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一
周末双人物盲盒，不知不觉已经坚持了快半年。世事无常，人心难安，这周影响面最大的人物相关事件，莫过于李玟的去世。
7月5日，李玟的二姐李思林在其个人微博发出讣告——李玟于7月2日在家中轻生，送院后一直昏迷，经医院团队努力抢救及治疗，最终于7月5日与世长辞。
人们感到震惊——这个一直在鼓励别人、给人力量和心灵慰藉的阳光开朗自信的偶像，怎么就走了？这可是30年前一出道就充满力量感、变革感（长裙玉女风、悲柔情女声里的新势力）的李玟啊！
人生如戏，越是冲突感、差异感显著，这戏就越入人心。我们越顽固的“以为”，其实越是深刻的“表象”。
她人生的最高光时刻该是2001年2月27日，在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演唱《卧虎藏龙》主题曲《A Love Before Time》。于是，她成为首位在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献唱的亚洲歌手。
这几天，李安也回忆起她说的——第一次登上这样级别的世界舞台，她一定拼命唱。
“拼命”就是她的人生主题词。这让她很快就迎来了各种辉煌的战绩。
进军美国歌坛并于全球发行英语专辑；
首位登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献唱的华语歌手；
首位在NBA篮球赛中场献唱的华语歌手；
首位获邀于美国洛杉矶华特·迪士尼音乐厅举办个人演唱会的华语歌手；
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上唯一的亚洲女歌手嘉宾；
代表作《DiDaDi》荣获Billboard国际最佳华语音乐录影带；
代表作《A Love Before Time》曾入围第73届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奖，并凭此曲之中文版《月光爱人》荣获第2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
但有时候，自己的高峰其实是很难超越的，特别是对于完美主义者、不断寻求突破者而言，是艰难而无奈的一生功课。
在2023年3月13日，李玟发微博：
那一年，我们在奥斯卡一起闯关。今年我在重新学习走路、在加油。而你在奥斯卡持续发光，你给我勇气，给我力量。恭喜@Michelle杨紫琼。非常感动和骄傲，这是你，是华人，亚洲人非常重要的时刻，我们有进步了。
当杨紫琼在不断挑战各个角色，始终不渝地在同一个领域变革，注入自己的思想和寄托，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时候，李玟的事业却一度停滞过。她甚至失声过，遇到过很多低谷，只是从来不说，就这样隐着、蛰伏着。
那几年失声，别人以为她在专心做贤妻良母，其实也在身心上充满疲惫和无奈。但她没有放弃，她的妈妈劝她，不要灰心，重新来过。于是，她也是靠着每天练一句《月光爱人》的词，才重新找回声音和自信。
一个人自己创造巅峰成果和记忆啊，也是自己的力量。所以她笃信拼命，更觉得自己就是个战士。
二
唱跳真的需要“年轻”这一最大资本，但她却突破了生理极限，忘却身体疼痛，30年来做到最好、极致。不仅巅峰时期如此，复出之后依然是唱跳天后。这多么了不起啊，她的事业地基是多么坚固。
萧亚轩悼念说，“我们损失了娱乐圈第一名的唱跳天后，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小时候她就是我的天后。”对，永远的亚洲唱跳天后。
她的内源动力、自驱力是那么足，喜欢、支持她的观众听众也是能量来源，这能形成一种她能够处理人生复杂度的自信系统。很多事情，她都可以自我开解，自我消化，学习不再内耗。
但观众听众是不能辜负的，她不能让其失望；她最爱的母亲、家人，她也不能让其失望，很多人说她真的不必要当个女战士的，但她的“人生力度”，外力内力都把她推到了这样的人格设定上。
她没有办法在伴侣身上找能量，找肆意而活的那种自在感，需要妥协、做小女人，照顾丈夫带来的孩子们，而不能享受她所需求的从小所缺的父爱的代偿；她可以忍受连续打三个礼拜针取卵，但九次人工受孕都不成功，她是那种“人可负我，我不负人”的豪气人格。
上天给了她很多天资、天赋和运气，也给了她很多苦难，但并没有成就更多的辉煌，她似乎没有运气在别的方面沉浸、革新、开拓。
所以我也认可，千万别美化苦难。苦难就是苦难，不是所有人有条件、运气和才华，去消化那么多负面的。苦难不能成为放弃人生的理由，对伤害和缺陷的反向利用，是一个人改善处境的动力之源，但其实难度非常大。利用好了，自然涅槃重生，但大部分人还是会在深渊里。所以，人需要来自很多方面的支持和力量。
