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阿列克谢,原文标题:《学术妲己与纣王:同被遮蔽的不平等战斗》,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近日,华南理工大学一位博士答辩的现场视频在网络上流传。


网传消息称视频中的女博士生苏某在博士就读期间发表了19篇一区文章,其中甚至包括一篇Nature一作文章,而她能取得这样的成果是因为她的导师顾某给予了其很大帮助。


爆料者还称,苏某部分署名共同一作的文章实为他人成果,顾某和苏某的行为带有学术不端和师德失范的性质,而二人即将前往四川大学任职。


(微博博士答辩引发学术不端争议时间线)


部分网友因此将苏某称为“学术妲己”,抨击其依靠裙带关系攫取学术成果。当此事逐渐向一条桃色新闻转化时,有网友提出问题的关键可能不在“学术妲己”苏某身上,而在她的导师“学术纣王”顾某身上。


当人们的关注点开始从“学术妲己”向“学术纣王”转移时,事情的全貌与问题的解决方式似乎都变得逐渐清晰起来了。


要还象牙塔一片清净,就必须要挥刃向学术王国里的纣王与妲己们,同一切的、被遮蔽的不平等战斗。


剑指学术纣王,是觉醒的第一步


学术妲己与学术纣王的存在,将损害每一位科研学子的切身利益,而女性研究者无疑是受到冲击最大的群体。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某与苏某等人的选择,必定会产生“前人砍树,后人遭殃”的效果。


最直接的一种冲击是对女性研究者在形象与名誉上的污名化,当“学术妲己”一词被发明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女性研究者都已经事实上陷入被审视、被怀疑的境地了。


即使她再怎么天赋异禀、勤奋刻苦,主流评价体系都可能会先从道德上对其进行评估,再关注其学术水准。


(微博用户@越真)


不仅仅是名誉上的损害,女性研究者在学术道路上所能获得的机会和资源甚至也会因此变少。


当男性导师与女性学生的沟通成本因为避嫌的需要而极具抬升后,一部分男性导师可能会采取减少招收女性或是在教学培养中尽量疏远的方式来应对。


事实上,现阶段一部分男性导师在此类问题上会表现得极其谨慎,与女性学生交流时一定要开着办公室的门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知乎用户@黄好听)


极小一部分利用不合理规则为自己牟利的个体用实际行动伤害了一整个群体的利益,并让整个群体的命运都陷入到了一种恶性循环中。


评价体系的污名化会减少女性研究者的资源和机会,更少的资源和机会意味着更少的成功女性,而更少的成功的女性又会反过来加深评价体系对女性的质疑。


《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11—2020年)》显示,2020年全国研究生在校女生占比为50.9%,女性已经事实上在研究生教育阶段撑起了半边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研究者摘去自己身上的“学术妲己”污名本应比女性摘去“女司机”标签要简单许多,但事实是,直到今天我们还是能看见“学术妲己”一词屡屡出现在新闻头条上。


(《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11—2020年)》)


幸运的是,在此次华南理工大学博士答辩事件中,“学术纣王”终于代替了“学术妲己”成为了舆论所批判的重点。


这意味着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红颜祸水”式的封建叙事,而是意识到纣王才是主导这一事件的重要角色,至少其重要程度不会低于妲己。


从批判妲己转向批评纣王,反映的是人们在性别意识上的觉醒。每一次妲己在被社会舆论所抨击、羞辱时,手握权力的纣王反而能悄然置身事外。


而纣王的长期隐身,只会加剧“妲己”“纣王”两个概念的性别意涵,并将女性置于更为不利的位置。如果社会舆论只批判妲己而不批判纣王,就是在事实上默许纣王的批量生产。


(B站网友评论)


这条抗争的道路注定漫长险阻,但将手里的剑指向纣王而非妲己,就算是终于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被遮蔽的不平等


尽管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自媒体在报道此次事件时都使用了学术妲己和学术纣王作为标题,本文也不例外,但我们在看新闻时还是要警惕一些概念所带来的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是指人们对事物形成的一种概括的、固定的看法,为了减轻思考负担,人们总是希望将新闻代入到某个他们所熟悉的叙事模板中,用刻板印象来给新闻事件定性。


