岁月静好的AI写真，仍不可抑制地萌生出空洞陌生的感受，缺憾不在技术的稚嫩，而是凭空生成的影像，少了因果循环的生机，有形而无魂。


二、存在感：似是而非中寻找一个“我”


虚拟世界的潘多拉盒一经打开后，就会慢慢变成吞噬一切的黑洞，绝不仅仅停留在视听感官层面的模糊干扰，人们或许会被拖拽着离现实越来越远。


近来社交平台上出现许多和“注意力涣散自救”相关的帖子，长期与碎片信息相伴的人们已在不知不觉间退化了现实中的专注力。而AI写真把生成的形象冠以“数字分身”之名，也在暗示为一个更难以挣脱的虚拟时代搭桥铺路。


当前，虚拟的潘多拉黑洞还未真正打开，人们在体验AI写真的过程中已逐渐感觉到其廉价的糖衣下隐藏的昂贵代价。


裂变拉新机制，图源：小红书


以妙鸭相机为代表的AI写真小程序短期内爆火，原因不仅有技术的突破，还有运营传播的助推。借助微信小程序这一载体，通过社交圈层分享打响知名度，再利用拉新奖励快速形成裂变式推广，营销手段和曾经火极一时的《羊了个羊》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于《羊了个羊》的是，这些小程序背后的开发者还可能隶属某一互联网巨头公司，对其间获取的用户信息或许有更加深谋远虑的筹划。


已被修改的用户协议


例如在妙鸭相机还未火出圈时，就有很多网友质疑其强制占用数字主权的霸王条款。点开相关小程序体验服务时，第一步也并非弹出相关的协议说明，而是直接要求用户上传高清私人照片，届时发现付费需求想要反悔退出，也已经为某公司的数据库志愿贡献了一笔流水。“免费的即是最贵的”，这一至理名言放在何时来说似乎都不过时。


除了探讨虚拟的代价外，AI写真的魔法也让“我”的存在意义变得模糊。照片中的因果即个人的成长，没有了故事支撑的相纸华美而单薄，不在记忆中嬉笑怒骂的“我”还是“我”吗？


AI陌生感描述，图源：小红书


AI写真相对于此前流行许久的AIGC产品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便是基于真人照片的训练，生成足以欺骗肉眼的仿真相片。逼真感和自然度是众多闻讯而来的新用户最在意的指标，也是在各款竞品程序间筛选排序的关键。只是这样百般强调的“逼真”并不是对现实百分百的还原，而是一种基于最高美化程度的真实感的保留。


“照片中的我并非真实的我，而像平行时空下那个高度自律的我，睡眠充足因而气色红润，坚持锻炼因而皮肤光滑”，人们借助AI似乎提前透支了现实中最高阈值的美貌，因而产生了一种明知不真实却又极度依恋、欢喜的情感。


AI空虚感描述，图源：微博


但与此前分析到的真实照片提供的踏实满足的情感价值不同，对AI之美的耽溺更像是在饮鸩止渴，刺激了本能的欲望，填不满精神的空虚。有网友分享她玩弄两个小时妙鸭相机的感受时称，明明花费22元便收获了风格各异的近百张照片，放下手机后回味到的却是乏味和不切实际。


明媚晴空下，身着纱裙的女孩明艳动人，评论区满是溢美之词，现实中的“我”却对这种似是而非的美感到恐惧。再拟真的美也逃不开“恐怖谷效应”——人类对“非人”形象本能的抗拒。AI捏造之下，类人的外表和虚幻的形式产生割裂，催生了人们认知上的不安。


图源：《恐怖谷》剧照


体会“恐怖谷效应”带来的自我呼救的同时，AI写真也促使更多人开始对现实感的探求。


乐观者相信，物极必反，人们对精致肖像的追捧只是猎奇心的驱使，当大家对这种唾手可得美萌生厌烦后，反而会重新发现真实而随意的生活照那无可取代的美好。


警惕者选择与AI保持一定距离观察比较：AI优化的脸部是视觉上的美，而现实中皮肤不平整、眼睛不对称的脸是可触的美，不屈从于一板一眼的完美，真实因生动的缺憾摇曳生姿。


“当AI技术成熟后，每天活在虚假里，我们还能分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自我吗？”，沉浮在虚幻之海的人们又该抓住抱住哪棵浮木上岸呢？


或许是一顿温热的饱饭，或许是一片缀满繁星的夜空，或许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奔跑，尽管视觉虚拟化的泛滥压缩了“真实感”的话语空间，人们在内心仍然坚守着对“真我”的信仰。


在这一场若隐若现的视觉革命中，我们买得了虚拟世界的入场券，也不想丢失在现实中细水长流的安定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克西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