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一
周末双人物盲盒继续。把两个并在一起写,有时候是偶然,思维的轻盈,都是弱相关达成的;有时候则是必然的,让你思考深入的两个人,总有某种共性。
我原来对于伊能静,并没有那么关注,我也不追星,也没有娱乐圈偶像,只是把公众人物当成观察对象,想让某些观念找到投射和发扬之处。她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在给庾澄庆写的《春泥》里,竟然埋着命运悠长的伏笔——“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唐·唐彦谦)。
我觉得人生啊,总是要等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发现真心的价值。你我的真心,在当下,总是充满了冲突与不理解,所以真心跟其他利益情感等等东西混在一起时,也会变得浑浊。
所以真实的意义,并不是乍见之欢,而是时光绵延之后还剩下的东西,共同的回忆和文化叫经典,属于一个人的叫情结。幸好,时空让你存放你的真心,像叔本华,他把爱的激情比作炫目的太阳,当它在日后的时光中暗淡下来时,我们才看见那曾经被阳光遮蔽的美妙星空,其实星空白天也在啊。
越来越觉得,时光最终的价值都是习静得来的。“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唐·王维)伊能静是真的能静吧,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注:伊能静的母亲离婚后远嫁日本人伊能祥光,因此伊能静就从“吴静怡”改名为“伊能静江”,后来伊能静放弃日本籍,回中国台湾娱乐圈发展,取艺名“伊能静”)
她的前半生肯定也抱怨过、挣扎过、任性过、疲惫过,甚至求死过,最终是重新流经、梳理自己的人生,然后沉淀了、清晰脉络了。于是不再计较,不再说任何家庭、别人、社会和前夫的“不是”,好的坏的,都回归到自己身上消化。
所以,在离婚率越来越高的现实社会中,好好离婚也是一种生活该修炼的科目。并不是只有恶言恶行、好聚好散这两种离婚方式,最好的方式,是真实、对内心有交代、不撕裂也不伪装,但尽量平和。
“庾郎盘马地,却怕有春泥”,大致意思是,庾郎在春雨中骑马嬉戏,但又担心马匹可能陷入泥泞的地面。这里的春泥是障碍、困境或不确定性,担心这种欢愉和自由的状态,可能被现实的限制和纷扰所扰乱。所以啊,内心追求和现实之间,永远有冲突。
但伊能静写的春泥,“多想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不让你受委屈,苦也愿意。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风中你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迷雾散尽,一切终于变清晰,爱与痛都成回忆”。曾经那么深爱过的人,最终也只是回忆,很多事情不经反复惦念、更新维持、彼此包容,都会成为流水往事,让痛苦也能成为沉淀滋养的东西,那得靠自己的境界高。
果然啊,跑过岁月的,翻过山丘的,就是如水般的作品,它们都是有脚的,可以自己继续奔腾万里。
而我最近是通过她,又一次理解了温柔和柔软的含义。以前我写女人,舒淇啊、刘亦菲啊等等,主要是因为她们的松弛大气。而对于柔软,我是通过伊能静和史铁生重新理解的。
真正柔软的人,不是老实人,老被当成软柿子捏,或是需要伏低做小,懂事迎合,是渡劫后认知高了,它是智慧和力量的重新组合。这样的人,内心平静安稳,有目标感,遇事不慌,内心笃定,也能涵容他人。如果已经成为“人间清醒”,还能柔软温柔,便能游刃有余于纷乱世事。
另外,我重新翻开史铁生的经典著作《我与地坛》,这个我们小时候就种下的熟悉的生命力的种子,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有些功效的。我们的80、90后的教育里,其实还是有天然关注自身能量、修炼品性等等的素材。史铁生,最爱田径的他,20岁失去了双腿,后来就只能静静地思考人生,他说,写作也是为了活着,而不是活着为了写作。他在地坛也有,也有这样的感受——