于是任何一条女性借男性上位的新闻都能被套入妲己与纣王的叙事模板里,只要沾上了这样的模板,一条正经的社会新闻很容易就会演变为娱乐新闻。


事件中二人存在的其他关联也会被遮蔽起来,观众们会不由自主地忘却上级与下级、导师和学生这些关键的对立要素,而将新闻概括为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


性别视角的刻板印象,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是一种遮蔽。它所遮蔽的不仅是女性在权力结构面前的弱势,更是权力者与权力依附者之间的不平等。


这不仅仅是关乎性别,而是更大层面上的不平等。


(B站网友评论)


如果我们总是花费大把精力对于“学术妲己”的道德和动机进行审查,反复讨论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真爱,那么妲己和纣王的故事只会以各种各样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我们一方面不该对于事件中的女主进行道德审判,给她扣上“学术妲己”的帽子,但另一方面也不应当过分强调她作为“权力受害者”的身份。


因为无论是妲己还是纣王,都不是此次事件中的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是那些被剥削、被捂嘴、被抢夺了研究成果的无辜学生们。


(B站网友评论)


此次事件中最令网友感到愤慨的不是妲己和纣王在实验室谈恋爱,而是纣王可以为了妲己轻易地抢走本应当属于其他学生的研究成果。


纣王在属于他的学术王国里,就是拥有这般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决定资金的分配、文章由谁署名以及一个学生能不能够按时毕业。


国内外长期的实践已经证明,制度很难对于这种权力进行百分之百的约束,所以全世界高校的主流举措是退而求其次,宣布全面禁止师生恋行为。


但即使是这种办法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此类问题,因为权力结构一经形成,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权力的依附者,而这种依附行为是与性别无关的。男性可以依附女性,男性可以依附男性,而女性也可以依附女性。


这些模式的共同点是,拒绝依附权力或是无法依附权力的个体都将成为牺牲品,要么被导师夺走成果送给依附者,要么得不到指导徘徊在退学边缘。


只要学术纣王还拥有拿捏学生的权力,即便没有学术妲己,也会有学术太子、学术公主甚至学术嫪毐。


要破除学术体制内的权力不平等关系,就要削弱学术纣王的绝对权力,最起码是要提高一些学生的话语权。为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博弈树立一些底线和规则,抬高个体利用不合理的规则为自己牟利的成本。


简而言之,整顿学术腐败的关键就是要破除学术纣王的绝对权力、斩断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


(知乎网友评论)


回到华南理工大学的博士答辩事件中来,顾某和苏某的学术前途是否会因为舆论的抨击而遭受影响?


目前四川大学和华南理工大学都已经做出了回应,表示将针对二人的师德失范和学术不端问题展开调查。


具体结果虽然还未发布,但从过往对于“学术妲己”的处理结果来看,除非是真的涉及证据确凿的学术不端,否则网友们朴素的道德感和正义感在体系面前很多时候是无能为力的。


再猛烈的舆论抨击和再高尚的行业自律,其效果也比不上构建一个大体上平等的学术体系。


(两所高校的官方回应)


此前教育部、科技部等八部门就提出要克服“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倾向,并加强对科技人才在学术道德等层面的评价。


当高校在评价一位科研工作者时,不再单纯专注于发了几篇Nature,做出了什么成果,而将更多因素纳入考量标准之时,学术纣王才能找不到容身之地。


在华南理工大学的这场博士答辩中,答辩老师在评价苏某的博士论文时说:“同学们,你们的博士论文寿命比你们的命还长啊。”


做科研本就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不夸张地说,许多博士生的确是用生命在做科研。不管是为了毕业,还是为了在人类现有知识领域上凿出一个小小的孔,他们都已然将生命中最富精力的年华献给了一方寂寥的书桌。


即使知道百年后人们根本不会再阅读他们的作品,但光是想到这些文字和数据会是比他们的肉体更接近永恒的存在,就足以使他们捱过数不尽的绝望和寂寞。


(走红的中科院博士论文致谢)


手握19篇SCI却不愿认真打磨博士论文的人们啊,不知你们在听到答辩老师这句话时会不会感到羞愧?


肆意剥削学生、打压学生、抢夺学生成果据为己有的人们啊,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自己还在做学生时心中对于真理的渴望?


学术高台上端坐的纣王与妲己,其臃肿身形即使投下再大的阴影,也盖不住真理与正义的光芒万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阿列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