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表外表里 (ID:excel-ers),作者:曹宾玲、付晓玲,编辑:Reno,数据支持:洞见数据研究院,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抗原检测显示2条杠的瞬间,九丽如释重负。


因为害怕考试期间阳了,在距离考研还剩半个月时,她主动接触了一位阳性朋友。


九丽把这看似荒唐的行为,发在社交平台上,没曾想应者无数。一众考研人纷纷表达着愤懑与无奈。


虽然主动“求阳”不可取,但这种心情不难理解,近几年考研竞争愈演愈烈,上岸越来越难。可以看到,2020年至今,往届考研生(二战三战等)比例,超过了应届生,并持续上升。



基于此,相比于奥密克戎的折磨,九丽们自然更畏惧考研失利。毕竟一旦如此,不仅意味着此前的努力付诸东流,而且再战,形势将更加激烈。


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名人数达457万,预计2023年报考人数或将突破520万。


但变数面前,到底是“天选考研人”,还是“陪跑者”,往往不由当事人控制。


天选小阳人,逃不开就“加入”


蜷缩在隔离室的小床上,承受着又一轮大锤抡头般的痛楚时,罗洋心里充满了对半个月前所做决定的悔恨。


疫情彻底放开前,他们学校因为食堂出现了阳性病例,担心后勤保障有困难,11月中旬就放假了,并且动员大家最好提前返家。


正备考的罗洋,考场就在学校附近,如果回了老家,一去一回就得花2天在路上,这放在分秒必争的最后一个月,多少有些为难。


且他的原计划里,这段时间是要把落后一大截的政治肖四和英语作文,都冲刺一下的。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室友都要回家的消息,让他“灵机一动”:寝室里都没人了,留下来岂不是更安全?


想通之后,他火速给辅导员写了留校申请,继续备考复习。


待了小半个月,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了室友的打扰,罗洋的复习效率直线拉升,他还暗自庆幸,自己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一直到12月5号,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忽冷忽热,依然心怀侥幸,想着或许就是着凉了,蒙头睡一下,就能缓解。


但事实是,他这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10点,人直接倒了。他想喝水,但爬不起来;想打电话求助,畏光看不清手机,最后扯着喉咙通过语音助手,拨打了老师的电话。


毫无疑问,他阳了,而高烧昏沉只是开始。被送到隔离室的第二天,罗洋开始全身剧痛,据他回忆,“如果将这个疼痛分等级的话,大概是持续6级疼,隔几分钟疼的想尖叫。”


等身体疼痛感消失,接着是反复复热、头被大锤抡的感觉,折腾了七八天,罗洋才从隔离室走着出来。


但人没事了,复习计划却泡汤了,病中耽误的时间不说,剩下的10天左右,他想再冲刺一下,但发现看什么都是脑袋空空,很难进入状态。现在,他已经不苛求多记住什么,只要之前的知识能发挥出来就好。


相比后知后觉的罗洋,二战的九丽更有危机意识。


九丽本科学的是艺术设计,一战考研落榜后,她在家里的资助下,脱产租了半年的考研自习室,专注备战。



以往,九丽总是因为害怕没有别人待在自习室的时间长,而陷入时间恐慌。但现在这种情况逐渐瓦解,每天来自习室的人都在变少。一打听,不是已经阳了,就是担心在公共场合被传染,居家了。


可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无差别的狙击,没有人逃得过,被狙中只是时间问题。九丽不害怕中招,怕的是考试期间中招发作。因为这可能让她一年的辛苦,又付诸东流。


但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九丽还是没有丝毫病症出现。她当然希望这种情况能持续到考试后,却又担心自己没那么幸运。


内心极度拉扯的焦虑,让她复习效率和睡眠质量都出了问题,白天,会盯着眼前的题目,走神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夜里,时常被梦魇惊醒。


不堪折磨下,九丽决定主动出击。她询问了几个朋友和自习室同学的情况,选了一个症状发作相对最轻的,和她待了一下午,主动求阳。


12月8日,发热症状如期而至,她一边摊在被窝里烧得满脸通红,一边觉得心安。(注:主动“求阳”不可取,切勿模仿!)


