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总书记去参加中阿峰会,宣布要开展一系列的合作,包括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用一带一路倡议对接阿方“2030愿景”以及最让人关心的沙特石油的人民币结算业务。

但是从随后公布的34项投资协议来看,石油人民币结算相关的项目暂时还没有落实。

然后这两天跟一些朋友聊这个话题,感觉大家都挺失望的,中国向外拓展一点利益空间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之前有一期内容分析20大报告里的国内篇(从这里戳进去可以回顾前情),今天就分析一下国际博弈的部分。

在展开之前呢,我们首先要预防性地科普一个事儿,在国际上,钱这个东西,不论是个体还是国家,不是谁最勤劳谁就拿得多,它是靠抢的。或者换个高情商的说法,个人的发展空间要依托国家的发展空间,而国家的发展空间它不是请客吃饭,是Fire&Blood,是血与火的博弈。



这个本来是纯属废话,但是国家承平日久,我们这代人没有经历过战争饥荒大萧条,年轻的读者没有见过主席邓公那个大博弈时代,而且我们国内宣传的时候往往喜欢强调国际关系当中合作共赢的一面,所以容易忘记这个事儿。

中国之所以可以顺利地改革开放,融入美国主导的全球市场获取最近40年的发展奇迹,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前辈替我们抢来的。

有人说他们怎么抢了,他们也没去侵略殖民。对,这个是没有,但是他们打了美国。他们通过几场重要的战争,以及到处输出革命,严重打击了美国的利益,让美国人认识到不搞定我们,它就搞不定东亚,不搞定我们,里根、撒切尔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就无法进行。

类似于这条街上有个大哥到处收保护费,我们没去收保护费,但是我们在大哥路过我们家门口的时候逮住他打了一顿,这波严重挫伤到了大哥的威信,导致有一片区域大哥一直收不着保护费,别的区域也有人在那里蠢蠢欲动。

于是有次当大哥陷入财务困境想解套的时候,他就想到诶,这里有一个可以解套的抓手哦。那什么,刚才外面人多,是哥讲话太大声了。大哥跟你缓和关系,跟你建交。

但是你自己得知道,大哥并不是真心对你好,而是需要用你。

而我们去跟沙特推动石油人民币,实际上就是在撬动石油美元的根基,也就是在抢大哥。关键问题不在要不要抢,而是怎么抢,因为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上一个大博弈时代最后达成交易的红利已经消耗殆尽,一个新的大博弈时代,正在拉开帷幕。

在今年五月份布林肯国务卿在美国亚洲协会的演讲当中,已经明确把未来十年定义为了美中竞争决定性的十年。类似的论调美国之前就有一些人讲过比如懂王的极右翼军师班农,但这次不同,它来自建制派的国务卿,是现阶段美国精英阶层少有的共识。



换句话说,如果这十年不能打败中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那要怎么算打败呢?中国对美国的威胁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中国的体量,如果想要在这十年终结掉这种威胁,那就得事实上分裂中国才行,至少长三角珠三角这两个世界顶级的经济区就不宜在同一个政权之下了。

而在中国共产党的20大报告当中,也明确定义世界进入了新的动荡变革期,所谓又一次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这也是再明显不过了,美国作为一把手还在那儿推动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我们怎么自行宣布进入动荡变革期了呢?照理说这不是二把手该干的事儿啊。这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明确判断上个阶段的美国霸权难以维持,并且在积极推动新的国际秩序的建设。

如果说奥巴马时代,美国搞个TPP中国搞个RCEP,美国重返亚太我们下个饺子,这种还算是文明人的棋战的话。

到了懂王时代,双方就有点针尖对麦芒了。但其实还是留有余地,大概意思就是,早就跟你说了吧,听哥一句劝,加关税对咱两都没好处,不如一二三一起撤了吧。

而到了今天,美国搞芯片法案,我们这边撬石油美元,虽然看起来双方没有直接杠上,态度上比较和缓,没有进入那种互相舆论上仇恨的循环,但实际行动上就是互相在刨祖坟了。



那既然认为美国霸权已经无法维持,已经开始动荡变革,那我们自然就是要帮他一把,送它一程咯。问题在于怎么送。

前几天聊天很多朋友有一种想法,就是我们会对美国在关键领域进行迎头痛击,比如几年之内抢下石油结算市场相当大的一个份额,比如在芯片先进制程对美国大幅度追赶或者反超,或者在某些局部冲突、代理人战争当中战而胜之。

但如果我们密切关注中国对外政策的调门的话,会发现事情大概率不会这样发展。

在五月份布林肯的那次演讲当中,美国对抗中国的思路是非常明确的,首先它觉得自己过去一段时间,钱都花到打水漂的地方去了,对国内的基建和科技投资有所忽视,这块它要补起来;第二点就是联合盟友围堵中国;第三点就是在关键领域比如芯片上封锁中国;潜台词当然就是如果它能与中国进行有效的竞争并且成功在地缘上和高科技上,封住中国下一步扩张和升级的空间,中国会发生对它有利的变化。

而我们这边强调的是,高水平对外开放,自由贸易,一带一路,标准对接,要素市场化改革,各国无论大小一律是平等的,要独立自主,一起决定世界的未来。这就很中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感觉,仿佛没有提出什么对抗性的策略,自己在那儿唱高调,这怎么理解呢?

