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坏雷达(ID:badradar),作者:坏雷达,头图来自:视觉中国(桑给巴尔岛的非洲女孩)


文首友情提示:本文为游记,非评论。



迪拜机场宛如地球的中央车站。


毛毯裹紧黎巴嫩人,等待返乡讯号,对面的坦桑兄弟们拎着PS5,即将奔回草原。


全球化创造了一个任意门世界。航站楼的每扇门都通向一个陌生的地球角落。人们汇集于此,寻找资金、兑现创意,与消费主义进行猛烈的邂逅。


迪拜人极力表现自己贯通全球的姿态。航站楼的巨幅壁画名为“Dubai Spirit”,不同宗教、种族、肤色的人们在过山车上、在公园中欢乐开怀。


这是受益者的巧妙借用。全球大同,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迪拜这座城市的原本精神。只是,当迪拜依赖石油聚集起全球涌动的资本,主政者恍然意识到,参与全球大市场,分享一场永不停歇的宴席是一场边缘突破。


想起一座过去同样曾受益于此的城市。此时此刻,她不仅无法继续展示自己的超越性,相反,还要焦灼于如何证明自己的“本土化”,证明自己绝非负心的流浪汉。



谁会关心一只角马的悲欢?


在东非草原上,你的惶恐与害怕,只是自然规律的一百万分之一。你的死亡是伟大进化论的渺小注脚,你的出生,只是为种族增添千万分之一的延续几率。


角马被扔入这个世界,继而,被繁衍与生存的本能扔入残酷的循环。


旱季的马拉河中,鳄鱼、狮子与数不尽的秃鹫埋伏其中。一只角马活着渡过马拉河的概率,大约为零。


但倘若是一百万只,则存活概率瞬间变为99%。因此,如果你是一只角马,最佳生存策略只有一点:尽可能融入足够大的群体。


这正是工业革命以前,人类的核心生存策略。有组织成规模的中央帝国,是农业文明的顶峰,恰如那120万只角马聚集在马拉河边。



桑给巴尔岛,酒店管家送来祝福字条,“你不是沧海中的一滴水,你是一滴水中的海洋”,据称,是八百年前波斯诗人鲁米的诗。


上世纪90年代开始,这个波斯神秘主义诗人跟着东方热一起在西方走红,成为心灵鸡汤一部分。


这绝不是非洲这片大陆所能产生和盛行的信条,而是一场文明入侵的遗存。


科技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和制度变革,使得个体不必顾虑存活率的问题,尔后,才有对个人主义和个体价值的崇尚。因此,个体的独立与自由,是科技革命的赠予。


而个体的解放,同时也是将每个人推向了意义的荒原,要为自己的存在、个体的价值寻找合适的坐标。


遵循个人主义而生活的现代人,前不见来路,于是茫然中从异域寻求正当性。开始崇拜变形的东方宗教,艳羡热带非洲岛屿上的快乐土著。


桑给巴尔岛走出的印度拜火教后裔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墨丘利,临终前的最后一首歌,仍在试图从母爱中寻得永恒的慰藉。可见,东方古老的教义,其实早就失效了。



马赛人朋友愁眉苦脸坐在牛粪工棚中,用木杖在地上画下两个数字:12、130。


12小时,是其每天要工作的时长,130美元,是每月的工资。


马赛人是东非的知名土著部落,当代男权的显著高地。一夫多妻、捕猎放牧,持杖喝牛血。女人要盖房、做家务、哺育后代,男人则以保护村庄的名义,结伴出去巡逻,顺便放牧。


此前有人类学家经过对东非土著部落男性的行为进行反复分析后,得出一个痛苦的结论:男人们其实主要是出门玩耍去了。


这位原本可以结伴出去玩耍的马赛朋友,如今被困在度假酒店里,成为一名夜间保安,日复一日以酒店为中心,与岁月绕圈。


他愁眉苦脸地告诉我,整夜不睡觉,“这不够自然”。


资本主义发明时钟以来,驯化人类的早就不再是自然。因此,这微弱的抗议,只能显得幼稚可爱。


酒店为了最大程度利用马赛人的剩余价值,为客人准备了参观马赛牛粪屋的免费行程。每日下午四点,马赛兄弟打着哈欠,垂头丧气地带领兴高采烈的游客们参观自己的工棚。


130美金包吃住,这是当地的平均工资,酒店从其他马赛部落找来女人修建了牛粪工棚,包吃包住。


土著人咬牙甘为打工狗,是要付万恶的彩礼钱。娶妻,要给媳妇的部落支付15头牛,一头牛200美金。


若在部落里和兄弟们一起放牧,只能靠自然的繁殖和酋长的馈赠,娶妻靠天收。比起来,还是稳定的打工更接近梦想。


市场经济在这欠发达的角落里,缓慢而有争议地改变着土著人的生活。


一些马赛部落自己开办了学校,用树枝搭起棚子,重点是要让孩子们会用英语和斯瓦西里语说数字——至少,便于和游客开口要钱。


是12个小时的夜班更好,还是在丛林狩猎喝牛血更好?现代人羡慕原始部落因封闭而诞生的自然主义,但当有更好的生活摆在面前,那就去他的主义。


让农民们守住耕地,要年轻人扛起生育,都是角马价值观。



迪拜是世界的中央车站,非洲是世界的回收站。


这里的人们穿着全世界的二手T恤,开着淘汰的日本车,背着中国飞来的购物袋,本地美食,则是印度菜与西餐的杂交。


他们以照单全收的实用主义,消化着人类的过剩产能,又似懂非懂地引入现代文明。


上世纪80年代,坦桑尼亚国父尼雷尔比照东方大国探索非洲乡村Socialism,“恢复非洲传统的共有土地”,结果搞出经济危机,黯然辞职。


辞职倒很像某国人的做派。尼雷尔说,为了打破总统终身制所以辞职,留足身后名。非洲兄弟们也没戳穿,尼雷尔的照片还挂在各个大楼里。尽管,下台后至今,坦桑尼亚每任总统都出自同一个执政党。


也就这么摇摇晃晃实现了稳定。


坦桑由坦噶尼喀和桑给巴尔两个过去的王国组成。桑给巴尔岛很早就是阿拉伯人、英国人的殖民地和非洲贸易中心,与另一半截然不同。桑岛上的朋友抱怨说,组成联合国家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两年前,信仰基督教的总统马古富力因新冠并发心脏病去世,信仰伊斯兰教的副总统哈桑接任。于是坦桑尼亚意外成了非洲第一个有女性总统的国家。


与此同时,这里的同性恋不仅违法还要坐十余年牢狱。


放在别的地方,教派冲突、分裂主义、族群对立、经济停滞,早该乱成一锅粥。而这里的朋友说,管他呢,Hakuna Matata。



《走出非洲》开篇就感慨了非洲人对命运的“被动接受”。


非洲的血与火,狂野与自由,以至其迷人与迷惑,都是因在自己无法掌控的规律面前,选择被动接受那必然的结果。


如同全球化的市场经济,正在为非洲注入新的改变,但不管改变如何发生,这里始终逆来顺受。


这或许又是对的。不管你如何看待、如何抗争,一个共同的、唯一的全球市场,终将席卷并涤荡一切。反正都要被席卷,那么,闭门造车或如临大敌,都不如坦然接受改变,无论是好是坏。


科技催生的社会变革,以错落差序的方式逐渐渗入地球的每个角落。它将反复穿过和塑造我们的时代。


因此,要相信常识、尊重规律,在起落进退之间,耐心等待必然性的最终应验。我们被风暴席卷,我们随波而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坏雷达(ID:badradar),作者:坏雷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