“再看那些老柏树,历无数春秋寒暑依旧镇定自若,不为流光掠影所迷。我曾注意过它们的坚强,但在想念里,我看见万物的美德更在于柔弱。‘坚强’,你想吧,希特勒也会赞成。世间的语汇,可有什么会是强梁所拒?只有‘柔弱’。柔弱是爱者的独信。柔弱不是软弱,软弱通常都装扮得强大,走到台前骂人,退回幕后出汗。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静聆神命的姿态。”
“惟柔弱是爱愿的识别,正如放弃是喧嚣的解剂。人一活脱便要嚣张,天生的这么一种动物。”
二
伊能静的人生故事,网上已经非常多了。简单再描述一下,她是家里的第7个女儿,父亲因为要找一个给他生儿子的人,毅然抛弃妻女。单亲妈妈的爱,曾经都是沉重不堪的、血泪满面的,社会经济文化舆论压力都会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垮母亲和其孩子。以前的单亲妈妈是不可能开开心心、轻轻松松的,不像现在,可能也有独立自信从容的单亲妈妈“新物种”正在诞生中,有的自己找个精子生一个,有的离婚后反而活得风生水起。
她的妈妈会说,如果没有你,妈妈可能会过得好一点。会让她14岁辍学打工养家。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据说她16岁在酒吧卖唱的时候,别人在后台打麻将,她在看书。别人给不了你的,只有你自己给自己。
你自己树立的内心自我意识,在年岁里积累的是你的核心价值观,然后再加上一直在沉淀的知识系统,就是你的人生核心和框架,这就是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东西,这就是独立的精神系统,价值观+知识体系。
其他剩下的就是人生随物赋形的镶嵌术了,要活出滋养你自己的新鲜经验。不要用过去的、现有的、环境的局限性,给自己带上更紧的紧箍咒。那些所谓原生家庭论的自我诅咒,真的可以消停了。
伊能静出道35年,68年生人,55岁的退休年龄了,还拥有非常好的身心状态。就因为她是难得的、一直在终身学习的、并向社会输出自己观点的人。这些观点,一直有人听,虽然也有人骂,但不乏有人正在受益。总之,无论好的坏的,网暴她的、爱她的,她都接受,去研究去观察,并想出更好的观点和对策,这就是公众人物!有一个词叫“一物全体”,好的坏的中间的,全部都接受。
她强调做自己,是基于自己的人生和项目,做研究,做输出。过来人视角也有很多迂腐的东西,你只有自己不断保持年轻的生命力,你的话语,才有真实的价值。
生活有六味,苦酸甘辛咸淡,最后的那个“淡”,是原味。有三德,柔软清净如法,最后的那个“如法”是随时措办,如其所是,是原汁。这就是做自己的心法基础。
网络里说,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幸福,40多岁嫁给小十几岁的人,带坏了女人们。不仅男人攻击她,女人也攻击她,“厌女”气氛很浓。其实,她经过了什么至暗时刻,谁又清楚呢?
一次采访中她说过,“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笑不出来的服务员,可能是离家很久,没见孩子很久;苦着脸的开车师傅,可能家人正住着院;冷漠不扶老人的路人,可能曾经热心却被敲诈;被车撞还要上班的青年,可能是真需要钱;高铁上吃泡面的人,可能花费了半个月积蓄只为回家……这世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这样没有家庭底气和背景的女人,经过的是几十年的自我怀疑,但在怀疑中终于慢慢坚韧起来。她过了这一关,她就能到下一个更难的关。于是人生就不再那么沉重了,反而是轻盈了,因为所有能力和能量,长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她才能说,她说20岁应该拼命体验人生,50岁依然可以是最好的年龄。
女人的活力真的是越来越强的,如果是草根,就让自己“野蛮生长+处处实验”,如果要救自己于水火,永远能死而复生,就要自我成长、教化,并终生学习。
不用管别人的标准和喜好,自己能做成这样的状态,就是她自己修炼自己的底气。在娱乐圈,文笔、演讲水平都好的女人,大概就只有陈冲、张艾嘉和她了。
再强调一遍,价值观和知识体系,让人能盘活自己的命运。这就是终生学习做自己的好处,永远不要去宣扬读书学习无用论。
温柔和柔软,是因为生命的张力、拉力、支持力、动力、向心力、回复力,是因为内心有山水。
三
就像史铁生说的,桃源是什么啊,它源于心中再流入心中,它施于心又由于心,这才不断。欲其强大,舍心之虔诚又向何求呢?
