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头图来自:《鸡毛飞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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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同事,他的通勤方式很神奇。他家住金山,每天坐城际火车到上海南站,再换乘两辆地铁来单位。因为衔接快,耗时并不很长。这让我想到日本的电车男,尽管在目前的我们看来,日本新干线和城轨,从硬件上也落后了。


另一个女友在苏州大学教书,每周去三次苏州,高铁往返,却也从容自在。


家住南京的友人退休之前是上海某大学著名教授,退休后则天天活跃于沪宁线,每天看他微信朋友圈的所在位置很有趣:上午在南京,午餐在无锡,去苏州喝完茶后跳上高铁,二十多分钟后就到了上海虹桥。和好友们把酒言欢后,再坐高铁回南京。有时住一夜,次日再次第游玩回去,补上常州或镇江。


就这样好几年,他被友人们戏称为“沪宁线游侠”。有时他的脚步还深入到杭州、宁波、绍兴、嘉兴、湖州,频率虽不及沪宁线,却也绝对不少。中国人格外喜欢江南,精致、富庶、才女,自古构成了江南无穷无尽的遐想张力。而事实上,江南的好是超越遐想的。


可以说,上海的周边都是富且风雅的邻居。去年,上海静态管理期间,他的生活方式暂停了一阵,当朋友圈重又出现他不断变换的地标时,我莞尔:过去的日子终于又渐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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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我经常乘高铁出游。在家吃个早午餐后直接去南京或苏州。如果去南京,高铁车程最快59分钟,我会晚餐后回来。有次一时兴起,特地跨过长江,去看了朱自清《背影》里父亲给他去对面月台买橘子的浦口老火车站,这座中国最文艺的百年老站。


浦口火车站是民国时期最重要的铁路枢纽之一,连接河北、山东、安徽、江苏等11省,是南北交通要冲——津浦铁路的终端,有故事,有场景,有记忆,曾大量出现于民国文艺作品中。同样著名的,还有下关。


浦口火车站始建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1914年开通客运,1985年更名为“南京北站”,2004年停止客运业务,作为货运编组站使用。2013年,浦口火车站旧址被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浦口火车站旧址外部可以参观,只是铁轨处于关闭状态。这座老式英式建筑有着三层米黄色主楼,主楼正对面的广场上还有专门为纪念国父孙中山先生灵柩停放处建造的“中山停灵台”。据说浦口火车站历史街区更新项目是南京江北的重点项目,在保持历史格局、传统肌理和原有尺度上,赓续历史文脉,传承铁路文化。


如果去苏州则只需二十几分钟,能从容地去西园寺拜佛、撸猫、吃素面,再去平江路喝咖啡听评弹,或去金鸡湖畔看看“苏州大裤衩”(苏州中心)。黄昏时在手机上买张车票,还能回家吃晚餐,啥也不耽误,心里却满满的,感觉一天过得颇有内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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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1969年间父亲在南京读大学,一年中除了寒暑假很少回上海,坐闷罐火车要开一夜,乘客们都席地而坐。更有不少慢车,从苏州到上海经常临时停车,中午从苏州开出来,到上海时已是傍晚……半个世纪过去了,火车成了通勤车,日行千里早已无需披星戴月。


从敞篷车到闷罐车,再到绿皮慢车、动车、高铁……从烧煤到内燃到电动高速,建国74年,火车、车站、铁轨,甚至连火车票的变迁,都足以成书。


有许多年铁路系统属于半军事化管理,每当列车启动,列车员与站台工作人员互相敬礼的场景总会勾起人们强烈的仪式感和乡愁。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绿皮车是中国铁路的象征,许多人对绿皮火车的特殊感受难以名状,不仅接地气,还有汗酸气。这是社会各阶层的大联欢,不认识的人之间也可以天南地北聊上一路。


好友曾在四川旺苍县工作了14年。那是个典型的大三线地区,回陕西老家要到四川广元坐火车。当时春节的火车在广元一般不打开车门,因为人太多,即使他们买了座位票也必须从窗口爬进去,各种滋味冷暖自知。


身手矫健的同伴先爬进车厢,再麻利地接应大家的行李和土产,然后他奋力一跃,伙伴们合力将他拽进车厢。汽笛响起,火车向着家乡的方向隆隆行驶。他们很快忘了刚才爬车窗的狼狈与不快,汗水濡湿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正如没爬过车窗的50、60后,不足以聊乡愁,没坐过红眼航班的70、80后,不足以谈人生,只因这些庞然大物常载着漂泊与迁徙的人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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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火车站上海西站,在我的记忆里不太有存在感。我在那儿只坐过一次火车,是绿皮火车。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我的大学时代,摄影专业教授带领我们两个班学生去江西龙虎山采风。深秋的黄昏,我们从上海西站出发,于次日凌晨天还没亮时到达距离龙虎山最近的一个小站。简陋的硬座车厢四面窜风,我们却非常兴奋,谈笑、打牌、唱歌,车厢里充满年轻落拓的气息。


离我家最近的火车线路是凯旋路上曾经的沪杭铁路联络线,如今的上海轨交线。凯旋路、长宁路口曾有一座小小的火车站——长宁站,是原上海铁路局管辖的一座三等站。


长宁站于1916年随着沪宁沪杭联络线开通运营投入使用,时称梵皇渡站,1935年改名为上海西站,后上海西站移至真如镇,而它则在1989年改名为长宁站,是金山小火车的终点站。


