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几场寒流过后,里下河的风犹如湿凉的绸缎。这一站,我去泰州。


似乎从未曾有哪个媒体将泰州列为“人一生要去N个地方之一”,去过三次泰州,这里并没有多少让人惊艳的暗器,也不太可能让人魂牵梦绕,有的只是顺风顺水的和顺之美,不过我倒是觉得,若有点小闲暇,去“苏大强”的冷门城市泰州走走也不失别致。


长三角城市群的好牌太多,上海自不必说,她的参照物是伦敦、纽约、东京和巴黎。南京是资深美女,苏杭是顶级女神,而夹在苏南苏北之间的苏中门户泰州,存在感一直不强,尽管它的经济总量稳居江苏第9,全国前50强,且医药和船舶两大支柱产业,已入选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


或许因为泰州是经济大省江苏目前唯一尚未通高铁的地级市,它看上去宁静淡泊,无意与群芳争艳,因为缺少文旅和网红引流,它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花境,水境,食境,情境与心境,能从容地活在自己的节奏里,脚步尚未被打乱。


不过泰州人的心也很平,即使身处“环泰州高铁圈”的尴尬中,也没有太委屈,自知自己是江苏“13太保”中最年轻的地级市(1996年,扬泰分设,县级泰州市从扬州市划出,组建地级泰州市,下辖海陵区、泰兴市、靖江市、姜堰市和兴化市。截至2023年,泰州市下辖海陵区、医药高新区-高港区、姜堰区等三区,代管兴化、靖江、泰兴等三市),城市能级普通且区域辐射力有限。


谁没有委屈,中国GDP第六大城苏州还没有民用机场呢。或许一座城市生命的修为,正是增长于“有”与“无”这对矛盾间的牵绊统和。有时,“无”才是最大的“有”呢!



在没有用脚步细细丈量过泰州前,我绝对不会想到,这座距离上海200多公里外的苏中小城,有那么高的辨识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仅是承南启北的“水陆要津,咽喉据郡”,更是长三角城市隐性的大IP。


一千多年前,唐代诗人王维曾惊叹泰州,“浮于淮泗,浩然天波,海潮喷于乾坤,江城入于泱漭”;七百多年前,马可·波罗游历泰州时感慨“这城不很大,但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


泰州的流量,我想应该有一半是被泰州早茶带起来的,而淮扬菜的精髓至少有一小半体现在早茶上。明朝泰州学派奉行“百姓日用即道”,反复强调“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望文生义,会觉得在泰州当布衣百姓是很幸福有序的事,一样具有审美意味、道德光辉和理论支撑。


梁启超甚至认为,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与阳明心学和泰州学派传入日本有着紧密关联。泰州早茶就很民间化,不摆花花架子,甚少富丽堂皇,但一茶(一盏茶一份烫干丝)三点(包子、烧麦、蒸饺一面(泰州鱼汤面)的格致亘古不变,且须按顺序食用,滋味层层递进,不能停滞,也不能僭越,有着不动声色的考究。


在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盐税收入担当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古泰州濒临黄海,辖地广阔,官家盐场分布甚广,“天下盐税,两淮居半,两淮盐税,泰州居半”,后来泰州也成为黄海沿线盐商们贩运营销的大本营。


唐代的海陵监为全国十大盐监之首,清朝两江总督林则徐曾在泰州树立税碑,永禁越坝逃税,又派“扬州八怪”之一高风翰坐镇泰州办理盐税事务。盐税文化、漕运文化因水而兴,其繁荣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泰州的崛起和工商贸易的发达,这也使得泰州的富庶安逸有了深厚积淀,也因此产生诸如“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闲适生活方式。


泰州让我感慨最深的是静气,离尘不离城,可以涉目成趣,尽享慢生活。早茶,江鲜,梅兰芳,施耐庵,春兰空调,扬子江药业、林海动力……都是叫得响的泰州制造。不求轰轰烈烈,却也耐读耐品。溱湖湿地,梅兰芳纪念馆,望海楼、雕花楼、兴化万亩荷塘……单看无一惊艳,很难具体说出它好在哪里,也不是大景点,每个单项都撑不起文旅的流量,却都有着沉稳的沉淀和节制淡定的表达。



稻河古街区是流动着的泰州历史。这个有着长江中下游保存最完整的明清古建筑群的古老街区,老屋、旧巷、古街密布,青砖黛瓦,历数度兴衰而风致无改,宛若一幅水墨画,也是绝佳的摄影取景地。墨和水,干和湿,随节气更替,渗化出许多偶然效果,令审美灵变而多元,亦会有“被水墨了”的心情。


