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软糖大王,原文标题:《“孔乙己文学”:脱不下的“长衫”,象牙塔外的踌躇》,头图来自:《大考》
“学历不仅是敲门砖,也是下不来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
近日,“孔乙己文学”登上微博热搜,不少网友结合自身经历,发出“初读不知书中意,再读已是书中人”的感慨,初中课本中的孔乙己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引发了人们的热议。
原文中的“如果我没读过书,我可以找别的活做,可我又偏偏读过书”,在现代社会的语境下,幻化为踏出象牙塔后的年轻人口中“如果我没有上过大学,那我一定会心安理得地打螺丝,可是没有如果”的慨叹。
意识到原来“孔乙己竟是我自己”的人们,普遍有着类似的心境与经历。十余载间,打着“知识改变命运”的强心剂,努力求取的一纸学历没有如想象中一般成为金字招牌,反倒成为了自我束缚的镣铐、放不下的身段。
象牙塔中的凌云壮志在苛刻的现实面前犹如握不住的沙,无奈放手后要面对的是现实中的不尽如人意。孔乙己文学是心底“不甘于平凡却又如此平凡”的落差,也是对于就业形势和阶层固化的不满。
在一声声的“人人皆是孔乙己”中,人们将学历视作自我禁锢的“长衫”。然则困住“孔乙己们”脚步的不是他们熟稔于心的“之乎者也”,难以自洽、固步自封才是镣铐所在。
人人都是孔乙己:共鸣点何在?
孔乙己何许人也?又为何引得人们普遍代入和共情?
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在小说中,穿长衫意味着文化人的身份,而站着喝酒又意味着手头并不宽裕。
劳动群众的眼中,孔乙己满口“之乎者也”却未曾捞到半个秀才身份,短衣帮便以打趣他为乐。
而在我们熟稔于心的课后习题中,孔乙己通常被解析为受封建科举制度禁锢的知识分子。在他所处的时代,铺子里打杂的孩童也不屑于识得回字的四种写法,凭借体力劳动维持生计的短衫客们不关心孔乙己口中的四书五经,以酒店老板为代表的资本家们不需要理论知识的指导。
人们所敬重的并不是长衫本身,而是长衫所象征的财富和地位。
孔乙己学问上的成就没能转化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换而言之,孔乙己的文化没有为他换取一定的社会地位,于是他和他的长衫沦为了人们奚落嘲讽的对象。
反观当下的“孔乙己文学”语境中,这种学历和成就之间的转化错位同样引得他人嗤笑。
“他们没有上过大学,我没有嘲笑过他们,可他们却因为我上了大学没找到好工作而嘲笑我。”孔乙己这一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似乎与当下受过高等教育却又面临着现实困境的年轻人恰有几分共通之处。
“人人都笑孔乙己,人人都是孔乙己”,在旁人眼中无以为用的知识、遥不可及的理想、窘迫的生活现状......人们不断地从孔乙己身上找寻到令人咋舌的共性,继而自我代入、须臾长叹。
乍看孔乙己文学,这种无奈和自嘲似乎很容易被视作是无病呻吟,亦或是旧瓶装新酒的“读书无用论”,然而孔乙己文学并未如同“读书无用论”一般招致大片声讨,反倒引得普遍共鸣。
“孔乙己文学”:“知识改变命运”的现代否思
与“读书无用论”相对应的,是自幼便萦绕于我们耳畔的“知识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的底层逻辑在于掌握知识便能实现社会阶层的跃升、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然而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们逐渐发现了这一逻辑在现实中的漏洞。
正如社会学者布尔迪厄在《继承人》一书中所引用的范例:出身不利阶层的孩子们详细学习着帕特农神庙的平面图,却未曾离开自己居住的省份。对于一些人来说,学到精英文化是用很大代价换来的成功;对另一些人来讲,这只是一种继承。
“改变”并非必然,掌握知识和阶层跃升二者之间的关联放在今天似乎也并不一定成立。在这一前提下,孔乙己文学实为将“知识改变命运”这一惯性逻辑置于当下社会背景中的否思。
