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土哥涅夫,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每年春节,对于大龄未婚男女都是一道难关。特别是今年,七大姑八大姨在催婚时又有了新的、更为不容辩驳的神圣理由:


为中华人口之重新正增长而奋斗!


事情的缘由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根据国家统计局最近公布的数据,2022年末全国人口为141175万人,比上年末减少85万人。


其实,早在去年初,当2021年的数据甫一公布,净增人口从2020年的204万断崖式下跌至48万,舆论便已断言141260万将成为中国人口的峰值数,2022年或迎来人口负增长。只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国人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惆怅甚至惶恐的。


毕竟,过去几代人从小就被教育“我们中国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人口巅峰期占世界的三分之一,后来变成四分之一,再后来又缩水成五分之一。而现在,人口缩水,就连这个“第一”的位子都即将不保,可能过完年没多久就被隔壁印度超过,你说“方不方”,失落不失落?


人口增长由正转负,表面看是出生人口和死亡人口两方面作用的结果。但考虑到我国的死亡率从改革开放初的6.2‰,上升到去年的7.4‰,总体保持稳定,所以导致人口负增长的关键,还在于出生人口的大起大落。


众所周知,1949年以后的中国经历过三波生育高峰,其中第三波出现在80年代,也就是我们这代人。但是自1987年出生率达到23.33‰的高峰之后,就开始一路下滑,1991年跌破20‰,2020年又进一步跌破10‰。


虽然从2011年起,国家先后放开双独二孩、单独二孩、全面二孩、全面三孩,短期内带动了人口反弹,但很快又重新回落。2016年到2022年,全国人口出生率从13.57‰一路下泻至6.77‰,几近腰斩,下滑幅度之大、速度之快,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


由于基数庞大,我国暂时还不至于像韩国那样担忧“国家何时消失”,但按照人口学家梁建章的预测,以人均寿命80岁来算,中国今后即使勉强能够维持每年900万的新出生人口(2022年是956万人),长远地看也只能维持七亿多的人口总量。


难怪最近,长辈也好,媒体也罢,一个个都唉声叹气。前者感叹:当年我们想生不让生,现在允许生了你们又不生。后者发问:哪些人还在生娃?



2013年5月,一则劲爆的消息震撼中国社会——著名导演张艺谋不仅已秘密再婚,还和新妻子陈婷生了三个孩子。


随着此事的曝光,老谋子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包括李银河在内的很多名人纷纷站出来,指责其违反计划生育。甚至有传闻张“二婚、四个女人、七个子女、N段情史”,因此还被网友戏称为是葫芦七兄弟的爹,搞得“葫芦爹”一时灰头土脸。


虽然后经证实,七娃之说实属谣言,张总共育有二男二女四名子女,但超生风波还是让老谋子名声大损,最后乖乖认缴了748万元罚金才得以了事。


从后视镜的角度来看,张艺谋虽然超生,但客观上也为延缓中国人口负增长尽了一份力。但就算当初的人们知道,十年后中国人口会出现负增长这样严峻的局面,我想大家还是会指责张艺谋的。


因为相比人口减少可能带来的那些社会经济方面的潜在隐形影响,人们更担忧的是,强势阶层如果放开肚子生,婚生非婚生子一大堆,规模急剧膨胀,那么将加速社会阶层间的板结,令寒门更难出贵子。


比较理想的状态是,社会中产阶层能够成为生娃的主力,可是很不幸,从国外的经验来看,中产往往是生育意愿和生育率最低的群体。不只少育,现在甚至连婚都不愿意结了。北京、上海几十万优秀“剩女”,每每令七大姑八大姨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相反,身处金字塔尖的富裕阶层和塔基的底层人群,才是生娃的主力军。在狭隘且普遍的观点里——不仅对于富裕阶层有所忌惮;而且对于底层同样不乐意,觉得那样会拉低社会的整体水平,并担心其过度占用社会资源,加重社会福利的开支负担。


可见,生娃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口问题,背后涉及复杂的社会财富的分配、社会观念的冲突,相比纸面笼统的数字增减,这些才是真正令人口专家们抓耳挠腮、无法解决的难题。



除了财富阶层之间生育意愿存在差别,不同地域省份的生育率也差别较大。


从2021年各省市区的人口出生率来看,只有西藏(14.17‰)、贵州(12.17%)、宁夏(11.62‰)、青海(11.22‰)四省区高于10‰。其中前两名——西藏、贵州,也是七普时全国仅有的三个各地市人口均实现正增长的省份之二。和另一个浙江主要依靠外来人口补充才做到“市市红”不同,贵州、西藏则纯粹是凭借本地人能生,实现的。


但考虑到这些省份人口规模都较小,最多的贵州省也才3852万人,所以这两省的出生率虽高,对全国人口的增长影响却较小。


而传统的人口大省或劳动力输出大省,像山东(7.38‰)、河南(8‰)、四川(6.85‰)、湖南(7.13‰)、安徽(8.05‰)等,如今一个个却都不怎么爱生娃了,生育率没一个排进前十的。