她的“能量源”过于单一了，而目前流出的一些综艺片段那里，旁人对她的观感是“人生活得很满”，高饱和的工作和生活（尽情工作，尽情生活）。满则溢，盈则亏。人的努力是有天花板的，真正的勇者，要不轻易妥协、不断超越，也要接受自己局限。
我们古老的智慧告诉我们，要允许两面性都安然地存在于自己身上。如果你过于正能量，你就允许稍微负能量一点；如果充满负能量，你当然得加点正能量和乐观。不然两者都伤心伤身。
我个人觉得，人要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古老的哲人朋友，现实中的各个领域的朋友。我也经常开解自己，和自己和解。我的内耗处理法是，除了当下的具体问题得想明白之外，绝不胡思乱想。此外，还借助研究很多人物，品味其精神上、哲学上、信念上、变革突破上的东西，这会给我力量。还有，这些年，有了非常多的朋友，这也成了我部分底气的来源。
我也是从抑郁中走过来的（曾经有9个月不睡觉的历史），现在反而成了劝慰身边人、很多朋友的人，但我要是突然发现阳光消失不见了，我也会去从别人那里获得力量，主动寻求帮助。我们要懂生活——辩证和变动是永存的。黑暗光明、优缺点、苦乐、幸与不幸都是共生的，都会互变的。
我现在是自己的“自我训练师”，所以我会每天花较多的时间精力读书，虽然也很“耗眼耗能”，但毕竟是充电，要允许损耗。很多事情，我会不拘小节，别人说什么，我会渐渐不入心，比如写作上或言语上有微小的过失和错误，我也不会在意别人放不放大，容许不完美，不理解始终存在。
女人啊，不要做玫瑰，要做自己心上的野草，烧不尽，春又生。
三
很多人都在说她的婚姻不幸，从小的腿疾，后来的抑郁症，甚至还有乳癌的侵扰。我们很多话题的落脚点和关注点其实还是健康和亲密关系，这种人人都有的课题。
人到中年，确实有很多问题。很多人也会选择像李玟一样当个战士，去面对生活里的种种艰难和挑战。但要警惕，这样也会变成“阳光抑郁症”“微笑抑郁”，其实更压抑，更会失控。
其实，仔细看她作品，就会发现，她已经将又阳光又抑郁的感觉流进了她的歌曲里，她在今年情人节（2.14）唱《tragic》，520又唱《战歌》——“伤痛过、血泪模糊过、怀疑过、也重新来过，向命运承诺。”
她善良、纯粹、赤诚，没有绯闻，在年轻时候，杨澜访谈她的时候，她就展现了那种做什么都是从最苦的开始的坦然自若，以及了然自控、自我训练的那种奋斗感。
她太自律了。2016年，她在参加《我是歌手》时，穿了一件红色旗袍，是2001年在奥斯卡演唱的同一条裙子。15年，身材没变。拉长时间看，29年多了，她的腰围还是54cm，期间只减不增。
她也学会通透，不断地开解自己，比如她会说，“牺牲”这个词不好，换个角度讲，是自己选择做，就甘愿多了。
她说过，女人必须要自强，要拥有自己的世界，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要有自信，要拥有事业、地位……因为你有选择，就好办了。
她还一直强调要爱自己。
她在外面，永远笑得那么自在、自然，不是装的，不是假面。
她所有呈现的形象，至死都是美好的、正面的，没有流出任何一点阴暗的表情和负面的情绪。能够做到这样，真的是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她把这个形象维持了整整三十年。她的姐姐说，请大家记得她最好的模样。
其实我想说，人在中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活着就是疲累。当战士可以激发自己，激励自己，形成一股精神的清流，有集中感也有清透感，但当战士的同时，也可以“做个闲人”，享受生活本身。其实李玟已经意识到了，她已经学会慢慢停下来了，比如去新疆工作，她会留多三天去感受自然美景。可惜，来不及操作更多。有时候，其实甚至可以冬眠，好好休息之后，再重新出发。
李玟是给这个世界点过灯的人，她的事业成就，比她的婚姻八卦更值得关注，她的精神力量也是。
最近这几天，我正在看《镜子、父亲、女人和孩子：拉康的精神分析世界》，拉康是法国作家、医生、学者、精神分析学家、结构主义者，他认为女性更加真实，更加实在。女人更重视的是存在而不是拥有。女人的意志通常更加具有坚定性，是不容辩驳、不给犹豫留下空间的。真正的女人可以不在乎自己拥有的东西，或者说，任何拥有的东西都是可以失去的，这种失去却不会让她“一无所有”，相反更“成其所是”。
清华大学曾经的老校长梅贻琦表达过的“真实”是这样的——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四
李玟的身心负荷真的过载……就算再通透，能不断地消灭内耗，也有心的缝隙里沉溺无法自愈……人总需要医好自己，好了会继续病，病了继续医，要有这个心理预期。
有句话我挺认可的：心是个口袋，什么都不装才是心灵，装得太多了，都是心事，都会内耗，即便内耗能有方式消除，终究是断不了根的。人要清空自己，经常运动，洗澡，排汗，然后全身放松，放空发呆，回归自己的原始状态。
经常给人力量的人，开药方的医生，其实内心也是很累的，如果他们的内心没有更新更全的价值系统和知识体系的话。