因为在考虑跟美国对抗的时候,我们首先要知道它是一个全球帝国,它拥有几乎无限的资源,我们跟它对抗类似于是在跟包括自身在内的全世界对抗。

就比如它在芯片上能封锁我们,靠的是它本土的芯片产业吗?不是吧,它靠的是控制关键技术节点以及金融结算系统,挟制全球芯片供应链,乃至芯片下游的数码3C供应链。最绝的是它用来封锁中国的供应链也包含中国控制的环节,也就是说中国的芯片代工厂也没法绕开美国的禁令替中国芯片设计厂代工,中国的3C代工厂还在用自己无与伦比的生产加工能力替美国品牌美国技术扩增它的影响力。

部分永远无法大于整体,这就是帝国的杠杆,是美国的核心竞争力。

世界上有大概200个国家,这其中美国签订过正式条约的盟友有34个,但如果算驻军的话,美国在全球177个国家都有驻军。



这个全球霸权体系一来是它很强,因为它囊括了美国自身,世界上科技,文化,金融最强的国家,他囊括了五眼联盟,海湾国家,也就是世界上关键资源的输出国,它囊括了西欧日韩当然实际上也囊括台湾地区,世界上科技供应链的核心经济体,它也囊括像新加坡这样的最重要的贸易节点。

第二个特点是它很稳,它里面所有的玩家,大部分都处以一个纳什均衡的状态,任何乱动只会使自己跑到更加不利的位置。比如说日本最近三四十年被美国打压得不可谓不惨,但它真要摆脱美国体系的话,那它所剩的那些科技供应链,文化产业上的优势,都会面临失去了美国保护之后更加残酷的竞争,可能顷刻间就没了。所以它也是在美国霸权里面痛并快乐着。

这两点综合下来就导致,你想要跟它进行同质化的竞争对抗,像苏联欧盟那样,或者说像当年德国挑战它的前身大英帝国那样,拉几个不得志的哥们起来闹革命,非常的困难,基本上就是送。因为他已经把世界瓜分完了,实在给你所剩不多啊,到最后结果就变成了,连什么意大利都在打北非,它能打吗?

所以很多朋友觉得,为什么我们没有给沙特王室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它投靠过来呢?或者为什么我们没有大力度地军援俄罗斯,让它去消耗北约呢?

我觉得是这样,一家之言哦,我们现在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短时间的未来也大概率不会做这样的事儿,因为这没用,就算拉上了沙特拉上了俄罗斯,我们掌握的资源依旧无法跟美帝国相提并论,何况你还拉不上。

要送美帝国上路,必须要进行差异化竞争,必须充分利用帝国自身的结构性矛盾进行差异化竞争。而这里的核心我认为是出口一种反介入的能力。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古代的农业帝国掌握了一个生态当中绝大多数的土地和人口,但到了帝国末期往往因为无限增长的人口和有限的土地的矛盾,无法招架轻装上阵的游牧民族。

近代的殖民帝国依靠殖民地的原料和市场发展壮大,却恰恰在工业国争夺殖民地的战争中耗尽了元气,被美国取而代之。

而现在的美帝国是一个金融帝国,它最主要的高科技产业是印钱,而它印钱这个业务必须要跟实体经济有效的映射,否则会印成津巴布韦。



这个映射第一层是说,大家接受美元是国际货币,是一般等价物,用美元可以买到全世界的东西,这一点一时半会动摇不了。刀乐挺好用的,没事要去把它换掉对大家习惯的冲击太大。就像其实你自己去搞个空气币技术上跟比特币是一样的,但一种共识一旦形成去取代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这个映射的第二层,也就是更深的一层其实是,美国通过军事、政治控制,美元潮汐,结算系统,定价系统,对于全世界优质资产拥有很强的控制和收割能力,一方面它当然可以借此大赚特赚,另一方面它可以控制这些资产为它的政治利益服务,包括但不限于在需要涨价的时候涨价,需要跌价的时候跌价,需要自由贸易的时候自由贸易,需要封锁某个国家的一起封锁等等。

但这个第二层的映射是有结构性的矛盾的,因为它与各国的民族主义,与各国精英和民众想要守护自己的财产,想要决定的命运的愿望,有根本性的冲突。

什么叫做普世价值啊?你不用想也觉得一件事情是对的,那它就是普世价值,但凡要过一下脑子都不能算。就比如说有人宣扬喜欢被人骑在头上欺负,喜欢自己家的财产被别人控制,这种就绝对不是普世价值。

而这种美国全球控制能力和各国民族主义的冲突,在目前这个全球化的退潮和科技革命带来利益格局重构的双重叠加下,很有可能会集中爆发出来。这就是机会所在,切断美国对全球关键资产的控制。