事实上,从考研枪声打响,考研人就开始披荆斩棘,奥密克戎只是其中的一个关卡。而在无数关卡阻碍下,尽管目的地很明确,冲刺的结果往往不可控制。


独木桥随时会变成“走钢丝”


对许多人来说,考研的过程都是不想重温的痛苦。


本科就读于某211农学院动物科学专业的思哲,大一时了解到学的专业,毕业了多是去各大农场或农业企业,前途灰暗,就决定通过考研,脱离这个坑。


在恰好被经济学院的朋友拉去听了一场金融大咖讲座后,思哲将研究生方向定为金融方面,且目标直接锁定复旦大学。这在外人看来有些“异想天开”,但他认为事在人为。


从此,当室友在游戏世界呼朋唤友酣战时,他在CFA培训班上,埋头苦记那些刚认识的金融名词。当大家周转于一个个社团,尽享青春时,他泡在图书馆查资料。当同学纷纷脱单时,他只有图书馆熄灯后,拉长的影子相伴。


走到最后冲刺阶段,思哲已经把专业课完全背了下来——复旦有4本教材,本本四五百页,其他专业相关书籍,更是翻阅无数。



但跨考的高山很难跨越,苦行僧一般的努力,没有换来成功上岸。“最后一门考完出来,我差不多就知道自己考不上了,因为专业课完全不对头。”


事后总结,思哲将失败归因为学习方法不对,只能事倍功半。


把自己关在房间痛哭3天后,思哲重振旗鼓投入二战,这一次,他报考了一所211院校,相对比较好考的方向。


据思哲介绍,他当时想的是,相比偏宏观,题目很考验金融素养的复旦,这个学校偏微观,出题方向以计算为主,对跨专业考生比较友好。


结果他押中了考试——二战考研分数比学校上一年的录取线,高了二十多分,却没猜准规则。


突发疫情影响下,和他一样抱求稳心思的考生激增,报名人数太多之下,学校虽然扩招了,但也将分数线提高了近30分,思哲以一分之差惜败。


有着同样遭遇的还有九丽。囿于所学专业学历越高越有竞争力的特性,九丽也是早早就锁定考研。


一路过关斩将走到最后,她一战成绩比国家线高了近二十分,却也没能读成研。


因为恰好在去年,她考研的院校,出于对她所报考的那个专业前景的担忧,大幅缩编——导师缩减成一人,招生人数缩减了三分之二。独木桥骤然变成细钢丝下,她止步于复试。


如此变数下的失利,让九丽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来,“那段时间在家里,动不动就不由自主地流泪,神思不属,让我择个菜,我能把根留着,青菜叶子全扔了。”


这种状态被父母及时按住了,他们告诉九丽,一次考试而已,不能决定人生,如果觉得遗憾,可以再考一次。九丽被说服,也就有了二战。


然而二战没有更轻松,九丽觉得在考研自习室的半年,时间都是灰色的。


原本九丽去自习室租小格子间,是期望在集体学习氛围下,能专注备战。可刚站上比拼的擂台,她就被吓到了。


自习室里有些人为节省时间,一天都只吃自带的面包,尽管自习室就在商业区,楼下有很多餐馆。而晚上10点回去,早上5点多就又到自习室学习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竞争氛围“传染”下,九丽陷入时间恐慌,时常逼自己通宵复习。但没多久,身体就出了问题。又一次通宵学习,到凌晨5点就感觉喘不上气,她感到害怕,才不敢再内耗。


九丽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半铁二战失利就是败在了健康上。


当年高考,一向学习很好的半铁发挥失常,只上了一所普通一本,从此考上985研究生,成了她的执念。


从入学起,她就化身“拼命三郎”,成功转到学校王牌专业的金融系,随后朝着人大的金融专业,一路狂奔。


一战考研落榜后,半铁很快调整状态回乡下备考二战。乡村幽静的环境,爷爷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的备考之路渐入佳境:每天7点半起床,11点休息,节奏保持得很好。


但毫无征兆的,她的身体突然崩溃。前后四个多月,她的体重增加了70多斤,脸上出痘出的令人心惊。到医院一检查,得了胰岛素抵抗,进一步发展下去就是糖尿病。



巨大的变故,让半铁的专注备战又一次泡汤。“专业课考试时,我对着全是主观题的卷子,发了二十分钟呆也不知道怎么下笔,就知道自己的二战又完了。”


