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在上海飞往奥克兰的航班上,来自中国的游客发现,与自己乘坐同一航班的飞机上,大都是华人面孔。

经过交谈,其中有很多人都是趁着中国疫情放开,来到新西兰打工的建筑工。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花了大价钱(8-12w人民币不等),才获得来新西兰的务工机会。

谁也不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是否正在遭遇“黑工买卖”。

01

“我从没想过我会被骗”

借贷十几万打水漂,干了2天被解雇

当记者找到Qiang(化名)时,他正在从背包里,掏出一包方便面,他边吃边流泪,讲述他来到新西兰的经历:

Qiang原本在中国做小本生意,新冠疫情期间,他在中国的生意遭遇失败,这让他的家庭失去了稳定的核心收入。

由于要赡养两个年迈的父母,还要为儿子支付大学学费,以及为即将结婚的女儿筹备结婚嫁妆,高昂的生活支出一时间让Qiang的生活陷入一种揭不开锅的混沌状态。



就在极度缺钱的时候,Qiang看见了劳工中介的广告,上面的高薪打动了他。

“只要你愿意支付中介代理费,他们就会录用你。”中介如此对Qiang说。

为了支付这笔高昂的中介费,Qiang去借了一笔贷款——他总共支付了超过十多万人民币的中介代理费、签证费和来新西兰的机票费用。



在中介和雇主的安排下,他先去了奥克兰一家建筑公司,雇主让他签署了一份90天试用条款的合同,并告诉他如果试用期不成功,他就没办法继续这份工作。

但仅仅2天后,他就被告知不合格被解雇了!

他的雇主之前还给他安排了一所房子,收取了1140纽币的押金;在解雇Qiang后,就他把强赶出了房子,而且没有退押金。只给了他一句:“急什么?等着!”

他怀疑这是个局——中介公司拿到雇主的招聘名额,向劳工收取高价的中介费用,然后把千里迢迢前来务工的人解雇,然后雇主公司从中介公司拿回扣......



后来,失去经济收入的Qiang,去过另外两家雇主公司试班,但他们每小时只愿意付给他 20纽币的现金工资。

他在第二家工厂试工时,刚好是奥克兰洪水灾害的那几天,由于手机没有电,以及没有公交车,他步行了18公里回到出租屋。



在奥克兰爆发几十年一见的洪水时,Qiang一个人徒步18km回到出租屋

“当我回到家时,我已经分不清脸上流淌的,到底是奥克兰的雨水,还是我的泪水。”

Qiang的遭遇并不是一个孤例。

同样来自中国的Tao,也在抵达新西兰后的两周内,被另一家建筑公司解雇了。

Tao是今年2月份从中国来到新西兰,他总计向中介公司支付了107,000 人民币(约合2.6w纽币)。

但在工作了将近两周后,由于工作中不小心弄伤了背部,雇主告知他没有休病假的权利;当他要求请无薪病假时,雇主直接告诉他不用来上班了。



解雇的同时,雇主还扣留了他的薪资和房租押金——雇主给他的时薪是22纽币,远低于来时中介承诺的28纽币时薪。

“我在中国的时候没有面试,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中介和雇主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利益关系的原因,来之前不做任何测试,来了后随意解雇。”

Tao说:“如果是真正的企业招聘,那么你至少应该在工人出来前,要求他们展示最基本的技能来评估是否能胜任。”

02

“天堂”变“地狱”?

华人变成“移民剥削”的重灾人群

“新西兰是中国建筑工人的天堂。”曾经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自 2010 年以来,伴随新西兰房市的火热,在中国技术工人签证的帮助下,每年持有临时工作签证的中国公民数量从之前的16000人/年增加到2019年的22000人 /年。

新西兰华人建筑业协会估计,奥克兰所有住宅建筑工程中,大约有 50% 由中国公司承担。



据统计,这些年至少有60000名技术娴熟的建筑工人,千里迢迢,横跨太平洋从中国来到新西兰打工。

可以说,是他们创造和见证了新西兰房地产的历史。

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中国工人来到这里:

只要坐上去新西兰的飞机,很容易便能获得与国内相比2-3倍的收入。他们通常由中介公司从农村地区招聘,他们被承诺提供稳定、高收入的工作、长期签证和甚至拿到PR的机会。



但近两年以来,伴随房地产和建筑行业的低迷,曾经的打工天堂逐渐演变为愈演愈烈的“黑色地狱”。

越来越多的雇主和中介公司,开始联手打穷苦工人们的主意。

有关移民工被欺诈和剥削的新闻也多次被媒体曝光,陷入这场“黑色经济”的华人也越来越多:





曾有华人组织如此形容在新西兰遭遇“剥削”的工人们的生活状态:

阴暗、潮湿、不见阳光的房间

起早贪黑的工作

工资却只有$150/周

不停的生病甚至咳到吐血

老板也不让请病假

只是冷冰冰的一句

“你去Warehouse买点Panadol”

住在漏雨的房间

墙纸上的水渍印

如此明显

他们为雇主工作

却被要求自己花钱买 $143.75一双的鞋子

那几乎是他们整周的工资

逼仄的空间里

仅够放下一张单人床

没有衣柜

换洗的衣物只能装在塑料袋里

放在床边

这是他们在新西兰的“家”

内容引自 Aisa Family Services

住在狭小潮湿,收费却很高的多人间:





雇主出示的物品价格表远高于市场价,一双靴子价格高达143.75纽币 :



在被疫情耽误了三年之后,越来越多不知情的中国工人,也逐渐迷失在这场“黑色经济”中。

 

03

一场“恶战”!

