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 （ID：huanxingxingqiu），作者：劳拉申，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3一开年，印度首富——高塔姆·阿达尼就遇滑铁卢，短短7天内，他的资产蒸发掉1000亿美元，被美国做空机构揭发后，这位去年财富排名世界第三的印度首富的财富，仅剩原来的一半。
这样的事件，不仅在印度金融市场十分罕见，也将矛头指向了印度现任总理莫迪，及其可疑的“印度式政商关系”和“印度国家资本主义”。
瘟疫时期的暴富
1月24日，一家名叫兴登堡的美国做空机构，公布了对印度阿达尼集团为期两年的调查，揭发这家公司财务造假和操纵股市的内幕。其后，尽管阿达尼集团发布了长达413页的回应，称这是“一派胡言”，最后仍无法阻止投资者大量抛售股票。
印度民众称阿达尼为“诈骗之王”。图：Thehindubusinessline▾
阿达尼的重创，在印度引起震荡。就在几个月前，高塔姆·阿达尼还是世界第三大富豪，2022年财富约1，506亿美元，仅次于埃隆·马斯克和贝佐斯，不仅是印度首富，还是亚洲首富，第一位进入全球前三的亚洲人。
2022年受新冠、俄乌冲突、通胀影响，富豪财富普遍缩水，前五大富豪均为负增长，唯独这个印度人实现正增长，一举将伯纳德·阿尔诺、比尔·盖茨都挤下去，逆袭成“印度之光”乃至“亚洲之光”。
2020年起阿达尼个人净资产直线上升。图：CNBC▾
阿达尼暴富于2020年，即疫情爆发的第一年，他的资产从2019年的157亿美元飙升到2022年的1，506亿美元，在艰难的全球瘟疫期间，上涨了约10倍。
这个阿达尼究竟是干啥的？
澎博2022年9月统计，阿达尼是世界前6大富豪中唯一财富正增长的富豪。图：CNBC▾
阿达尼是印度的基建大亨，承包了印度百姓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他运营印度7个飞机场，承载全国23%的民用载客航班；掌控印度最大港口群，承运全国30%的国际船运；运营印度最大私有发电厂，提供全国20%的电力；还储备了印度30%的粮食，生产全国14%~20%的水泥。
阿达尼集团是印度前10大企业，资产占印度500强企业总资产的7%。
阿达尼的基建工程分布印度全国。图：The Economist▾
2022年全球富豪财富缩水之际，阿达尼却能实现正增长，得益于他在传统能源业的投资。俄乌冲突造成的国际能源供应紧张和电价上涨，给投资石化燃料、电力运输和热力供应的阿达尼可乘之机，让他得以在全球科技行业一片负增长之中，凭传统行业逆势上涨。
阿达尼的能力声名在外，“总能把事办成”。孟买新机场项目1997年就纳入市政规划，却因低效管理，烂尾了24年，直到阿达尼接手。2021年，这项总投资21亿美元的项目被阿达尼盘活，建设如火如荼，工期预计2024年完成，2025年投入使用。
阿达尼集团承接的孟买新机场建设效果图。图：5Paisa▾
如今，这位基建大亨又把目光从传统行业转向绿色行业，想借绿色行业东风再赚一笔。他承诺将在2030年前完成700亿美元绿色投资，与政府的超级绿色大国规划一致，2022年他投资了印度新能源项目的10%。
但这位光鲜亮丽、准备大施拳脚的富翁，在2023年一开年，就被美国做空机构狠狠打脸。
阿达尼集团在各领域的投资多到令人瞠目结舌。图：Money Control▾
印度式“狂飙”
兴登堡是普鲁士军国主义人物保罗·冯·兴登堡的姓氏，也是德意志帝国兴登堡号飞艇的名字。2023年1月，一家名叫兴登堡的做空机构，在国际金融界投下炸弹，一如其名，把印度首富打得落花流水。
兴登堡揭露，阿达尼在免税天堂注册了许多空壳公司，仅毛里求斯就38家，在塞浦路斯、新加坡、阿联酋和加勒比也有许多。这些空壳公司连官网都是伪造的，一家公司一天就注册13个假网址，也说不清业务是啥，因为空壳公司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操纵股票