很多伤痛都是存在的,你无法退,如果你一直对痛苦很执着,就是在付代价以及更多的利息。
我记得在跟秦老师聊很多行业很多人的艰难处境、应对之策的时候,他跟我分享过一段话,然后我去查出来了《五灯会元》里的原文出处:
潭州岳麓海禅师——僧问:“进前三步时如何?”师曰:“撞头磕额。”曰:“退后三步时如何?”师曰:“堕坑落堑。”曰:“不进不退时如何?”师曰:“立地死汉。”
你看,进也不行,退也不行,不进不退也不行,那怎么办?
过去的事情,深深地镌刻在你的生命痕迹里,你无法逃避已经发生的事及影响,躲避没有用;你主动地预防、拼命地抵挡,过分地努力,其实也没有用;你什么都不做,躺平,求死,也不行。
于是,我逢人会问,是你,你怎么想。我的好朋友东哥说,其实你不进不退,每天的日子还是在运行,实际上已经是在进了。过好每一天吧,不用那么激烈地想怎么办啊,怎么活啊,你平静安然地,也许就会无恙吧。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还有一个朋友马老师说,有、无都是空,然后,要把空也空了。所以,很多时候,你有特别的感悟,会把生命自动推向前去。知识和创造会最大程度激活生命力。存在主义心理学大师欧文·亚隆说,创造力是黄金之道,转变了我全部的生命。
另外一个疗愈音乐老师的朋友说,你记得在你有感悟的时候,是你能量最高的时候,记得通过各种你能表达的方式表达出来,相当于自己给自己一个“铭记”,把这个美妙念头摁在青铜器上的感觉。
没有文化不是不痛苦,是活得浑浊,无法指认自己的痛苦,并让痛苦和困惑畸形滋长。史铁生说,“难道我们不该对灵魂有了残疾的人,比对肢体有残疾的人,给予更多的同情和爱吗?”你看,《我与地坛》最初写于80年代末,这个观点真是前卫和理想化。只是,现在似乎灵魂有残疾的人越来越多,网暴的人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生命和生活……
四
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史铁生不断思考这个问题,他有非常多的如古人一般的时光去思索这个问题。所以他写出来的东西,才立体,才隽永,才经典。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如果整个生命都没有什么智慧、悟性和发展机会,怎么办?活下去试一试,不试白不试。腿完了,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额外损失,反正死神也会很守信用地来,说不定还有额外的好处呢,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说为什么写作呢?就是“为了让那个躲在园子深处坐轮椅的人,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儿光彩,在众人眼里也能有个位置,哪怕那时再去死,也就多少说得过去了。”
“在科学的迷茫之处,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惟有乞灵于自己的精神。不管我们信仰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精神的描述和引导。”所以,人有巨大的主动性,即便在极限生存条件下,史铁生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他还说,“意义的原因就是意义本身。千万别把运动和能量,以及和时空分割开来理解(物理学),我随即得到了启发:也千万别把人和意义分割来开理解,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这欲望就是能量,是能量就是运动,是运动就走去前面或者未来。”这也让进、退、不进不退,三难问题,有了答案。
我现在越来越发现,无论中西方,古老的哲学和宗教都在强调合一。体用合一,定慧等会,一体同名,殊途同归。有生有死,有无有有,有自由有恐惧,有成长就有分离。
懂得合一,才懂如何流动、灵活和可逆。
我们解决世事的妙方,其实都在追求可逆,比如把病治好,把过去的心结、矛盾冲突给解开。首先,我们就要想象生命是可逆的。我们不用东方观念,用西方的来看,著名社会学家埃佐·曼奇尼在《日常的政治:韧性社会的生活项目》里说,以前的坚固是难以穿透空间和信息不对称的。以前的人生都是同一条产线上的预包装生活故事,但现在的人生是可以设计的。人生就是两个事情,解决问题和寻找意义,其实就是找具体的功能和探索意义系统。
合一的另一面是可逆。我这周还认识了一个上海青年喻老师,他继承扬帮古画修复的稀有技术,给古画“做手术”的。他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好的工艺,两层纸粘上,都是可以重新拆开的,无论流传多久。一百年以上的老画,都是靠这样的工艺师修复的。
史铁生说,生命的意义就是寻找有质量的、有重量的东西。这句话,也许只有温柔、柔软的人,才懂。我的“松弛柔软自洽酷”说法,也有了更深的东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水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