从五巷小学到古井博物馆到苏中苏北第一豪宅“九十九间半”,游走其间,如同猜一个首尾相连环环相扣的古老谜语。“九十九间半”是泰州现存古民居之首,后来成为泰和堂国医馆,欣赏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之余竟也发现那“半间”屋外“人期百岁,屋欠半间”的楹联,想到梅兰芳先生的一句话:世间再大的繁华,到头来都是一场虚空。


很喜欢泰州的古称:海陵。这让人想到安静的城池,幽深的古巷,沧桑的石桥和古老的运河。


江苏这个省份很有意思,泰州处于地理中心,交通反而是弱项、短板。其中固然也有长江的因素。泰州东南有苏锡常都市圈,西有宁镇扬都市圈。谁都靠不上,唯有靠自己。长江早已不是天堑,长江到了泰州段,物理距离与南京段不远,精神气质则千差万别。


在我眼中,长江南京段是森森万象,落落芳华,而到了泰州段,则包容烂漫,温婉隽永。多了柔软,少了奔突,多了岁月静好,少了别绪千重。长江岸线的汤汤江水,在南京段是属于历史的,属于一个个王朝的背影,浩瀚悲情,而到了泰州段,则属于乡愁,属于鲥鱼刀鱼河豚,属于生活。


其实泰州拥有两座跨江大桥的,12.5米深水良港、97公里长江岸线,距离上海仅有150公里,是长江下游理想的江海河中转港,对于长江中上游西部地区物资中转运输具有重要意义。


如今泰州港的最大靠泊能力已悄然提升到10万吨级,成长为江苏第二大港。更鲜为人知的是,泰州还是国家级船舶出口基地、全国最大民营造船基地,造船完工量居全国地级市之首,占全球的1/10、全国的1/4、江苏的1/2。



水在时间之上,水是泰州的掌纹。


这座长江之尾、淮海之畔、黄海之滨三水激荡的东方水城,处处可见漕运兴盛时期的繁华印记,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诞生地。城在水中、水在城中的复式城河,让泰州拥有了中国鲜有的水城格局。


凤城河也有风华流光、四季风物和千年文化,载着这座城的积蕴与划痕,悱恻潺湲。凤城河上的古色画舫浮生若梦,却不是秦淮河的迷离旧梦,而是“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吃罢溱湖簖(duàn)蟹,在微醺中行舟,古城在桨声灯影里影影绰绰,裹在内心的江湖终能够在此无缚无脱,这可能是对泰州之夜最诗意的打开方式。


盐税和漕运文化俯仰间已成陈迹,泰州的文气和名气却沉淀下来,从布局到细节皆有功夫,体现出这座古城的自我修养,那种浑然一体的气息美感,配上以烫干丝、鱼汤面、蟹黄包为代表的古月楼早茶、长江三鲜、溱湖八鲜、靖江汤包、靖江猪肉脯、黄桥烧饼等名物名吃,以及江淮官话斯文质朴的表达,使得泰州有了与俗世生活相适配的某种实用文艺。


各梯度的文化、美食与风物都自带一湾乡愁,最能滋养城市男女生活美学的养成和升级,并为中国式康旅定义,催生出泰州成熟且独具特色的产业:大健康产业。


依托国家级医药高新区和一批全国医药制造百强企业,大健康产业体系在近年来泰州整体产业布局中,一直处于引领地位。


不知不觉间,江苏中部小城泰州已悄然蝶变为中国医药名城。医药产业产值居全国地级市之首。



泰州一直是高铁洼地。至今还未实现零突破。


这种状况再过几年即将改变。北沿江高铁江苏段已进入开工建设阶段,计划在2027年开通运营。这条高铁在泰州境内里程约52公里,沿线将经过泰兴市、姜堰区、医药高新区(高港区),设泰州南站、黄桥站2座车站。这将是途经泰州的第一条国家干线高铁,对泰州全面融入国家高铁发展主动脉,全面融入长三角核心区,实现跨江融合协同发展等具有十分重要意义。


届时泰州到上海将从现在的2.5小时缩短为1小时,泰州到南京将从现在的1.3小时缩短为1小时以内;而由多段铁路连接而成的京沪辅助通道(京沪高铁二线)走向也已全部确定,全线开工指日可待。最终线路走向显示:京沪高铁二线将途经泰州。


“善弈者通盘无妙手”,窃以为这句话用在泰州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恰恰是高手的战略,看似平淡,却积胜势于点滴,有极强的稳定性、可持续性和功成不居的莫测。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泰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专栏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国家二级音乐编辑。SMG知联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