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克西莉娅，原文标题：《“灰太狼的羊”回应家暴出轨：虚构的眼泪淋透了谁的悲伤？》，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对我动手，砸我手机砸东西，用剪刀剪我衣服……”
2022年末，百万网红“灰太狼的羊”以一则婚变家暴的小作文，在网上引发巨大关注。女方悲愤交加的控诉下，网友纷纷站队支持，将霸占账号、实施家暴的男方称为“开年第一渣男”。
只是这一次人们的怒火不愿轻易平息：虚构的眼泪，散发着铜臭味，淹没了受侵犯的女性本就漫长的维权之路，一纸道歉能消除这些不良影响吗？
网络上的“嘎羊少女”，现实中的“隐忍妻子”
“灰太狼的羊”起初凭借反差形象在网络上走红。一会儿是身着白衬衫，赶着羊群走在黄沙弥漫的戈壁上，不谙世事的牧羊少女；一会儿又化身无情的屠夫，手起刀落间，完成宰羊剥皮的血腥劳作。她的外表诠释着田园牧歌的美好，行为透露出自食其力的坚韧。
而这一次，她通过小号发布的小作文则形成了又一重反差：互联网上以少女形象示人，未被世俗污浊侵染的微笑治愈着粉丝，现实生活中却被丈夫暴力对待，在婆家忍辱负重。
自曝信中的她，父母离异、早早辍学，18岁订婚、19岁放羊，在戈壁滩上举目无亲，住着漏雨的土房子，独自抚养两岁的女儿。丈夫还整天不见人影，游手好闲、酗酒家暴，她在婆家的指责暗讽下，为了生计只好忍气吞声。
这样的故事结构，以真假掺半的信息塑造出一位隐忍的底层妇女，结合她在视频中演绎的岁月静好，凝结其中的苦难更显沉重，由此这篇小作文精准即打击到人们的痛点，尤其是女性的痛点。
不负责任的丈夫和暗中施压的公婆是多数已婚女性难言之苦，为了孩子独自吞咽已是痛极，更何况还要在网络上“表演少女”，博取流量。
值得注意的是，通过故事渲染情绪，营造无处维权的弱者形象，正是当下“小作文”式呼救的要旨。但在一次次的小作文翻车之后，人们不禁怀疑，小作文到底是弱者的救命稻草，还是别有用心者的帮凶？
近期回归大众视野的王冰冰，就是被一篇土土控诉其插足情感的小作文拖累了职业生涯。小作文在挑动舆论、煽动情绪、争夺话语权等方面自带优势。
因为它的发布成本低，不需要像编辑新闻一样客观中立、证据详实，只要故事足够动人，控诉足够真切，话题足够敏感，就能成功激发公众的审判欲。就像鲁迅说的“中国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社交媒体时代，引起围观就能聚合舆论的力量。
在这条剑走偏锋的舆论博弈中，发布小作文的人只要躲在文字背后，总有网友替其冲锋陷阵，而被控诉的一方不仅要千方百计地“洗脱罪名”，还可能面临“辟谣跑断腿依旧无人问津”的结局，在群众面前永久地社会性死亡。
信息过载时代，真相变得可有可无，小作文为公众提供宣泄情绪的出口，也成为“灰太狼的羊”等网红操控流量的利器。
女性互助的热血成为被消费的同情
借助于女性的身份，集合女性之间的同情共感，是“灰太狼的羊”账号炒作的另一利器。
有很多女网友在看了她的小作文后自我代入，为其设身处地地辩诉，反驳其丈夫发言不尊重女性之处：“男人攻击自己的妻子，首先就攻击她不爱孩子，不就是你们男人的惯用手段吗？女人生了孩子就必须一辈子围着孩子转吗？”
英国思想家休谟提出过“他人的同胞感”的概念，人们或幸福或痛苦的感觉，他人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产生共感。在女性之间，这种同胞感会更强烈，因为“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如果今天不为“灰太狼的羊”施以援手对抗不公，女性的苦难将会扩散，自己也可能在未来成为孤立无援的那一个。
更何况女性之间的友谊在过去的流行语境中常被污名化，宫斗剧、宅斗剧中塑造的勾心斗角，向大众传递着女性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女性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性的痛苦上等讯息。
