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 (ID:MrDisco007),作者:Likely,头图来自:《神医喜来乐》
千禧年左右是古装喜剧的一个巅峰,产生了无数的活招牌。
《铁齿铜牙纪晓岚》捧红了新“铁三角”,后来又有了《康熙微服私访记》系列和《布衣天子》。
鲜有人知的是,“铁三角”在最初的时候,坐在“皇阿玛”张铁林位置上的,是另外一个人——李保田。
1996年,一部《宰相刘罗锅》火遍两岸三地,成就了李保田、王刚和张国立。
然而世事难料,李保田随后和另外两人分道扬镳。
单干之后的李保田,拍了几部不温不火的电视剧,随后在另一部让他口碑大燥的古装喜剧映后采访时说:“有些人不可能再合作。”
这部剧就是他演艺事业的最后一个大巅峰——《神医喜来乐》。
而彼时的大家之所以很接受李保田这个心直口快头又铁的形象,得益于这部剧主人公的塑造——喜来乐,一个医术高明,却又善良耿直的老实人。
《喜来乐》的故事并不复杂,说穿了就是一个小人物在大历史下随之沉浮的命运,但他所经历的一些事,多少让如今的我们唏嘘。
沧州小城一笑堂的郎中喜来乐,生活中最大的愁事,就是家里的母老虎管教甚严,不让他跟对门的饭店女老板眉来眼去,也不让他吃他最爱的铁狮子头。
所以,喜郎中每日绞尽脑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藏下足够的私房钱,好去对门食为天开小灶。
幸福是唯心的。彼时清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灾民饿殍千里,义士尸骨难存,然而这些好像都无法影响到他们这安定平和的一隅。
但喜来乐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为了弄点吃口铁狮子头的银子,招惹上康有为的徒弟、维新派人鲁正明。
至此,喜来乐一家的命运就被系在了清朝摇摇欲坠的裤腰带上,载沉载浮,几喜几悲。
说是喜剧,这剧喜的是皮子,苦的是里子。
千禧年初的老剧,很多都是即小见大,以微知著的典范。
喜来乐是个郎中,他就会看病,不会别的,更不懂官场权谋。他的聪明救的场,没有耿直惹的祸多。
他打假药材,得罪了孟庆和,间接得罪王太医,以及他身后的顽固派;
他给格格看病,让格格脱光衣服,让王爷选“要命还是要脸”;
他替王天和顶雷,不情不愿地去给刚签了马关条约的李鸿章看病,当面给人一通数落;
他还敢顶着老百姓的口诛笔伐,给日本人看病——虽然手段很机灵。
因为在他眼里,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是医者本分,跟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但喜来乐的天真,被这世道啪啪打脸。
在剧情前期,喜来乐最大的对头就是沧州假药商人孟庆合。孟庆合卖假药卖得路子通畅,贵在有大后台,而喜来乐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郎中,二人关系水深火热是显而易见的。
一方面,孟庆合卖假药,假药治不好病,病越多,药卖得越好;另一方面,孟庆合背后是卢县令,卢县令背后是王太医,王太医背后是慈禧。可见这一波属于龙王爷卖伞。
为了自己的直脾气,喜来乐成了大牢常客。
他第二次进去,是因为给光绪的珍妃瞧病。人人都会生病,对郎中来说,看病不是难事,但珍妃这件事的难点,不在病上。
珍妃病了吗?病了也没病,因为这“病”是慈禧太后打的。为此,太医院一杆子太医不敢给珍妃看病,这才逼得皇上辗转找到喜来乐。
面对这要掉脑袋的事,喜来乐也怂。去呢,得罪太后;不去呢,得罪皇上。最后的结论是,话不能照实说,药也不能照实开。好在,机智的喜来乐用两道菜化解了危机。
珍妃的病好了,皇上赏了喜来乐一件黄马褂。
王太医那边听了后带着众太医上慈禧太后那敲边鼓,原以为慈禧会治罪喜来乐,谁想慈禧竟然没这个意思,“可不是我不让你们给珍妃看病的。”
可见,病了还是没病,能治不能治,用不用治,全凭太后老佛爷一张嘴。
但这一波,王太医就想不明白极了:明明说了珍妃是病不是伤,治了掉脑袋,怎么一夜之间,这风向就变了呢?可见这凡人的生死啊,就在高位者的一念间。
但王太医可能忘了,是伤还是病,怎么治,该不该治,这是只有他们当大夫的才在意的事。
可是在西太后的眼里,只有制衡。
不过这黄马褂,也给喜来乐惹了不小的麻烦,因为德福穿着黄马褂出去狐假虎威、骗吃骗喝了一圈,害得师徒两人进大牢。
可惜喜来乐一个郎中,上次上囚车,是因为怀璧其罪;这次下大狱,是因为触犯皇权。总之就是,跟他自己活儿干得好坏,是对是错,没一毛钱的关系。
更有意思的是,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被特权阶级整进去的喜来乐,最后还是占着关系户的身份出来的——刑部尚书急着去陪老佛爷看戏,留下看场子的田魁为了报恩,打了二十大板就把他俩放了。
《神医喜来乐》首播于2003年那个特别的冬天,是当年的开年大戏。
有一集让人格外印象深刻。
沧州瘟疫,皇上拨了十万两银子让太医王天和去赈灾,结果王天和明目张胆地跟孟庆合沆瀣一气。
喜来乐意外知道此事,还是因为一卖陈皮的上门找他救父,他这才知道,因为天灾人祸,沧州瘟疫肆虐,官府只管征税,不管老百姓死活。
喜来乐气当场得破口大骂:这些个挨千刀的官府!