屡战屡败之后,面对失落的两年,考研人难免会陷入自我怀疑,背上沉重的包袱。不幸的是,他们除了要跨过自身的坎,还要面对来自家庭和舆论的压力。


跌下桥,要被反复鞭尸


坐在课桌前,李欣竖起耳朵,听母亲在外屋进进出出好几次,才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拦住对方,扭扭捏捏说出自己想买一套网上课程的事情。


听完她的理由,母亲爽快地给她的微信转了钱。但越是顺利,李欣心底的愧疚就加重一分。


大学毕业之后,她全职在家考研,自身没有太多积蓄,大到几千元的专业辅导班费用,小到几百块的资料费,都得伸手向父母要钱。


父母望女成凤,对她学业上的追求全力支持,奈何她努力的程度跟不上内卷的速度,涨分速度也追不上复试线的上涨速度,连考2次都落榜了。


随着战线越拉越长,李欣逐渐成了亲戚口中,表面备考、实则在家蹉跎岁月的“啃老族”。


每次家庭聚会,她考研屡屡受挫的事情,都要被亲戚拉出来“鞭尸”。“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穷,好像我欠了他们似的。”李欣愤愤道。


今年过年,她临时被母亲叫去顶一下位置,没想到麻将汇,变成了她的“批斗会”。


坐她对面的亲戚,一边摸着牌,一边笑嘻嘻地关心她的考研进度,打完两圈,又透露她们生意圈子里认识的人,家里差不多都有读研的孩子,很多还是名校,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李欣全程敷衍,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但对方不依不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自顾自地替她分析起形势来,甚至打牌出来的时候,气势都大了不少,把麻将撞的啪啪响。


而李欣的怒气,也在一声声嬉笑中飙升,直到对方说出“现在的孩子就是好高骛远”时,再也听不进去,挥手把牌一推,转身离开了是非之地。


“当着我的面都这样,我妈平时要应对的闲言碎语,简直不敢想。”李欣非常生气。


虽然她知道父母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但面对风言风语很难不心梗,更何况同学、朋友们都慢慢走上正轨,自己却一无所获,对考研深有执念的她,焦虑日益加深。


而急于上岸的痛苦,让她的三战开始陷入内耗:勤奋的时候,可以连续好几天学习12个小时以上;摆烂的时候,人虽然在书前,神思却已经不在了,手机一刷就是一整天。


每次浑浑噩噩之时,她只能狠狠掐着手臂,警示自己:三战再不上岸,就要坐实“啃老”的名号了!



相比还在苦苦支撑的李欣,同样不想拖累父母的思哲,却等来了柳暗花明。


二战失败后,深陷自我怀疑的思哲,从混沌中惊醒,“我当时很不甘心,但也觉得不能再让父母养着。”


然而踏上求职之路,新的问题在等他。对思哲而言,做本科对口专业是不可能的,但找金融方向的工作,没有对应的学历,进展并不如意。寻觅一个多月,才收到了一个数据分析的offer。


而入职后,自己野路出身的理念,和公司学院派作风屡屡起冲突。


一次,因为思哲坚持按自己的观点,团队内争论不下,拖慢进度,同事和他大吵一架,惊动公司人事警告他:觉得无法适应,可以去找更合适的平台。


遭受“毒打”后,思哲收起满身的尖刺,沉下心来正视工作。随着连续参与的几个调研分析case,顺利完成,同事们感受到思哲的改变,和他的关系大大缓和。


一个跟他走得最近的同事,看他有在金融圈走下去的打算,就劝他还是去考研。毕竟这个行业要长久,学历敲门砖必不可缺。


思哲深思熟虑下,在差三个月考试的时候,裸辞备考三战,报考的还是二战的院校。


说不准是经过历练后的心态起了作用,还是此前的积累在支撑,这一次他顺利上岸了。


相比于思哲,半铁的认知清醒,更来自于内在。


从二战考场出来,半铁掏出手机拍下了教学楼对面正西坠的太阳,发在微信上,配文是:我的学生生涯结束了。


父亲打电话过来,安慰她只是运气不好,可以再试一次。但半铁明白,自己考研一定程度是一场执念,不值得再耗下去了。


接受采访时,她已经在新一线城市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工作环境和压力适宜,身体也调理得好了很多,半年多瘦了50多斤。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九丽、半铁、思哲、罗洋、李欣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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