沙特跟美国在1974年签署的那份秘密协议,是石油美元的根基,沙特作为全球石油开采成本最低、闲置产能最多、调控空间最大的国家,过去通常会配合美国,根据美国的利益去操作油价。作为回报,美国一直给沙特王室提供保护,卖给沙特先进武器,训练美械师,提供安全保障。

现在时过境迁,沙特也迎来了自己的历史十字路口,不仅仅是它内部政治制度正在从兄终弟及模式向父死子继模式转型,更重要的是,喊了几十年狼来了的新能源革命这次真的就在眼前了,在2030年左右光伏发电+储能成本将第一次低于火电,沙特如果不能靠这最后一波收入完成转型接下来就真的要地动山摇了。



这时候美国爸爸在干什么呢?沙特每年花几百亿美元买武器外加请美国训练美械师,结果连也门的胡赛武装游击队都摁不住,这种大客户服务品质实在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并且,美国本土发生页岩油革命,页岩油产能在联邦补贴下大肆扩张,在能源市场上直接跟沙特变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严重破坏了双方的默契。就这美国还在强压着沙特增产原油,打压俄国的经济收入。

这时候它无比迫切地需要在美国面前提升议价权,提升掌控自身资产的自由度,要独立自主,要救亡图存。而我们正是它所可以仰仗的最重要的力量。

美国不是卖给你武器都是猴版嘛?不用怕,有哥在,鹰击21、无人机攻防系统、陆军合成旅统统管上。



美国不是仗着掌握结算系统随意踢人吗?有哥在。我们搞一个替代方案,用人民币结算,现在可以先用来结算制造业产品,未来原油随时可以加进来。

你不是迫切想完成产业转型美国不鸟你吗?有哥在,光伏核能氢能制造业基建,统统合作起来。

这种策略最好的地方在于,你不用非得指望对方给出一个特定的结果,因为无论沙特是最终跟我们走得更近,还是利用我们在美国那边拿到的更大的自主权,都会导致美国的控制力下降,都是反介入的巨大进步。

而在目前这个全球化退潮+科技革命的局面下,想要挣脱美国束缚,是一个普遍的现象。

在今年9月的上合组织撒马尔罕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共同发表了一个宣言,史称撒马尔罕宣言,我个人一般称之为国际韭菜防割联盟成立宣言,它的核心内容就是反介入。



我们支持反恐,但是我们反对以反恐为名干涉他国内政。

我们认为开放的数字空间很重要,但拥有网络主权也很重要。

我们支持加强保护人权,但要在各国的法律框架内进行。

这些本身都是美国经常提的议题,我们提的时候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强调外部国家不能随意介入。

更绝的是像印度,巴基斯坦,伊朗,沙特这种一般我们认为是敌对的国家,都是上合组织的成员国或者对话伙伴国。这就是这个策略厉害的地方。

因为不管你们互相之间关系怎么样,都不影响你们在反对美国控制争取独立自主这件事上站在一起。我们不需要形成一个军事同盟跟轴心国跟华约一样去跟美国的体系对抗,我们甚至会鼓励大家多多跟美国合作,多多占美国便宜。

再比如今年的珠海航展,成交金额高达2800亿元。

你再看我们卖的那些武器,红旗9中远程防空导弹,无人机攻防系统,一般小国家都是没有防空的能力的,在外部大国的空袭面前基本上都是裸奔的,能不能让更多的小国有这个能力?



比如鹰击21反舰导弹,是一种双锥体高超音速反舰导弹,目前是无法防御的。以前大国的舰队要进入小国海域进行航行封锁干涉,小国是没有任何办法的,而鹰击21一旦在某个区域出现,原本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再比如陆军合成旅,以前小国他们自己没有成套装备生产能力,只能打万国牌,难以形成战斗力,现在我们帮你一站式一条龙服务。

这一切都是在反介入,增加外部介入的成本和难度,让美国原本的收割方法失效,逼他去突破下限,加速体系的崩坏。

俗话说,不破不立。

前段时间大家都在怀念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九十年代和2000年代初,很多人觉得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那样,一定是我们哪里处理得不好。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正如我们不能指望打仗的时候日子过得比和平时期好,抢单子的时候日子过得比平稳执行的时候舒服一样,我们现在也需要尊重现实。

现阶段的中美博弈也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机会,比如说军工高科技武器的出口大幅度放开之后,国内外定价模式的不同将会带来巨大的增量,并且军工企业是不会去国外上市的。比如中国的要素市场,期货市场的发展。再比如高科技供应链的发展。

但总体上来说,这样的机会更多的是质的积累而不是量的扩张,全球化的阶段性退潮,全球原本秩序的崩坏,甚至美元本身的崩盘,在新的平衡形成之前,可能会是一个长期的利空,这时候更需要我们有穿越周期去衡量价值的能力。

七十年前我们的前辈替我们打赢了生存空间的争夺战,40年前我们的前辈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完成了交易变现,20年前,我们忍辱负重、不卑不亢扩大了战果,而如今新的大博弈时代已经开始,是时候由我们去征服新的边疆了。不要害怕外面的波涛,因为我们才是滔天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