小徒弟德福吓得赶紧捂嘴:“这样说他是要上菜市口的。”
喜来乐当即决定收拾东西回沧州给乡亲们瞧病。大概在他看来,有本事的人就有倚仗,大势面前,搞政治的总要承认科学——哪怕是经验科学。
而另一边,喜来乐的老对头王太医拔橛子到了沧州,同沧州鱼肉百姓的父母官赵知府一通话疗。
不得不说,这位赵知府也是个震古烁今的人才,王太医敢问,他也真敢答。
赵知府可笑吗?并不。他是个官场老油条,他不仅会揣摩上意,深谙靠灾吃灾的道理,也没人比他更清楚——
如何赈灾不重要,贱民的命那能叫命?重要的是这银子,是政治博弈,是替太后排忧解难,清朝国祚绵长。
王太医就在这等着呢,孟庆和这个地头蛇,不能白笼络。上杆子来赈灾是假,跟孟庆和这个卖假药的联手趁机捞一波才是真。
但百姓不吃这一套,大灾之年,百姓关在家里断了粮,人命当前,谁还管你官府的命令呢?灾民就变成流民,纷纷逃出沧州。
在这个档口,喜来乐接了这个烂摊子。
这治瘟逸,下药是其次,先得处理拦路虎。所以他跟王爷借来尚方宝剑,一通咋呼,把该收拾的人收拾了。
这里有很有意思的一幕。喜来乐师徒刚拿到尚方宝剑,当夜便去县衙里体验生活,喜来乐当钦差,德福演赵县令,为第二天的整活彩排。然而演着演着,二人分分入了戏。原本偷偷摸摸底气不足的喜来乐在嘚瑟了几下之后找到了感觉,架势越来越足;而德福跪在下面装模作样地哭了几嗓子之后,竟然真的抽起了自己耳光。
半晌,反应过来之后说:哎,我怎么真打起自个儿来了?
可见,权力的滋味儿真的不错,虽然钦差将尚方宝剑交给喜来乐这个升斗小民,只是赈灾治瘟之下的权宜之计,但“居高临下发号施令,威风凛凛一呼百应”的感觉依然让人上瘾。
处理完了人,下一步是治病。
堵不如疏,喜来乐用王太医先前的方子,变了个花招,就把瘟疫治好了。药还是那些药,因着用药的人不同,那结果也就不一样。
虽然站在科学的角度,喜来乐往井里扔药材的法子不见得靠谱,但这毕竟是一个故事,而且,至此你会发现,编剧与其是想让你看喜来乐的故事,不如说是想让喜来乐当一个“舀子”,插到京城这个大染缸里可劲儿地搅和,把一瓢瓢污水舀给你看。
沧州治瘟后,慈禧太后召见喜来乐,捎带手让他给殿下老臣们瞧瞧病,治治腿脚。
喜来乐给这帮人治了个妥帖,另一边一直向着他的王爷和鲁正明不干了,因为他治好了这帮保守派的老昏庸,维新派的好事被他们搅和了,变法的推进受阻。
为此,王爷把喜来乐好一通教训:
“没病要说成有病,有病要说成没病。大病说成小病,小病说成大病。官场上的事,学问大着呢。”
在王爷眼里,这不是治病,这是治世。
而在郎中喜来乐眼里,这就是瞧个病,郎中可没那本事。
而紧接着,不想惹事的喜郎中,又遇到了大问题。王爷让他给手握十几万新军的袁世凯把把脉,借此看看袁的站队倾向。
虽然喜来乐成功试出了袁在装病,但除了维新派这边,慈禧那边也派了王天和去试探。
袁世凯彼时依旧卧床不起,双目紧闭,两手发颤,不住咳嗽,但一听说老佛爷,便立马把眼睛睁开了。王天和立刻明白,这袁世凯的屁股究竟坐在哪把椅子上。
可见,这病与不病,有时候是人说了算的;而怎么使唤这病,也是人说了算的。
剧里的人物说,清末,就是多了卢县令和王天和这样的人才大厦将倾。
而历史书告诉我们,清末倾覆的原因有很多:陈旧的封建专制制度,长期的闭关锁国,沉醉在天朝上国迷梦中不愿醒来的权利阶级,晚清的贪污腐败,对进步救国团体的血腥清洗,民众思想的落后,经济的衰败,列强环伺下的内忧外患……
家不是一个王天和败得了的,同样不是一个喜来乐救得来的。
所谓医身病易,医心病难;救人易,救国难。
行医救不了清朝,医者看得清身上的病灶,却看不穿人心鬼蜮,世态炎凉。
而于医国一途,身为康有为门生鲁正明也许有些办法,也有一腔热血,但可惜,纵使是风雨飘摇的清朝,慈禧太后举举国之力,也足以让他再也张不了嘴。
喜来乐的人生高潮,从被命运裹挟着接近权利中枢开始,又以落荒而逃结束。然而命运并未因此放过他。
故事的最后,维新变法失败,戊戌六君子血染京师。喜来乐救了刺杀袁世凯未遂的鲁正明,又在对方的恳求下亲手杀了他。如果是在拿出黄马褂救人时,喜来乐还对朝廷心存一丝幻想,那当他将一把雄黄洒进鲁正明的药汤里,他对这世间的幻想,可能就跟着那件破碎的黄马褂一起,埋在清朝最后的余韵里了。
喜来乐行医大半辈子,也窝囊了大半辈子,最后做了一次爷们儿,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救人是害世,杀人是救人。为什么会这样,喜郎中自己可能也不甚明白。
虽然作为一部合格的开年大戏,《喜来乐》有一个十分中正平和的结局——在发妻替死之后,王天和这个恶人也死了。流放归来的喜来乐回到京城,跟一直等着他的赛西施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那一年,已经是1912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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