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阜成门六号院 (ID:xihuamentalk),作者:BJ王明远,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12月25日,因93岁高龄的爷爷感染新冠,回山东老家四天,目睹新冠疫情在农村蔓延情况;期间爷爷病情加重,又带他去住院治疗,更是对基层医疗资源情况有了直接观察。总体来看,农村疫情情况比之前预想的要严重很多,是被公共传媒所忽略的角落,希望有关部门和社会能足够重视。
1. 波峰提前到来。我的老家山东南部L县,处于苏鲁边界上,距离北京和上海各650公里,人口120万左右。根据之前医学界的预计,像这样的四五线县城,需要在元旦后才开始进入大流行,1月20日左右达到高峰。但是实际上,12月20号左右就开始进入大流行,现在三分二以上的人口已经感染,波峰到来仅比北京晚了10天左右,显然比大家预料的快很多。
城镇街面上很多商店都歇业,晚上叫一个外卖,所消耗的时间都得两个小时左右,跟疫情期间北京差不多;村里每天出来站大街、晒太阳的人也明显减少了,虽然村里人口密度小,传染速度却丝毫不亚于城市。
不过总体而言,社会上没有恐慌,大家以平常心态迎接疫情,并且村里很多老年人并不意识到这是新冠疫情来了,把自己的新冠症状称之为感冒或发热病,这固然可以减少紧张恐惧,但是也忽略了对病毒严重性的认识,这也是农村死亡率更高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2. 基层医疗资源缺乏情况远超想象。如果说大城市的医院是有药无床,基层则是有床无药(床位利用率不高,跟村民医疗意识薄弱、不轻易去医院就医有关)。我有亲戚感染中出现肺炎症状,在县人民医院输液治疗,第一天还有青霉素,到第二天就告罄,用其他药物替代。老家的县人民医院是个规模颇大的三级医院,药品供应尚且如此,乡镇医院就更不用说了。
镇上的医院现在硬件也有很大改善,不输于北京的同级医院,住院部床位利用率则只有一半左右,但是缺乏常规药物,医院明确告诉家属,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退烧药。至于治疗炎症的其他药物,都是小型药厂生产的,比如,医生给我爷爷开的治疗支气管炎的口服药,是新疆某闻所未闻的小厂生产的,打针用药也都是不见经传的小厂药物,说明基础药物已经非常缺乏(或者本来日常用药质量就不过关)。在镇医院里面,连目前最重要的,也是最简单的夹指血氧仪也没有,所以无从判断患者的血氧浓度。
不过,医务人员表现则让人颇为尊重。县医院和镇医院医生也都大面积感染,但是都是带病上岗,有的人要连续工作18个小时,但是都还是尽心尽责。在非常时期,医生、护士构筑了人民生命健康的最后一道堤坝,挽救了无数人生命,这一点非常让人感动,期待疫情过后,国家能像2020年那样,给予医务工作者一些奖励措施。
农民自备的抗疫药物就更匮乏了。农民的防护意识本来就薄弱,对于应对疫情,并没准备药物。如果说城里人在疫情高峰的时候,还有综合大医院、社区医院和街边药房可以挤兑,我老家那个有2000多村民的村子,则只有村里的唯一诊所可以去“挤兑”,导致药品很快就告竭。市民抗疫是布洛芬、泰诺、氯雷他定、强力枇杷露、连花清瘟和各种营养品组合,那么大量农民的抗疫是安乃近+大青叶片+感冒冲剂+土霉素组合,两种药物质量明显差了一个时代,后者基本还是90年代的治疗感冒的模式,并且村民在治疗中滥用抗生素。
根据我的观察,如果说一线城市市民人均拥有十粒布洛芬的话,可能老家村民人均连一粒都不到,这也是有官方数据支撑的。老家临沂市总人口与武汉、南京都差不多,在一千万上下,疫情爆发后第一周,武汉宣布每天向市场投放300万粒,南京每天投放200万粒,而整个临沂市十天以来一共才得到省政府调拨的143万粒,并且这些物资首先满足三个市辖区,能够拨付到乡镇农村的极少。