在这些影视作品立足的封建语境中，女性即使觉知到他人的苦难，也会在夫权和父权如密网罗织起的禁锢中沉默驯服。即如《妻妾成群》描绘得那般“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看不见了，它被静静地抹去”，在沉默中妥协，也在沉默中消亡。
而在女性意识觉醒的当下，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发声的重要性。“girls help girls”的出现既是为女性友谊正名，也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女性，提供切实的援助和挣脱沉默的勇气。因此，在“灰太狼的羊”爆料后，很多女网友冲锋在前，帮助她痛骂渣男，在妇联的微博下发言求助。那一刻，她们是《爱情宝典》中救宋引章逃脱虎口的赵盼儿，是《卿卿日常》中为郝葭仗义执言的李薇。
但现实的走向却比影视剧更出人意料，事情反转后，许多网友疾呼“是我被耍得团团转，是我站队为她发声，结果到头来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真心错付”，女性互助的热血换来造谣者的一盆冷水，同情为私心利用，信任被贪婪辜负。
喧嚣闹剧下，真正的苦痛走不出沉默
此事发生后，更严重的后果是，“家暴”这一女性的切肤之痛被贬低为廉价的炒作标签。就像网友指出的那样，自曝家暴后，“灰太狼的羊”穿着白衬衫文文弱弱地坐在镜头面前哭泣，以精心安排的弱者形象，调动人们的想象。
真实的受害者在哭泣时是美颜和滤镜描摹不出的狼狈。
韩剧《黑暗荣耀》中观众跟随女主的视角看到了姜贤南大婶窒息而绝望的家暴生活，酗酒后的丈夫将她踢倒在地，痛到身体蜷缩仍要忍受不停歇的拳打脚踢，眼角、嘴角都是淤青，狰狞的鲜血从额头的伤口顺着脸颊流下。没有体面，没有精致，尘泥和污血让泛黄的衣裤更加晦暗，这才是真实可触、痛入骨髓的苦难。
身处这些至暗时刻的她们，没有聚光灯的照耀，没有摄像头的记录，只能在抱头躲避的时候默默祈祷。长久的折磨下还会变得麻木，忘却曾经向往的浪漫美好，甚至遗忘“笑”的滋味。
而像“灰太狼的羊”这般，在互联网上扮演受害者的行为，享受着赋予家暴群体的关注，却用矫揉造作的表演消解其中的沉痛和警示。泛红的眼眶、苍白的嘴唇配合着面无表情的哭泣仿佛在嘲笑背负于别人身上的深重苦痛。
当这种建立在苦难叙事之上的情感被拿来消费、表演，缺失道德和人文为底色的把关，就容易倒向鲍德里亚所说的消费社会：媒体生态中的道德桥梁断裂，蕴含在新闻中的情绪和情感成为边缘化的谈资和笑料，目之所及没有真情，只有无意义的符号。网络上的符号化也可能向现实生活中渗透，导致人们沉迷娱乐消遣，排斥现实中的灰暗。
事实上，当下受家庭暴力的女性难以获得法律援助，这已经与网络中的“家暴”叙事轻而易举获得舆论关注形成对比。
在财新网的数据调查中，极少数的女性受害者有通过法律等途径维权的意识，即便是向亲人等第三方寻求了帮助，得到的回答也是“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家丑不可外扬，你也有责任”等劝说忍耐的回答。
可《房思琪的失恋乐园》早已道破忍耐的真面目，“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
当不满足于现实中忍耐劝告的女性，鼓起勇气、自剖伤口，在网络上寻求舆论的支持，却发现已经有网红先她们一步，用炒作等手段耗尽了大众的同情和耐心，那她们的下一步求助又该转投何方呢？
此事翻篇后，网红从是非中脱身，那些真正深陷泥潭的人却被无端代表，沦为娱乐炒作的符号。
参考资料：[1]赵新宁， 乌日根. 新媒体需营造同情共感而非同情消费[J]. 青年记者， 2017(04): 44–45.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克西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