阿达尼股票严重估值过高，7家上市公司起码有85%的估值都是虚的。
虚假贸易
阿达尼在海外伪造进出口文件，以非法手段获取出口退税。
洗钱
把阿达尼私有公司的钱转到上市公司里，好让财务看起来很健康，阿达尼还牵扯进印度4个洗钱与受贿案。
财务造假
兴登堡提出88个问题，并总结说，阿达尼肆无忌惮，是因为投资人、记者、公民和政客无人敢说真话，害怕被打击报复。
兴登堡在官网公布阿达尼调查报告。图：Hindenburg Research▾
若兴登堡调查属实，阿达尼这个骗子是怎么当上首富的？
与披金戴银的印度土豪不同，高塔姆·阿达尼十分低调，着装打扮、住房出行、家人做派都很朴素，根本看不出是首富。
阿达尼白手起家，生在有“印度的广东”之称的古吉拉特邦，家中共8个兄弟姐妹，父亲经营小纺织厂。
阿达尼的低调，虽说与他的耆那教信仰有关，但恐怕更多来自现实考虑，他的生意高度投机，不亚于赌博，低调是为了自我保护。
阿达尼18岁就选择退学经商，从钻石分拣工做起。如果这是人生第一次冒险，那接下来就是“狂飙”。20世纪90年代印度经济改革，1994年阿达尼下了个大赌注，拿下古吉拉特邦蒙德拉港口经营权，一跃成为印度最大私营港口经营商，开启财富密码。
2001年，同为古吉拉特老乡的印度现任总理莫迪，当选古吉拉特邦省长。阿达尼与莫迪20世纪80年代就认识，两人是同乡，都白手起家，都曾在古吉拉特大学就读，都是低种姓出身，都野心勃勃。
阿达尼很快就把赌注压在莫迪身上。2002年古吉拉特种族骚乱，身为省长的莫迪成为众矢之的，阿达尼是少数对莫迪不离不弃的支持者。为表衷心，2003年阿达尼为莫迪策划了一场“古吉拉特复兴”运动，帮其走出泥潭。2013年，莫迪出席了阿达尼儿子的婚礼。
2014年莫迪竞选总理，阿达尼全力支持，提供私人飞机供莫迪在全国拉选票，甚至送莫迪参加就职典礼。可以说莫迪走到哪，阿达尼跟到哪，莫迪当选总理后，阿达尼陪着莫迪访问美国、巴西、加拿大、法国和日本。
阿达尼的下注果然换来回报，财富疯狂飙升。自2001年与莫迪攀上交情后，阿达尼的财富从70亿美元飙至1200亿美元，增长了17倍。
AA制经济
说起印度富豪，人们印象更深的恐怕是另一土豪安巴尼（Ambani），他与阿达尼名字相似，都是A打头，两人遮住印度半边天，印度经济也被称为“AA制经济”，两人收入加起来等于印度GDP的4%，资产加起来占印度上市公司的25%。
与阿达尼的“平平无奇”不同，安巴尼喜欢炫富，每次出行都像宝莱坞明星。
两个A字富豪不仅画风不同，发家路也不同。阿达尼白手起家，安巴尼是富二代。
但两个富豪也有很多共同点，这也是印度经济发展的特点。
两人都是古吉拉特邦人（可参考环行之前发布过的“印度的‘福建人和广东人’是如何占领世界的？”），与莫迪是老乡，都与莫迪走得很近。
两人都是从轻工业做起，然后不断转型。
安巴尼以纺织贸易起家，后转入石化行业，石化能源收入一度占其收入的91%，但2016年开始抛弃传统行业，转型新兴行业：建立通信公司Jio；零售业有2500家实体店和8700家网点，4000个时尚品牌，2021年卖了4.3亿件服装；还投资媒体，拥有3家新闻频道、电影公司和网络媒体。
阿达尼搞钻石买卖起家，后来专做高风险投资。1994年买下蒙德拉港，发展成全球第26大港口，后来又买下一些小港口，承接印度24%的港口运力、43%的航运交通和50%的港口收益。
后来他又把目光投向煤炭和电力，控制了印度1/3煤炭和22%电力，助其在2022年靠传统能源致富。2019年，毫无航空业经验的阿达尼拿下印度7家飞机场经营权，控制印度25%的民用航班和1/3的航空货运。
阿达尼的冒险野心甚至转向海外，看上了以色列的海法港；2021年，他在澳大利亚的项目也完工，准备把澳洲煤矿卖到印度去。
从双A净资产发展来看，也很蹊跷（如下图）。安巴尼2016年转到通信零售业后，业绩上扬，2020疫情后增幅放缓。搞基建的安巴尼一直比较平缓，2020年却突然疯狂直线飙升，快速超越安巴尼，兴登堡认为这种光速致富背后必有猫腻。
绿色为安巴尼，蓝色是阿达尼。图：The Economist▾
印度式国家资本主义