胡适说，我们中国古人讲人生就是立德立功立言，其实国外也有对应的三项：worth，work，words。李玟的人生观大概就是这三个W。她觉得值得吧。
胡适也说过，中国国学里有很多国粹，也有国渣。比如凡事不积极设法，转而向内求。
我最近也看到一个说法，“美化苦难”“凡事向内求”似乎也过度了，凡事太过度了，都会出问题。我们的生活必须丰富起来，胡适研究哲学是职业，研究历史是训练，写作文学是娱乐。
我最近读了胡适的《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里面看到一个比较好玩的描述。他在1960年6月18日中国台湾成功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有一篇演讲，读来也是如今时代非常有趣的中西合璧的修心妙方。对于现在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以及失意的中年人而言，都挺适宜的。
如今，63年过去了，读来丝毫没有过时感，所以真正的智慧，一般经过了一个甲子的沉淀还新鲜的话，就真的不错了。
在大世界，应该携带三个防身药方。第一味药叫做“问题丹”，第二味药叫做“兴趣散”，第三味药叫做“信心汤”。
什么是问题丹，就是带着一两个麻烦而有趣的问题，进入社会。有问题跟着你，你就不会懒惰了，你会进入一个探索、试验、求解的过程里，永不停歇。
什么是兴趣散，人总要有业余的兴趣，要追求点“二”——第二职业（副业）、第二曲线（发展方向）、二阶效应（泛指一件事情的二次影响，通常也不可预测、不可设想的。犹如泰戈尔《用生命影响生命》所说的：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了绝望。请保持你心中的信仰，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信仰，走出了迷茫。请相信自己的力量，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因为相信你，开始相信了自己。）
胡适说，一个人应该有他的职业，也应该有他的非职业的玩意儿。让他更有趣、更快乐、更有意思。
他当时还举了19世纪的两个哲学家的例子，弥尔（J.S.Mill）是东印度公司的秘书，业余兴趣在哲学上、经济学上、政治思想史上，最后有很大贡献。
另一个是斯宾塞（Herbert Spencer），他是测量工程师，然后是有势力有影响力的思想家。
我最近一次去化妆，遇到一个98年的网红，她在大公司工作，还是个专业博主。虽然很多人失业，但不妨碍有才华的人，越过越有路径。人走的路应该越来越宽阔。我想李玟要是有唱跳之外的其他的主事业，是不是会再次更新生命……
至于信心汤呢。就是无论怎么样，你总得有一点信心。胡适写着“我们生存在这个年头，看见的、听见的，往往都是可以叫我们悲观、失望的——有时候竟可以叫我们伤心，叫我们发疯。这个时代，正是我们培养我们的信心的时候，没有信心，我们真要发狂自杀了。”
他举的例子是亨利·福特的人生。其实流传下来的人生故事，都是不断突破藩篱、局限的故事，几乎无一例外。福特没上过大学，16岁就在小机器点打工，每周2.5元美金收入，于是晚上还要做夜工。39岁的时候，他就创办了福特汽车公司，本来要募10万，只完成了2.8万。1908年，也就是5年后，他造出了T型车。1914年，他已经能够用装配线制造汽车，1915年造了100万辆车。1926年，他的公司已经值10亿美金，1928年造了1500万辆车。
人生没有准备好的东西，全靠信心创造。胡适为什么用福特的例子，因为1913年，他在美国读大三！算是同时空感受过。
胡适少年成名（20多岁就是一个宗派），然后一未失恋，二未悼亡，三无忧患；少年翰苑、中年大使、晚年院长。但他在50年代也生活窘迫，不过内心丰盈，总有学问可做。人最怕饥寒交迫、贫穷无望以及内心疲累，但只要内心不累，总有生机可寻。
我现在更相信的是，能量守恒，苦乐同源，如果你得到了很多，然后不再能进步和得到，感觉到难受，那你可以乘着苦继续积累，开启第二轮积累。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一般你都想不到5000天后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转折。比如互联网普及之后的5000天，移动互联网诞生了，移动互联网诞生后的5000天，Chatgpt诞生了。未来，你不知道什么还会发生。人生也是如此，熬过这几年吧，好好活下去，找到自己，爱自己。顺境爱自己谁都能做到，逆境爱自己，支持包容自己，不放弃自己，支撑自己爬出泥潭，才是真的爱自己。
胡适演讲喜欢用易卜生的话——“你最大的责任就是把你这块材料铸造成器。学问便是筑器的工具”；也喜欢用达摩的例子，他东来，只为求一个不受人惑的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