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李春晖
贫乳妹妹期待细枝结硕果，疲惫少年渴望重振雄风，普男普女希冀改头换面，职场社畜幻想一夜暴富……那些理想乃至梦想、空想，甚至难以宣之于口的妄想，现在只需你心怀虔敬，“感恩宇宙赐予能量”，听听音乐就能实现。
疫情三年中流行起来的这项神奇治疗术，名唤SUB音乐（也称“酥饼”“纱布”），即潜意识音乐。其大致逻辑是：通过吸收不同功能的音频能量，对自己的脑电波疯狂做功，从而使潜意识显化，直至达成心愿。据说效果甚至能精确到鼻翼内收几厘米、牙齿变白几个度，比烧香拜佛“科学”，比烧香拜佛灵验。
如果说这种玄之又玄、信徒声称“听了两天，长高两厘米”的东西，多数人还觉得难以接受。那么弹幕许愿、头像转运、表情包祈福就是货真价值的普适功法，每人每天都能碰上几遭。
不管是“心诚则灵”还是“试试不亏”，当代年轻人对玄学的热爱已经被充分盖章。而较之在雍和宫、灵隐寺烧香的正统宗教，这一派民间自创的许愿法，我们或可统称为“互联网巫术”。
所谓巫术，是企图通过感应、模拟等方式，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某些人、某些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的方术，降神仪式和咒语是构成巫术的主要内容。大汉后宫能咒皇上，大清后宫能佑太后，就算到了互联网时代，人家照样有一百种赛博巫术供君任选。
人们的欲望越难以达成，越只有巫术敢于大胆许诺——许诺年轻人梦想的美貌、财富与爱情。
意念战胜所有
SUB音乐因极具争议性，常被圈外人诟病为“邪教”，也引发过大面积的观点冲突。从其发端看，这本是一种现代音乐治疗手段，可以划进精神分析范畴。
音乐治疗倒不是新鲜东西。九十年代就在中国火过，流行的主要是西方派系。我国在这块的应用其实更早，能追溯到巫术丛林时代，但至今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在中医药读书时，硬糖君的一位师姐还撰写过中医音乐治疗研究的相关论文。现在她已经成为一名资深占星师，也算“医学尽头是玄学”的又一个典型案例了。
这波SUB音乐也是先从欧美火起来。油管的潜意识创作者相当多，爆款音频播放量达到好几百万。2020年开始，一些爱好者把这些内容搬运回国，在B站、音乐APP培养起第一批受众。
相较于正经宗教，巫术的好处是几乎敢于承包人类所有烦恼。在宝相庄严的佛祖面前，你好意思说“佛祖保佑我瘦十斤、胸变大”吗？而且受到时代限制，各位佛爷的分工也不够细，只有健康、姻缘、事业等大致划分，缺少应对当代烦恼的对口服务。
但在SUB音乐这里，往大了说，它可以逆天改命，让接受者拥有绝对赢家的新剧本。往细了看，它可以正骨、整牙、变白、戒色、除脚气，等等。
作为公号狗，硬糖君甚至惊喜地发现，竟然还有“成为写作天才”定制SUB音乐！根据描述，这段音频能让人继承鲁迅、老子、莎士比亚等名家的全部能量、智慧和洞察力。活了小三十年，我对学贯东西有了全新理解。
按照需求选完合适的SUB音乐，接下来就是找到最佳的使用方式，实现最佳显化效果。粗暴翻译下，显化效果就是“显灵”，即在接受者身上产生作用。而个体的信念系统决定显化能力的不同，想要加快显化速度，可以采取可视化。
啥叫可视化？就是你在脑海里，想象自己变成目标达成的样子，并完全代入那种状态去模拟生活。举个例子，硬糖君选择变成畅销书作家的SUB音频，在收听的过程就要预想自己跟郭敬明、韩寒一起签售，我的读者是他俩总和的三倍吧。
每次听完，你还要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和变化，这样方便随时调整收听节奏和次数，或是根据其他反馈判断音频效果。因此，在SUB音频的评论区，我们能看到很多真情实感的反馈，以及更多的还愿记录。
如果不巧你没找到“能量契合”的SUB音乐，也不必着急，因为还可以定制服务。这方面国外创作者收费较高，定制音频收费能达几百美金。但我们国内也有博主提供相应服务，价格基本在百元左右。
硬糖君潜伏进相关社群，打听到“变得跟刘亦菲一样”的定制版SUB音频也不贵，盛惠88元。整容医院听完，不得流下自惭形秽的泪水啊。当硬糖君表示B站也有类似作品且免费时，这位潜意识创作者怒答：“能量不同，心诚则灵。”
那么，SUB音乐到底有没有疗效呢？硬糖君认真翻阅过不少专业文献，专业领域并没有将此作为研究对象，自然也就无法得到科学答案。那些声称“听完真的会瘦”“只听了三天，前任回来找我了”的听众，都是经验之谈，也很难重复验证或双盲对照。
但若本文阅读量突破10万，硬糖君也要沐浴焚香，点开“【自制sub/天赋型选手】99%的天赋+1%的努力”还愿的。就看这波能量能不能传到自媒体流量菩萨那里了。
巫术拥抱互联网
上古时代，歌舞是实现人类和自然能量沟通最经典的巫术仪式。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里写道：歌舞之兴,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兴也,盖在上古之世。晚至清宫剧中，我们仍常能看到皇上娘娘请萨满来“跳大神”。