有趣的是，两个A字富豪都以民族主义自居，自称印度民族工业的骄傲。“投资印度是我放不下的情结，我从未放缓靠近它的脚步”，2021年阿达尼在公司年会上表示；安巴尼则计划将信实集团资产再翻一番，“爱国主义激励了我，是我做一切的动力。”
阿达尼丑闻曝光后，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很快成了挡箭牌。他在国内不乏追随者，称这是美国“针对印度的攻击”“白人无法忍受印度崛起”。阿达尼也赶紧录视频，说自己一切都好，不受影响。
兴登堡的调查，是否只是子虚乌有呢？看看阿达尼集团的财报就知道，兴登堡的调查并非空穴来风。
2022年阿达尼公司的资产负债率大部分都超过1。资产负债率达到或超过1，说明公司已没有净资产，或者已资不抵债。而阿达尼公司的资产负债率可谓瞠目结舌，港口公司资产负债率1.2，能源和电力2.7，绿色能源甚至20.2。
阿达尼公司2022年资产负债率与市盈率。图：The Economist▾
股票也被严重高估，市盈率30以下为合理区间，阿达尼公司的市盈率高到离谱，电力公司444，新能源791，天然气公司800以上。
也就是说，阿达尼靠的都是借来的钱，是个欠债累累的富翁，股票也是吹嘘出来的，根本不值那个价。
对比印度其他公司，阿达尼集团也表现不佳，不仅资产负债率最高，净资产也表现一般，与安巴尼的信实集团、老牌工业塔塔集团有不少差距。
印度主要头部公司的资产负债率和净资产统计。图：The Economist▾
难看的资产负债率，虚高的股票，只有兴登堡看出来，印度人看不出来吗？阿达尼的钱大部分是借的，那又是谁给了他巨额贷款？
其实印度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问题，只是无人敢言罢了，因为阿达尼“上面有人”“关系硬”。
印度国营保险公司向阿达尼投资，国有银行向他发贷款，若无高层支持，这一切绝无可能。印度反对党曾就阿达尼问题提请议会审议，但莫迪政府一再阻拦。而监管机构也对阿达尼十分宽松，丑闻发生后，印度证监会居然给了他半年时间来答复，实在是有耐心。
阿达尼事件仍在发酵，却无人相信这个事会搞垮阿达尼，更无人相信这会动摇莫迪的统治。不过，说莫迪跟阿达尼“真的没关系”，也是无人相信。反对党质疑阿达尼和莫迪之间存在洗钱、贿赂和贪污，莫迪至今闭口不谈。
显然外界并不相信二人没有关系，甚至一度将新闻中的配图造谣说莫迪鞠躬致敬的是阿达尼的妻子，实际上该女子是前任Tumkur市长。有意思的是很多人都相信了这个谣言。图：The Times of India▾
莫迪“印度崛起”的野心和大兴基建的经济模式，是他扶植阿达尼的原因。莫迪需要阿达尼为他完成政治规划，阿达尼高速建造的工程，是莫迪的政绩；阿达尼财富进入全球富豪行列，是印度经济崛起的证据。
印度经济增长靠的是基建的巨大投资，占GDP的30-40% 。图：The Economist▾
阿达尼更离不开莫迪。印度是全球营商环境最差的国家之一，不仅效率低，官员隔三岔五索贿和敲竹杠的比比皆是，如此高风险的投资、狂飙式暴富，没有最高层撑腰绝无可能，阿达尼与莫迪是深度绑定关系。
印度的经济增长模式，靠国家扶植私有家族企业，充当国家资本主义希望之灯塔，留下巨大隐患。即使没有确凿的“官商勾结”证据，但海外空壳公司、资不抵债、股票虚高、洗钱造假的发生，也是印度营商环境和国家经济发展模式导致的，为欺诈提供了土壤，最终伤害的是十多亿印度百姓和纳税人。
在印度，相比阿达尼不光彩的违法行为，人们更迷恋其逆袭暴富的故事，甚至错误地把他当作偶像崇拜。图：The Global Hues▾
“有人说古吉拉特人生存能力很强，但胃太挑剔，离不开家乡菜，”2011年阿达尼曾谈道，“但根据我的经验，我想说，没有家乡菜，我们古吉拉特人照样能活下去，我们唯一离不开的，就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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