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 (ID:sdrenwu),作者:杜鹃,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留学热持续席卷全球的时代,英美澳加等国成了众多学子的梦想之地。
据《中国留学发展报告(2022)》蓝皮书显示,美国仍是中国学生的留学首选,2021年有近38万毕业生奔赴美国为学历镀金。其次为澳大利亚,有近17万人飞越半个地球前去念书。
但也有人做了主流之外的选择。来自河北廊坊的00后男生李梓硕,正逆着潮汐流动的方向,选择位于南亚的印度留学。
他成为了四川外国语大学几十年来第一个去印度留学的学生。
2020年中印关系紧绷,印度的社会环境在网上风评一直较差,在这样的背景下仍选择去印度留学,李梓硕受到了来自身边亲朋、同学的质疑和不解。
朋友们纷纷认为他疯了。
但李梓硕对留学印度的态度近乎执拗,不为别人的规劝所动。外交学专业的他认为,赴印读书有增进专业技能、开阔视野的必要性,也能适时逃离国内内卷的考研环境。此举虽然大胆、冒险,但会为他赢得一个光明的未来。
以下是他的讲述。
一、考研失败,我被导师“发配”印度
2018年四川外国语大学(简称川外)外交学专业在河北省只招一个理科生,很幸运,我高考550分进了。
报这个专业之前,我做了很多调查。2018年时我国的外交趋势有一个很明显的转变过程,包括中俄、中印、中日的关系都在变,我当下觉得是个挺有发展前途的专业。再说,外交学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很酷,如果它改叫国际政治学,估计我也不会感兴趣。
大二时我准备去德国留学,因为德国有很多我喜欢的社会学大师,我认为国家未来十年、二十年后需要社会学的帮助,国际政治无法解决分配不平等问题。
外国语大学的学生都会额外学一门小语种,我就选了德语。但很遗憾,疫情来了,出不了国,留不成学,我语言也就没好好学,现在德语很烂。
不知道疫情何时能结束,所以大三时我选择了考研,想考北京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我的导师是川外的外聘教授,主要研究印度领域,在业界很出名。因为学校在山上,他就在半山腰租了个两居室,他住一间,另一间空着。有次上课时他说,你们这届学生也要考研了,如果有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复习,可以过来跟我一起住,不收房租水电费,平时也可以聊聊天。
我一听,这事儿好啊,下课第一个冲上去了。就这样我在他那住下了,他也成了我的导师,不过他一周只回来两天,平时都是我自己住。
第一次考研没考上,原因是我写字太慢。高考时我是理科生,写公式比写字多,在大学时的各项考试60分及格,就算空一两道大题也能过。但是考研不一样,各种论述题需要你写得特别详尽,每一分都要争。备考时,我甚至尝试定时将考研真题的答案誊抄一遍,还是超时,抄都抄不完,所以考前我就知道大概率答不完题。
尼大一角/受访者供图
没考上这个结果我也不意外,那就准备二战呗。外交学毕业生出去就业对硕士学历还是挺看重的,除非你本科是特别好的学校,像人大、外交院,那可能不用考研。
考研失败后,导师问我后续打算,我直说准备二战,不行就专门抽一段时间来练笔速,我有信心二战肯定能上岸。他当时说,那挺好,你准备去吧。
但是过了几个月他找我聊天,又是另一套说辞,大意是说国内的研究生对我们这个专业增值不大,得出国去感受一下社会环境,开阔视野,他劝我赶紧把雅思考了,什么学校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国留学。
我当时一边准备毕业论文,一边写一个综合报告,有点忙不过来。加上因为疫情原因,雅思考试时有时无,有时候已经确定的考试会突然延期,导致我对于考雅思这事儿就很抵触,一拖再拖。
李梓硕和班级同学合影/受访者供图
4月份申请季的时候导师问我雅思考怎么样,我很心虚地说还没考。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你想不想去印度留学?