到现代社会，红白喜事是我们能接触传统巫术的主要场景。当然还有些所谓“身心灵”的东西，自称具有疗愈性质，收费少说千八百。
还是互联网普惠好。以网络为主阵地的SUB音乐，虽然剥离掉了巫术原有的严肃性和在场性，但胜在容易传播和被接受，覆盖范围越来越广。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入坑，没效果顶多浪费点时间，也不会造成其他损失。
但即便只在互联网流传，SUB音乐仍能保持巫术的神秘性。这也是它实打实拥有大批虔诚信徒的关键所在。
英国学者弗雷泽在《金枝》里将巫术原理分成相似律和接触率两种。相似律的心理机制是，相似的东西会产生相似的东西。这点在我们日常生活里应用广泛，比如吃啥补啥。
接触律则是，两个物体只要接触过一次，那么在接触之后，无论隔了多久时间和多长距离，还会彼此产生影响。收割智商税的量子阅读，就是这样给消费者洗脑的。
SUB音乐同时抓住了这两点。它将理论建构在潜意识、脑电波、能量等载体上，并围绕心理学里的吸引力法则，不断暗示听众增加跟音频的接触，并将其与显化效果紧密挂钩。
与此同时，SUB音乐日渐流行后，相关创作者将题材越做越细，使内容附着在具体的人物或故事上。比如说变成刘亦菲、瘦成张天爱等等，让听众有了更明确的可视化想象。久而久之，这种互联网巫术的神秘性增加，也就更能“操纵人性”。
这也是所有互联网玄学的核心传播力。
弹幕许愿通常会出现在新年干杯、满天星空、草木生长等名场面，就是因为寄情于景的网友相信好运能够传递。硬糖君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李子柒曾拍下昙花盛开的瞬间，弹幕瞬间塞满网络愿望。但下一秒她把昙花摘下给煮了，“怨种”们追悔莫及地撤回许愿，并筑起一道高能预警墙。
我们用锦鲤、杨超越的表情包祈福，通过玩梗的方式说出愿望。这既使巫术仪式具有娱乐性，显得我们没那么真心、没那么傻，也能因相似律和接触律生出心理安慰。
同样，刘亦菲捧花照片走红后，不少人反馈用来当头像可以旺姻缘、帮事业。当然，还有一派人认为，使用跟自己神似的网红照片，更容易招桃花——据说是天天这么洗脑，对方就会把你想象成头像中的样子。
看来比起自我洗脑“我是刘亦菲”，自我洗脑“我是网红xxx”可行性还强一点。相似律和接触律的作用范围，不能太超过使用者的想象力。
青年愿望变迁史
互联网巫术流行，折射的是一代人的欲求、乃至大众情绪的变化。
弹幕许愿是最“古老”的互联网巫术，可以连缀成跨越十年的心愿清单。2013年的B站，经常能刷到“愿世界和平”“祝世界美好”这类宏大愿望。虽然中二，但当时的年轻人迫切希望与大时代共同进步。人们相信宏大叙事，也相信个体命运将被宏大叙事所成就。
大概到2018年，年轻朋友开始更关注平凡生活的梦想，弹幕愿望也变成了“考公顺利”“考研上岸”“高考如愿”。考研热、考公热久热不散，端上铁饭碗成为一代青年的终极目标。
也是在这一年，天选之女信小呆成为支付宝的“中国锦鲤”，唱跳双绝杨超越在《创造101》成团出道。锦鲤祈福成为年度流行，努力不如好运气。
疫情三年中，面对生活的巨大不确定性，人们越来越追求更稳定、更具体、更可控的事物。这一阶段兴起的SUB音乐，正好承接信徒们的各种细碎愿望。
在一条脱单SUB音频底下，有女网友写道：
希望我的心动对象热情主动，很快和我确定关系，并对我忠贞不渝。我每天能够有他的消息，他会主动跟我分享一切，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我，无论是吃饭睡觉应酬喝酒坐车玩手机。
他身高一米八，皮肤白皙，不胖不瘦，最好有一颗美丽的鼻尖痣。感恩宇宙，我感谢天赐的良缘。
当然，男网友也不甘人后，对未来女友的想象细节到“要有两颗虎牙”。要求太过具体，硬糖君都觉得这未免有点太为难潜意识。但这并不影响一批批粉丝通过免费的互联网巫术，给自己的精神世界松松绑，哪怕只是一次徒劳的情感宣泄。更何况，“网友反馈有用，不多试试怎么知道效果”。
按说就这样愿者上钩也没啥，不过SUB音乐的内部矛盾也在激化——既然信徒肯相信“心诚则灵”，那相信“厄运传递”“暗黑能量”，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据说，某些潜意识创作者分享的视频看似正常，实则调频增加暗黑元素，能吸收接受者的能量，来滋养自己和客户。事实上，刘亦菲捧花头像走红后，也有网友语重心长：这是明星在吸你的运啊！
这逻辑有点意思。多数人即便不相信许愿能灵，对诅咒总归还是敬而远之。可我们一旦对诅咒感到膈应，不就等于相信了巫术能灵？！
不过依硬糖君看，不论转发锦鲤还是更换头像，都算无伤大雅。还有愿望，还能折腾，就是好事。但想靠听音频变美、找对象、一夜暴富，恐怕是潜意识难以承受之重啊——你让硬糖君现在开始想象拿茅盾文学奖时是个什么心情，还真有点编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