3. 最近死亡病例明显增加。本村(行政村)最近半月已经有6人去世,应该死因皆与新冠有关,死者都是在75岁以上,有脑血栓、糖尿病、中风等基础病史。本村共有2000余人,照此计算,死亡率已经达到0.3%,明显高于预计的城市0.1%死亡率。开车路过几个村,都有披麻戴孝的人,可见农村的死亡已经大面积蔓延。在镇医院CT室与大夫聊天,大夫心痛地说,这几天重症病例太多了,以前一整年的肺部感染患者也没有这一周多。
农村人的卫生保健意识,子女对老人的医疗意识,以及村委会和乡镇基层政府对疫情的重视程度都严重不足,这是导致高死亡率的原因。虽然疫情持续三年,但是农民的防治的知识,仍几乎为零,甚至很多中老年人还迷信用大蒜、艾草能驱散病毒。农村人的营养、卫生观念也极为淡薄,以笔者对住院患者的观察,他们的膳食明显缺乏必要的蛋白质和VC补充,食物仍然以粥、包子、面条等淀粉为主,不利于关键阶段改善抵抗力;整个医院也没有洗手液,很多人住院好几天都不洗手。
农村80岁以上的老人倘若染病,极少被送往医院治疗,子女普遍都有“年龄到了,没必要治疗了”的思想,不愿为老人付出时间和金钱,基本是让他们在家自己抗,如果运气好,尚能度过一劫,多数人则只有等死。本村所去世的6人,除了一人因为子女生意上很有成就,去医院医治无效死亡外,其他人都是在家没有得到有效医治就死亡。
虽然国家大力推广疫苗,但是乡镇和村委会一级执行起来也是漏洞很多。很多村支书或村委会主任都想当然认为,高龄人平时不出门不外出,不会有感染的风险,所以,国家普遍推广疫苗接种的时候,很多村子只是把老年人身份证搜集起来,到防疫部门登记一下,打个空疫苗,就算完成上面下达的接种率指标了。最近北京的一线城市统计高龄老人疫苗接种完成率不足四成,在农村则更要低很多。
我国城乡医疗资源长期分布不均,拥有5亿多人口的农村是我国医疗体系的极其薄弱环节。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21》《2021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等统计资料,我国城市每千人拥有的卫生技术人员是农村的3.01倍(11.9人vs3.95人),城市人均卫生经费支出城市是农村的近3倍,每千人拥有的病床数城市是农村的5.87倍(8.81vs1.5)。并且,农村医疗资源在质量上,更是远远不及城市,全国3.5万所乡镇医院和60万个村卫生室,所得到的拨款仅仅是2.5万个城市医院的30%左右。
因此,这次疫情对于5.1亿农村人口来讲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农村的超额死亡率将远远超过城市。最近我们每天所刷到的新闻和自媒体文章,都在聚焦于一线城市的就医排队难、Paxlovid抢购难的问题,而农村连最基本的医疗资源都匮乏。疫情之下,城市和农村都很艰难,但是二者的困难性质不在一个层次上。并且目前农村正在发生的卫生灾难,不仅很少会被媒体关注到,成为公共话题,就连农村人本身也浑然不觉。
为了尽量减少疫情中农村所受的损失,笔者有以下建议:
第一,尽量压平感染曲线,避免“快速过峰”,城乡同时进入疫情高峰,明显加大了抗疫的难度,更让本来就在医疗资源分配处于弱势的农村吃亏。
第二,更合理地分配医药资源,加大向乡村倾斜力度,最起码在基本药物和简易器材上要最充分地给予保障;停止地方对大城市医疗资源的支援,现在各地陆续进入疫情高峰,本来本地的医疗资源就很匮乏,谈何再去支持医疗资源相对充足的一线城市?
第三,公立媒体要加大对农村的防护宣传力度,普及防护和治疗知识;加大疫苗推广力度,提高老年人的接种率,防止疫情反复带来的新死亡。
第四,很多热心人士和公司现在都在筹划捐赠医疗物资,建议把更多目光转向县及以下的基层,基层纪检部门也应该加大督查力度,力戒倒卖和私吞援助物资的行为,让捐助者捐得放心,物资分配使用得公平。
疫情三年,我们正处于最关键的关口,期待大家同心协力,相互帮衬,渡过难关。在抗疫的路上,城市和乡村任何一个都不能掉队,都不能被忽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阜成门六号院 (ID:xihuamentalk),作者:BJ王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