好像是冥冥之中在等他问这个问题一样,我当场答应了,没问题,我可以去印度留学。
导师是研究印度外交的专家,资源多,人脉广,我的毕业论文也是印度相关的选题,已经有了一定的信息基础,我实在想不到还有比印度更适合我留学的国家。
但当时导师可能觉得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即将面临的社会环境、学术氛围,可能会遭遇的情况都是未知,甚至据我了解,川外近几十年都没有去印度留学的案例,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参考,他让我彻底想清楚再决定。
拿着电脑在学校的咖啡馆里坐了三天,边收集资料边思考,我发现中印市场人才缺口很大,赴印留学对我个人成长的收益也是巨大的,我写了一个类似推论的东西给导师看,他很满意,祝我求学顺利。
外交学专业去印度读研的选择不多,我申请的是尼赫鲁大学(简称尼大)的国际关系与区域研究专业,学校在整个印度排名第二。因为专业对口,要求也不算高,只需要本科期间英语没有挂科,再提交一下大学成绩即可。
申请过程很顺利,收到了Offer的邮件,在网上交完一学期一万两千多人民币的学费,我拿到了注册学号。预示着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北方汉子,成了一名印度留学生。
受访者供图
二、人在印度,经历挺离谱的
可能大家或多或少通过网络对印度有一些刻板印象,比如穷、破、乱、治安差,看似有非常大的人口潜力,实际上受限于国内的各种政策发展不起来,其实我对印度也有着相似的滤镜。
当时几乎身边所有人对我去印度留学的态度都是,这小伙子疯了吧,有啥想不开的?
去印度之前,还有人专门警告我,如果被印度的蚊子叮一下可能会得哪些疾病,从疟疾这个级别开始列,什么黄热病、牛脑病等等,能列出来几十种。
但我这个人心比较大,觉得应该不会点子那么寸,一个糙汉子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只简单地打了疟疾疫苗。唯一的担心是肠胃会出问题,我经常跟朋友开玩笑,说行李箱里只装了两样东西,泻立停和通便灵,主打一个双管齐下。
李梓硕和当地中国留学生在美食节开中餐摊位,受到欢迎/受访者供图
2023年1月底,我从德里机场落地印度后直奔学校,心态特好,殊不知磨难才刚刚开始。
到了尼大,生活给了我一记重拳。因为印度大使馆发留学签证用了5个月12天,尼大11月份开学,但我在隔年1月才到达印度,错过了入学时间,教务处的人说不能给我办理入学手续,让我回国。
我一下子傻眼了,据理力争,我说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大使馆迟迟不发签证我才来不了,关键我钱都交了,学号也拿了。对方态度还是很强硬。
好在有一位印度师哥拿着资料帮我忙前忙后,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教务处有个印度大姐看我一直耷拉着脑袋心情很差,还劝我,小伙子你信佛不?佛说一切随缘,你也看开点吧。
前后撕扯了两周,我才顺利办理了入学,我心想,应该不会再遇到更差的事情了,就算遇见,跟差点被“遣送”回国比起来也是小事。
所以当看到只有两张简陋床铺,吊灯坏掉的宿舍,我安慰自己,500块人民币能住到毕业的宿舍,也不能要求太高。
即便是在学校的长椅上吃个饭,腿上被咬了30多个蚊子包,我也没当回事,反正我体质好,抹了药睡一觉起来包就消了。
李梓硕被蚊子咬的胳膊/受访者供图
在新德里的中国留学生不多,一共7、8个人,我们有个留学生组织,带头的是位在德里大学读博士的女孩,人很好,会跟我分享一些在印度生活的技巧。像她之前曾经被人划了包,偷了钱,就告诉我以后兜里不要揣超过500卢比(合人民币约50块钱),容易被偷。
我目前还没遇到过小偷,网上说夜晚的印度治安差,有无差别打砸抢的案例,我也没见过。东亚面孔在印度比较显眼,走在马路上受到的关注也比其他人多,这种在异国他乡的“注视”容易让很多国人心里发毛,觉得不安全。
但在我眼里印度只是基础设施很差,导致人们看起来不太友善,实际上人民都挺热情,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
印度也是个节日国家,节日特别多,当地人也喜欢组织一些美食节、生活节什么的,娱乐生活挺丰富。
3月赶上印度的洒红节,场面还是很美的。尼大的操场上会用一个大音响放着宝莱坞舞曲,大家都拉着手唱歌、跳舞,穿上精致华美的衣服,会有人往你身上泼水,撒花朵制成的红粉,寓意迎接春天的到来。
参加洒红节的李梓硕/受访者供图
如今在印度生活5个多月,我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大部分生活,要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可能是印度人的社交方式让我有点不适。