金山小火车也是绿皮车,从长宁站(中山公园旁)至金卫东站。1997年停办客运业务并拆除。2000年底后,此站为轨交明珠线中山公园站所取代。如今是上海轨道交通3、4号线的中山公园站的站房。


有淘汰的,也就有新建的。近日沪渝蓉沿江高铁上海至南京至合肥段初步设计获得批复,它将为上海带来两座高铁站:宝山站和崇明站。而正在建设中的沪苏湖铁路和未来的沪苏湖二期,也为上海增添了松江南站和上海东站。


国家沿海通道上的上海东站,将成为上海铁路的主客站之一,接入多条铁路,与浦东国际机场形成浦东综合交通枢纽,与虹桥枢纽一起共同构成上海两大国际级客运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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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车时代,品尝月台流动售货车里的当地特产是坐火车的一大乐趣。记得16年前我与好友华东理工大学教授、博导赵黎明先生初相识时,得知他是山东德州人,我脱口而出:德州扒鸡!他就乐了:那可是坐火车的高级享受啊!


作为“天下第一鸡”,至今中国北方各大火车站,德州扒鸡依旧占据手信的黄金C位。但凡高铁从北京站出发,我总会买一只德州扒鸡和一听雪花啤酒慢慢吃上一路,京沪线更添滋味感。


京沪线列车一过长江,月台美食就更多了。富庶的江南山温水软,吃食也别致:南京盐水鸭,镇江肴肉,常州萝卜干,无锡小笼包,苏州蜜汁豆腐干……待到一一品尝完,列车也过了昆山,列车员开始扫地,收拾垃圾。擦擦嘴,喝口茶,上海也就到了。


据说在东北,如果是时间充裕的卧铺出行,一路经典美食都是行囊里自备的高粱酒、烧刀子等,60多度的纯粮酒就着花生、酱猪手、卤鸡爪等,男人们能很快来劲,结成吃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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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南站是我在2006年到2010年期间动车出行南方的首选。短短四年,去的地方却不少,且多是说走就走的旅程。记得有次去长沙,是下午近15点的车,到长沙时间是23:55,这在当时已属神速。


早有当地友人开始攒局,指示我宵夜地址。落座,人还未到齐,就吃起了当时很流行的唆螺和口味虾。那夜的螺,麻辣鲜烫肥腴Q弹吮指留香,后来似乎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的螺。


记得前几年春节假期过后,好友L先生从车后备箱里取出两盒他老家陕西富平的柿饼和琼锅糖赠我,是他回沪时在火车站买的。物离乡贵,这些淳朴的土仪依旧散发着关中平原的温度,让我感到的不止他的友谊,还有他的某种惆怅。


故乡是来路,是归途,连接着他的前世与今生,年轮渐增,故乡与他之间的交集必将越来越虚无,难以栖居又无法割离。那些车站美食链接了乡土与都市,指向刹那与永恒,在纯粹与虚无,霓虹与庄稼,此岸与彼岸间不停摆渡,成了与灵魂长相厮守的故乡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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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末至21世纪的最初几年,我去沪宁杭沿线城市时常坐双层城际火车,一层贴地而行,二层视野开阔,因为重心高,自重大,运行时速并不快,正好将明媚的江南风光尽收眼底。


随着交通运输业的发展,如今许多经典双层列车已逐步淡出主流。感觉上动车才出现没几年,高铁时代就来临了。公交化开行的高铁精确到秒,人流物流信息流加速涌动,大大缩短了城市间的时空距离,节省了时间与精力,却也无可避免流失了许多情趣、记忆和故事。


正如好友所说:绿皮车以人为伴,高铁以手机为伴。


大概在2006~2010年期间,我去北京若是火车出行常选择从上海新客站出发的卧铺,四人一个小包房,晚上7点多开车,次日清早到北京,睡眼惺忪地先去吃碗老北京炸酱面,领略一下帝都市井的早晨。


这些年去北京我喜欢去程坐飞机,回程坐高铁,这意味着可以快快到,慢慢离开。高铁一启动,林忆莲并不为人熟知的《南方的风》的旋律就涌上心头。


出于好奇,前几年我还尝试过一次动卧,是从北京南站到上海站。与之前的硬卧软卧都不同,动卧是纵向卧铺,设计感、整洁度和私密性都超乎想象的好,而且11小时“夕发朝至”,意味着从出发到抵达能拥有两个完整的全天。不过如今这种动卧已不再跑京沪线。


有许多年,有关火车的表达偏于粗砺,象征着草根和奔波,其实再没有哪种交通工具能像火车的气质那般深刻而漂泊,既有怀旧感,文学感,又如时代曲。


如今火车不仅仅是交通工具,也成了旅游项目,比如在旅游大省陕西,就有了轨道+旅游的系统布局,在推动高速铁路、城际铁路建设的同时,陕西省积极扶持开设旅游专列,以旅游为主,兼顾交通,以山水为主,兼顾人文。


坐小火车游秦岭,沿黄河轨道画廊线直至华山,文旅产业赋能乡村振兴,推动沿线经济发展,加速产业由高速发展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变。乡愁风物,驿路风雨,天涯情味,不期而遇,世间火车那么多,唯同道者同路。


而这一切,距离1905年我国首条由中国人自行设计运营的铁路——京张铁路的开工,仅仅过去了一个多世纪。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专栏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国家二级音乐编辑。SMG知联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