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驯暮,原文标题:《万柳书院:走出“奴”梗的话语泥潭,突破真实的生活困境》,头图来自:《西虹市首富》
近日,一位男孩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了一条自己胯下运球的变装视频。原本一条平平无奇的跟风翻拍,但眼尖的网友发现视频定位在北京富豪区“万柳书院”,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众多讨论。
万柳书院,北京楼市中的富豪住宅区。据网友称,一套住房的价值可能过亿,但根据实际考察,虽然其楼盘价格并没有那么夸张,但它地处北京教育的顶级地段,是北京货真价实的顶配学区房。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除了住宅价格的天文数字,其视频画面背后的画作也被网友推测可能是齐白石的真迹,其市场估价也在亿元以上。
这一系列的资源buff将这位居住在“万柳书院”的博主推向了网络热议的聚光灯前,不少网友还戏称其为“万柳少爷”。
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火不断演进,事情的走向逐渐变得让人瞠目结舌。部分网友在博主的评论区戏称自己为“奴才”“老奴”,甚至揶揄出“天空一声巨响,老奴闪亮登场”的荒谬言论,更有一批网友手写长文书信以求获得“少爷”的一丝关注。
追捧万柳少爷成为一些普通人试图靠近富人的集体狂欢,在玩“奴才梗”的背后,是网络语言所塑造出的话语困境,也是普通人在优绩主义的困境中难以寻找自我价值的真实写照。
“奴”梗:语言体系后的权力隐喻
在网络滤镜的美化下,人们对于权力、金钱、名利、资源的崇拜正在演化为一场司空见惯的群体狂欢。
当我们重新审视近期的舆论场,除了激起众多讨论的“万柳书院”以外,刚落下帷幕的卡塔尔世界杯中“卡塔尔小王子”也成为众多媒体和网友讨论的焦点。
就在他爆火之后,网上也逐渐浮现出一系列的“梦女”“梦男”发言:“派我去跟他和亲”“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嫁给他”等等。看似滑稽的网络迷因背后其实是主体自我对话语权力的主动阉割。
和亲本是封建制度下权贵阶层对于女性个人的强制利用;而一夫一妻制的落实也是一批批先辈用自己的血与泪所争夺到的一丝进步。
少爷和奴才的双重戏谑称谓中,其本质是部分网友对于自我话语的主观麻木和过度娱乐化。这两个源于封建社会时代背景下的特定词汇被随便地扔在互联网的讨论语境下,并被冠之“娱乐和搞笑”的免死金牌。
文字是事件书写的元单位,语言则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个人与社会的互动过程。不同的语言习惯分化出不同的圈层,并由此建立起隐形的分隔墙。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无数的权力结构都是在不自知的语言诱导下被逐渐正常化。
例如,在莫泊桑的经典小说《羊脂球》中,其主人公代表着社会底层的贫苦形象,所以她的语言风格多为乞求和卑微;而在描写“鸟先生”的妻子时,作者则将她的语言习惯凝结为权威和高贵的结合体。
不论是仇富还是媚富,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社会所呈现的整体叙事框架之中。这个框架就如同小说一般,每个角色被分配的笔墨势必存在多少的差异,归根到底,这两种心态都是人们对于实际权力和资源的迷思崇拜。
极端的媚富和仇富本质是个体对于权力迷思的一体两面,一面连接着难以望其项背的社会资源;一面连接着难以挣脱的生活现实。
正如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一书中所写到的:“现代社会个体的生活完全沉浸在由社群种属控制的生活洪流之中。”万柳书院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眼中理想生活的现实参考,在这场你争我吵的雄辩中,对现实的无力挣脱,成为一切讨论的原始起点。
作为一枚“打工人”只能每天按部就班地投入工作之中,每个人都期待能够靠自我努力和拼搏离自己心中的罗马城更近一点。人类的欲望看似无穷无尽,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依然是每个人最原始的冲动。
当社会结构性的公正平等问题在一时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时,人们便会对瞬间的平步青云产生不自觉的幻想。所以才会有部分网友称呼“万柳少爷”,自称“老奴”似乎能够以此扶摇直上。说到底,这只是个体在权力迷思和社会结构的双重作用下,所虚构出的一枕槐安。
中国的传统社会关系中,尤其注重亲缘关系,从而演化出常说的“人情社会”。朴素而迷茫的人们可能真的会幻想,假使我能依附于一个强权化身之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黄粱一梦也许真的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现实是,对于权力的崇拜只能给予被崇拜者更多的光环。“奴”梗背后的人们并未像热带雨林中的蔓生植物一般汲取到更多的光热,反而主动将更多的镜头和流量拱手相让,为一座座万柳书院增添更多的“宏大叙事”。
反思:生活框架中的突破困境
正如《双城记》中被屡次引用的语句:“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馈赠,而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困境。
发展至今的现代社会如同一个万花筒一般,它实现了脱离贫困、普及教育等一系列的历史壮举,给予了每个人过量而繁复的万千选择,而正是这种复杂性使我们难以与其他人产生密切的联结。
在万柳书院的背后,正是因为普通人难以与富人生活产生紧密联结,加之短视频的滤镜使得大众产生了对于富人生活的美化想象,从而陷入对于财富狂热的莫比乌斯环,掩盖掉背后真正的结构性问题。
普通人的“奋斗叙事”越来越得不到现实社会的关注,到头来反而被冠之“小镇做题家”的名号。努力、拼搏、刻苦,这些原本承诺将等价交换给我们美好生活的符号,好像越来越成为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
追求美好生活,实现阶层跃升是每个时代每位个人的共同愿景,某种程度上,对万柳少爷的疯狂追捧正反映了当下部分人们无力冲破结构性困境的自我消遣。
原本我们还可以看到,类似马云一般出身草民,奋战三次高考,最终凭借着个人的努力逆袭成为企业家的励志故事。而如今,社会叙事将更多的目光和镜头交给了有爆点的成功人士,普通人的生活不仅难以被看见,更重要的是,“成为平凡”好像反而被附上羞耻的潜台词。
手持百万英镑支票的人,没有花一分钱便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而靠自己汗水生存的外卖员、清洁工则在不少的鄙夷目光中默默奔波,对不同阶层泾渭分明的态度一方面来自于恐惧,而另一方面来源于自卑。
而前段时间,有两位毕业生发视频分享她们的现实处境,她们一位毕业五年,存款5000;另一位211硕士,在餐饮店做保洁工作。虽然不是世俗的成功,但是她们依旧乐于在波澜不惊的平凡生活中享受快乐。
普通人的故事,可能不如万柳书院一般价值千金,但每个人的片刻都筑成了自己生活的永恒性。就像《隐入尘烟》中所刻画的一样,中国农民的一帧剪影值得被放置在公众的镜头前,让我们看到中国乡土的风吹雨打,也看到这片土地永不凋谢的麦花。
万柳书院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生活镜头,接下来我们应该期待更多人回归自己的生活,更多人去反思现实存在的结构性问题,并为自己的人生叙事书写更加自由从容的笔墨;就像贾樟柯导演曾接受访谈提到:“我们需要更多关注普通人的电影。”
杨绛曾言:“无论人生到哪个台阶,阶下有人在仰望你,阶上亦有人在俯视你,你抬头自卑,低头自得,唯有平视才能看见最真实的自己。”
优绩主义造不出永远的神仙皇帝,一切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成就出平凡人生中的伟大理想。而语言所塑造出的话语迷宫,需要真实的认识带领我们突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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