印度人特别喜欢高频率、密集的社交,而且不分社交场合,无视社交距离。他们认为,两个人交流后双方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排斥,那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可以勾肩搭背,甚至两个男生也会牵手走路。
加上印度人喜欢多人社交,导致我这十几平米的宿舍经常挤下超过十个印度人,有时我都纳闷他们是怎么坐到一张床上的,可能是天赋吧。
有一次我上午10点左右睡醒了,感觉身边有点嘈杂,一扭头看到隔壁床上坐着8、9个印度人在打牌、吃饭。我当时住在一个透明的蚊帐里,感觉自己特别像一只动物园的猴子。
三、印度读研,一条意料之外的“捷径”
我大学本科的同学里,大概10个人有9个都去了英国留学,剩下1个去了美国。我的留学选择应该是所有人里最特殊的。
别人的朋友圈都在发曼彻斯特的街景,发今天又去了哪个博物馆度过了完美的下午,而我在印度的街头追着小吃车,吃着5块钱一份的“石灰拌饭”。
第一次遇到小吃车的时候我真的很震惊,离吃饭的地方不到2米距离,就有工人在大马路上用电器钻孔,灰尘满天飞。
李梓硕拍的印度美食/受访者供图
如此“艰苦”的环境,让很多朋友、网友质疑我是读“水硕”,说你成绩是得有多差才能到印度留学。当初我决定来印度的时候,我妈也不同意。
不过我妈的态度只是不想让孩子去远方求学,她对印度的情况一无所知。这跟大部分人对印度的态度一样,没去过,但就是觉得不好,不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
正是这种存在于大众心中的普遍印象,让我这种对印度有研究的人打出了信息差。留学印度,对于外交学的学生来说,其实是一条捷径。
说个很现实的话题。近几年国内考研竞争太激烈了,我同届的同学留在国内考研,考2次以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人考本校的研究生也难以上岸,未来一片迷茫。那些在英美读研的同学,大多数也只是拿了文凭回来,除非是极其优秀的人可能会被当地大使馆邀请参与一些活动。
而我在刚确认能去印度留学时,就被中印学联邀请加入,落地印度后就给了我中印学联德里分会秘书长的职务,负责德里地区所有留学生。我做过一些调查,2020年之前,很多南亚研究圈子里的知名学者都曾经担任过学联职务。
尼大宿舍楼/受访者供图
读本科的时候,导员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很高兴地说想去外交部。但那时,外交部跟我之间隔着天涯一样的距离,只能远眺。甚至5个月前,我想都不敢想能跟大使馆搭上线。
来到印度后,因为学生稀少,我一下子跟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联系上了,经常去帮忙做一些活动,会频繁地与使馆的工作人员对接,还会陪同他们出席一些场合,这份经验是无价的。有时国内会有记者来印度采访,我也会被派去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工资100美元一天,相当于8000卢比,够我一周多的生活费。
这些全部是我来印度后享受到的“优待”。本科时,老师说学外交的人必须去国际关系差的国家,才能有发挥能力的舞台,只要有中国人这个身份,人的价值就能被无限拔升。
所以当初即将被“遣返”那两周我还在认真考虑,如果印度呆不成,那就去阿富汗,去乌克兰,在战乱之地也会有外交人展示能力的机会。不是向往危险,我只是简单地认为学了这么多年,国家也在好好培养我,那我就想学以致用,为外交事业尽绵薄之力。
李梓硕和印度室友合影/受访者供图
不过这些都是我对未来的憧憬,还比较遥远,近处依旧有一些问题等待我去解决。
前两天有个印度师哥回我们宿舍拿东西,他之前住在这里,最近刚毕业,想把自己之前留在宿舍的杂物都拿走。
他那天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没仔细听,印度人说英语,有时我也听不太懂,我就说好的,你拿吧,正好我去洗个头。
结果等我回到宿舍,发现里面一片漆黑,顿时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英文单词是“tube light”。没错,他把宿舍里唯一的灯管拿走了。
我还得在留学群里问朋友,印度哪儿有卖灯管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十点人物志 (ID:sdrenwu),作者: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