在“孔乙己文学”相关词条下,网友们常引用《平凡的世界》中对于孙少平的一段描写外化这一否思——“谁让你读了这么多书,又知道了双水村以外还有个大世界--如果从小你就在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你现在就会和众乡亲抱同一个理想。不幸的是,你知道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这种不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
孙少平的苦恼源自超凡的思考、源自见识到了双水村外面的世界。而这一“不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正是由读书所引起的。由此反向解读,“孔乙己文学”似乎并不是在否定读书的作用,掌握知识对于人思想的开拓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
人们所接触到的知识越多,对于世界的野心便越大,故而不愿重复祖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再安于“打螺丝”的工作,试图追求更广袤的天地,这原本是一种进步,知识的确给予了人们实现跃升的可能。
然而横在千万应届毕业生面前的,是逐年刷新的“史上最难就业季”词条,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之下,实现所谓跃升变得困难异常。
寒窗苦读十余载,踏出象牙塔后才骤然发现原来过去的努力并没能带来想要的生活,勃勃野心也无处安放。正是此种无力感使得“孔乙己文学”戳中了人们的痛处,引起了广泛的共鸣。
脱不掉的“长衫 ”,还是现实困境的避风港?
诚然,孔乙己文学在现实困境下应运而生。
不论是从何维度述说这种无力感,孔乙己文学都采用着极尽悲凉的修辞手法,将不被认可的努力一并归为无用功、将学历比作“下不来的高台”和“孔乙己的长衫”,认为工作和生活中的困境,源自“高台”的阻碍、“长衫”的束缚。
然而学历真的是“脱不掉的长衫”吗?单一地归咎于学历本身,真的能够化解现实中的困境吗?
不久前,一则标题为“我:毕业5年,存款5000 她:中传硕士,火锅店保洁”的视频凭借五百余万的播放量登上B站热榜。视频中的两位主人公均为双一流大学的毕业生,面对镜头大方地自我调侃着各自毕业后的“高开低走”。
视频中“毕业5年存款5000”的女孩并不是没有机会取得别人眼中的成功。辗转于多份工作之后,她选择抛开名校光环、找寻理想与现实二者之间的平衡。
认清自己、感知世界、自由选择,想必这正是读书的意义所在。读书意味着从书中提取方法论并获得将之付诸行动的能力,大学更是帮助我们认清自己的能力与社会的需求之间的契合点。
正如《你当向鸟飞往你的山》中的主人公塔拉在访谈中所言:“教育意味着获得不同的视角,理解不同的人、经历和历史。”一个全新看待自我的视角,也正是教育所赋予我们的更深层次的含义。
现如今,人们代入孔乙己的角色,述说着被学历“束缚”的不幸——知识开拓了人们的眼界,因而无法心安理得地“打螺丝”。
可正是知识赋予了我们自主选择的权利,因而我们可以在见识过“浪浪山”外的世界后,选择回到“浪浪山”。更何况在不尽人意的现实面前,没有“长衫”,又何来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
在现代语境中,“知识改变命运”中的笃定或许不再,但绝不该因此放弃“知识拓展眼界”的可能。
从全新的视角,作为新闻传播毕业生的女孩们自我定义为“废物”,却找寻到了生活的秩序、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仔细推敲,便会发觉知识和学历似乎并不是困境的源头,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并不成立。
如同孔乙己一般的知识分子们“脱不掉的长衫”也不是他们熟稔于心的“之乎者也”,难以自洽、固步自封才是镣铐所在。
孔乙己文学源自对制度和环境的否思,贴切地反映出人们共性的迷茫和无力,因而引起普遍共鸣。然则需要警惕的是沉溺于孔乙己的角色代入,将学历视作困境的来源。
倘若如此平凡就是生活的本质,固执地居于高台之上、不愿脱下长衫,何以寻得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
倘若如此惨淡就是面临的未来,将“孔乙己文学”视作长久的避风港,又何时能找回我们生活的秩序?
或许唯有正视平凡与惨淡,才能无视所谓“长衫”,看清真正的自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软糖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