维权太难,劳工监察局怒批“人口贩卖”

来自新西兰华人法律支持基金会的Jet Li说,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有大约有八名中国移民工人向他讲述了同样的故事了。

劳工监察局局长Stu Lumsden表示,本月早些时候也已收到一些相关的投诉信息,目前正在调查,并呼吁受剥削工人挺身而出,揭发黑心雇主。



劳工监察局局长Stu Lumsden

新西兰移民局验证与合规部总经理Richard Owen也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新西兰移民局对这一消息“非常关注”,“非常重视”这些指控,并将升级对非法移民剥削的关注。

但是,First Union的移民工人组织发言人Mikee Santos 表示,他们很早就听说过这个问题,但发现很难联系到中国工人,因为许多工人都是受雇于非常小的工程公司。

并且,即使联系到了,也很难让中国工人公开发声。



而且一旦花了这笔钱并落地新西兰,他们就被困在了这里,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们不能因为失去工作了就立马回家,而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是无法通过同类型的工作快速偿还这笔债务的。

失去工作后的Tao,也表示很纠结:

“我一直在努力找工作,但如果我想变更我的工作签证,我将会被索要另外一笔担保费用。他们(雇主)从不公开询问我们,但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不成文规定。”

他很担心再找工作,会再次以“3个月的免费试工期”为由,被新雇主继续剥削......

还有一种方案——通过投诉获得移民剥削签证。但Tao又很担心这样其他中国雇主可能会推断出他是举报人,并拒绝与他打交道,那可能再也没有雇主会给他提供工作机会了。

Qiang也表示,被解雇后很难再找到一份新工作,因为其他雇主宁愿直接从中国招聘,他认为这样可以得到另一笔回扣,而且雇主也想招聘更多工人,这样就让“工人之间形成了竞争关系,他们就可以随意压榨,以及解雇不听话的员工”。

因此,只有少数人会最终选择法律的途径去解决遇到的难题。

幸运的是,奥克兰的雇佣法顾问家May Moncur已同意接手Tao和Qiang的案子。此外,还有以及另外两名刚来不久的工人:

——他们各自支付了7.5w人民币的代理费,被要求自己购买工作道具、买车,并且要接受可能的15%减薪,但落地后并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



新西兰雇佣关系法顾问May Moncur

Moncur表示像 Qiang 这样的工人,如果遇到移民剥削,处境通常会很尴尬:

“大多数工人不明白,一旦雇主解雇了他们,他们就自动违反了他们的签证,即使雇主没有向新西兰移民局取消签证。”

她说移民局应该通过法规,防止雇主对海外工人施加90 天的试用条款。

“大多数工人都是因为90天试用期的设定,而受到不公平对待和虐待。这些工人为他们的工作申请支付了巨额费用,他们不应该受到这种恶劣影响。”

“因此移民局应该要求雇主启用更全面的雇佣程序,雇主从海外招聘工人,雇主就应该承担成本风险,而不是工人。”

04

移民剥削投诉暴增450%,

却只有10%得到调查

近些年,新西兰政府其实也一直在努力解决日益严重的“移民剥削”问题。

2020年,新西兰政府推出了《临时移民工受剥削状况审查》法案,目的就是要全面消灭新西兰移民剥削。

2021年7月,新西兰移民局推出“移民剥削保护工作签证”——只要工人勇敢站住来举报不良雇主,不仅不会遭到驱逐,还能派发新的合法工作签证,保障他们合法在新西兰继续工作的权利。



在2022年,政府又开通了新的移民剥削举报渠道,包括0800热线电话和一个网站在线表格。

在政府官网关于“移民剥削”的页面,也有明确的中文描述:





据新西兰商业创新与就业部的数据显示,2020年到2021年期间,有关移民剥削的投诉从过去的139件激增到500件,增长了259%。

据统计,而官方开通投诉渠道后,2022年的剥削投诉直接暴增了450%。

然而据RNZ爆料,劳工监察局(Labour Inspectorate)在去年收到的移民剥削投诉中,只有10%得到了调查:

截至2022年8月,政府只完成28项调查,另有80项调查仍在进行中。另外,只有10项调查中采取了执法行动,尚没有任何一起投诉进入听证会。 



劳工监察局解释说,核心原因是2022年在全国只有72名劳工监察员,没有达到政府大选承诺的“增加一倍人手”的要求。

目前看来,新西兰要全面肃清“移民剥削”这件事,短期内还是有点雷声大雨点下,依旧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