至于北京(6.35‰)、上海(4.67‰)、江苏(5.7‰)、浙江(6.9‰)这些经济龙头省市,人口形势更是严峻。


像江苏省的太仓市,早在1983年人口自然增长率就已是负值(-2.75‰),成为全国第一个人口负增长的区域。1991年,上海市人口首次出现负增长,引起了广泛而持久的关注。要不是靠着外来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江浙沪的人口危机可能早就爆发了,长三角的经济增长也难以维持那么多年。


但现在,作为江浙沪外来人口第一来源地的安徽,也不生了。2021年该省人口自然增长率已降至0.05‰,接近停滞。人口总量(6113万)也被浙江(6540万)反超,沦为长三角人口最少的省。未来,安徽还能给江浙沪输送多少劳动力,情况堪忧。


与长三角相比,珠三角所在的广东省堪称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两条腿走路”的楷模。


作为全国人口第一大省,广东不仅吸人能力强,净流入人口(2793.5万)是第二名浙江(1382.4万)的两倍,造人能力也强。全省出生率(9.35‰)排名全国第八,减去死亡率,自然增长率更是高居全国第四,仅次于西藏、宁夏和贵州。不仅碾压京沪江浙,也远超中西部一众传统观念里爱生能生的省份。


难怪自1989年以来,广东GDP常年位居全国第一,苏大强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看看两者的人口自然增长率,一个4.52‰,一个-1.1‰,就知道哪个发展更有后劲了。


不过广东的一枝独秀,并不能扭转我国的人口颓势。从总体趋势看,人口负增长的省份正在加速增多。2019年时仅有东北三省,2021年就已飙升到13个省份,2022年随着全国自然增长率转负,预计将有超过一半省份进入负增长区间。未来,除了长三角、珠三角等核心城市群外的广大三四线城市,或将全面“鹤岗化”。


怎么办?



春节前夕,全国“最能生”城市之一的深圳公开《育儿补贴管理办法》征求意见,准备从“一孩”起发放育儿补贴。除了深圳,山西、陕西、云南等地近日也都已推出或酝酿推出类似的政策。


但是日韩等国的经验告诉我们,这些奖励生育政策的效果往往不会太理想。


毕竟,相比我国各地的纯粹发钱——而且金额还非常“那啥”,日韩等国为了催生,祭出了包括但不限于托幼免费、儿童津贴、医疗费用补贴,以及为妇女和家庭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实施产假制度、采用弹性工作制、兴建托育机构等大杀器,但仍难以遏制人口下滑的趋势。


比如日本,全国总人口已经连续13年负增长,从最高点的1.28亿下降到1.257亿,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至于韩国,总和生育率更是已跌破0.8,全球倒数第一。


而比这更令人沮丧的是,迄今世界上还没有一个陷入低生育率的国家,能够成功扭转出生人数减少的趋势。相反,跌入低生育率陷阱的国家却在持续增多。根据联合国公布的2022年世界人口展望数据,2021年,有38个国家处于内生性人口负增长之中,主要分布在欧洲、亚洲及北美。


其中作为先发地区的欧美,人口负增长问题出现的也最早。比如德国,早在上世纪70年代初人口便已出现负增长。但论出生率之低、人口下跌速度之快,还得数东亚儒家文化圈国家。像韩国、新加坡、日本、中国台湾及大陆的总和生育率均已低于1.3,而美国、德国、加拿大都在1.5以上,至于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就更高了,在1.9~2.0左右波动。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跟东亚国家相对保守的社会风气与道德观念有关。比如对私生子及未婚先孕、婚外孕女性的歧视,使得女性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往往更倾向于选择堕胎,从而大大拉低了社会的人口出生率。


另一方面,东亚国家长期受文化同一性影响,对其他肤色、种族的移民管控相当严格。而打开国门、欢迎移民是目前发达国家改善人口结构、缓解人口压力最有效的办法。


以人口最早出现负增长的德国为例,据德国联邦统计局1月19日公布的数据,2022年底全德人口较上一年增长了110万,总数达到创纪录的8430万。而这一成就的取得,靠的便是创纪录的移民数量。据估计,2022年移居德国的人数比移居国外的人数多出142万至145万。也就是说,德国本土出生人口去年其实是继续负增长了30多万。


基于这两条,那天,面对七大姑八大姨拿中国人口负增长向我施压,我发出了灵魂拷问:


 1. 你们能接受中国像法国那样,非婚生子数量超过婚生子吗?


 2. 你们能接受以后中国每个城市都有一片“三元里”,黑人大妈跟你们争抢超市促销商品吗?


如果这两条你们都愿意,那么中国人口问题就有救了。


结果可想而知,而这也是中国人口问题的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土哥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